第37节
“啊---!”苏铭被强行压在背后的手在自己狠狠的摩擦下已然破皮出血,一股强悍的精神力伴随着吼声,从他的脑域向外猛然冲去,大房间内的第一扇玻璃墙甚至生生被震出了裂纹,角落里掉下了一整块破碎玻璃。
周围的人满面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西德早在苏铭吼出声的一刹那就一跃到了五米开外。
“怎,怎,怎么回事!”
“玻璃碎了?玻璃怎么会碎?”
“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苏铭,苏铭---”
波特满面惊讶地看着鲜色跳跃肉眼可见变缓的数据板,他身侧的林敬知早在第一时间就打开了大房间的外门。
“我,我没有,我没有想自暴自弃,就是控制不住……”苏铭的腿还有些打颤,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站起来,一只才刚刚到他小腿肚那么高的小家伙正站在他身后,它看上去全然不若之前可多看见的那么可怖,身体的花纹显现出来,此时正低垂着眼睛,敦实的爪子不安地在地上挠了挠。
“哟。”西德看不见苏铭的精神体,但他能大概感觉到苏铭脑海中逐渐收敛回去的精神风暴。
所有哨兵,在刚刚觉醒时,都会陷入因为五感过于敏锐而长期失控的脑域风暴,过多的细节捕捉会让他们逐渐失去聚焦的能力,而在没有找到自己的匹配向导前,精神体是哨兵的这类风暴的第一道封印枷锁,可以一定程度上的替他们进行过滤。
“林博士……”那头的苏铭通红的双眼正在逐渐恢复正常,远远地看着向他走来的林敬知,高高大大的个儿看上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站着。
西德也当即满脸邀功地看向林敬知,然而后者目光却压根就没落在他身上过,径直走向苏铭。
“指数都正常。”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在林敬知转身的一瞬间,弗利沙就跟了上去,这会儿在林敬知身侧,率先检查了苏铭的面板,“狂热压下去了。”
“嗯。”林敬知淡淡地扫了眼苏铭脚后那个金色的小豹子,后者和他对了个眼,在虚空中小心翼翼地举起了一个爪子,在空中刨了刨,轻轻地嗷呜一声。
“没关系。”林敬知似乎听懂了什么似的摇摇头,转而冲弗利沙:“给他注射消散剂,五级的,然后让他睡一觉,测试结束了。”
“啊?不是镇定剂吗?”弗利沙一愣。
“消散剂。”林敬知说道。
他最早制造消散剂的时候,就是在模拟向导素,而对苏铭这种状态的哨兵而言,消散剂比镇定剂要有用的多。
苏铭一愣,还想说点什么,那头的林敬知便冲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很快,在弗利沙的注射下,苏铭就陷入了昏睡。
整个过程里,西德都在林敬知的身后,暗自磨牙。
“这个指数可真惊人啊。”后知后觉进来的莱恩和波特面色都有些复杂,“这就是狂热症吗?这样的程度已经完全不能是正常人了吧……?”
“对啊对啊,”西德完全不甘心就这么一直磨下去,见缝插针地跟着连连点头,“我都被按着打了好几下,可痛了。”
众人:“……”那后来把苏铭按在地上哐哐哐的又是谁?
“林博士,”西德才不管他们怎么想,直接腆着脸凑到林敬知身边,小声道,“测试算不算成功啊?”
林敬知回想起之前西德低声的那句喃喃,收回检查苏铭的手,面色有些意味深长,“算。”
“那,奖励?”西德双眼发光地看着他。
波特一脸惨不忍睹,脑袋上写了一排“少儿不宜”。
林敬知低头再扫了那些数据一眼,对外面已经开始喧闹起来的人群毫不在乎,那不在他的工作范围内。
“送苏铭回去休息吧,所有的记录全部做好,我要苏铭和之前治疗中心所有爆发狂热者的横纵向对比,每一个方向都要。”检查完的林敬知下达命令,语毕,冲西德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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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痛痛痛---!”医疗室内,西德趴在床上,挣扎得像条咸鱼,一边还不忘用咸鱼的身体喊出骚话,“宝贝有话好好说你不会是想守寡痛---!”
“你自己说的。”十分钟前,在众人的目光下跟着林敬知离开的西德,看着林敬知坦荡荡的目光,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心得寸进尺,单单提了个想要林博士亲自给他上药水的愿望,一边说着,一边豪放地扒光了自己的上衣,露出了自己漂亮的腹肌。
明明有医疗舱的情况下还要人手动上药水,这个要求太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林敬知自然是给他上了药水,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一幕。
其实说起来,西德身上的伤口疤痕之类的几乎没有,极端不符合他在一线奋斗多年的形象,就连刚刚狠狠砸在玻璃窗上三次,都未能留下什么过深的痕迹。
所以西德的初衷,就是想近距离感受一下林敬知摸在自己身上的手而已。
然而,林敬知也不知道用的什么上药水的手法,竟生生把西德弄得痛到不行。
“我知道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波特为什么见到你那么狂暴了。”到底是林敬知在按,西德再痛也不敢反抗,乖乖地任由他捏。
“你是不是仗着自愈力,受伤也不爱去看医生?”林敬知的声音很冷,“自愈力不是万能药,只是细胞组织再生比常人更快而已,重伤的情况下骨头错位愈合都是有可能的,你对自己的身体太自信了。”
西德脑袋埋在枕头里,听着训话,生生觉得自己上衣都拖了想要的绝对不是现在这个画面,于是试图撒娇,“我刚刚跟苏铭打才受了伤---”
“故意的,”林敬知凉凉地扫了他一眼,“我听见了。”
西德:“……”自言自语真的不是个好习惯。
室内尴尬地安静了两秒,西德强行捡起他厚若城墙的脸皮,继续尝试撒娇,“那我也真的撞到了,墙那么硬,我还撞了三次---”
林敬知目光落在那块乌青上,良久,手在上面轻轻地碰了碰,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是想要我帮你上药吗?”
西德:“?”
“如果只是想要我帮你上药,直接和我说就可以,我会包扎的伤口都能帮你。”林敬知说道,“下次不要这样了。”
第49章
林敬知说出这句话时, 室内连空气的流动都变迟缓了。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现此情此景竟有些似曾相识, 新旧片段交叠在一块, 林敬知眸光闪动, 一时没察觉到手下的身子也跟着僵了僵。
“在想什么?”一道声音传来, 林敬知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西德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那眼睛的颜色和记忆里的小男孩在刹那间重叠, 林敬知差点没分辨出来。
“……没有。”林敬知垂下眼眸,收起药水, 而后问道, “你今年二十七?”
当年那个小家伙如果还在的话,这会儿差不多也该是这个岁数了。
林敬知想到这, 手上的动作忽地顿了顿。
“对啊, ”那头的西德冲他眨眼睛,“二七一枝花哟,客官要不要考虑买回家?床上床下十八项全能, 什么都能干哟。”
林敬知手在西德的背上不轻不重地按着, 听着那句“要不要买回家”, 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抿了抿嘴角没接话。
这时,西德的光屏突然弹了出来, 他也没避着林敬知, 后者能清楚地看见来件人“吉娜”两个字, 往下粗略一看,大概是份公文。
再回头看了眼自己也弹了半天的光屏,林敬知觉得两人都是时候回去工作了,苏铭的情况对波利海妮娅而言兹事重大,况且他这个药上的也差不多了,这么想着,林敬知就要停下手里的动作,却见身下趴在枕头上的西德也不知什么时候回过了头,正盯着他看呢,“奖励结束了吗林博士?”
这人样貌是当真生的好,这会儿回过头,面上带着点笑容看过来的模样,顿时让林敬知再次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西德时的感觉,但现在又和当初有那么点不一样。
好像要更亲近一些。
“嗯,结束了。”林敬知收回手,将那药水的罐子合上。这种药水以前在该亚林敬知没见过,其实首都星也几乎看不见,只有边疆才有,是伤员数额过多,医疗舱严重不够时的紧急用品,“该工作了。”
那头的西德歪了歪脑袋,小声逼逼,“……不想去。”全是些糟心事,哪有陪在林敬知身边好玩。
林敬知正放药水呢,一时没听清,“什么?”
西德:“我说不想去。”
“那你想干什么?”林敬知疑惑道。
“想……”西德靠在床边,吐了一个字出来,旋即盯着林敬知看了会,室内的气氛于是安静下来,“想多和你呆一会,奖励时间,再多给我五分钟吧,我想问你个问题,行不行?”
林敬知看了眼终端上的消息,点头,“刚好我也有话想问你。”
西德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抬手示意林敬知先问。
“你对自己身体的认知有多少?”苏铭是刚刚觉醒的哨兵,并且能力在林敬知见过的里面,不算日后可能继续发育的潜力值的话,属中层,在波利海妮娅大概算上上层。西德和他打起来却堪称收放自如,尤其是还具有那么庞大的精神体,这在一定程度上反应了西德对哨兵能力的运用,是比苏铭要熟络的。
而这一点,和波利海妮娅的现状极度不符。
“很深。”西德看着林敬知的眼睛,旋即半开玩笑道,“说不定不比你少。”
林敬知心脏一跳,隐隐觉得西德这句话似乎意有所指,尤其是对上对方的视线后,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
回想起西西里之前说过的话,林敬知深深觉得自己当初的坠落,很有可能不止一个人看见,这种后知后觉和他当时事后堪称粗糙的处理相比,在林敬知身体里勾起了一丝不安,他默默地捏了捏手。
西德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但却出奇地没有说安慰他的话,也没有对自己之前说过的话进行否认,反倒是伸手在林敬知的手背上轻轻地拍了拍。
“你呢。”良久,林敬知将那些情绪收进心里,放弃了继续追问。
西德一顿,胸腔起伏了半天,最终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定定地看向林敬知,“你还生气吗?”
林敬知没听明白。
西德做事向来干脆,领兵打仗亦是如此,还鲜少在什么事上过多纠结过,但这件事不一样,西德问得很艰难。他对待林敬知,从来都像宝贝,不是已经据为己有的宝贝,而是悬在面前,随时可能消失的宝贝,来之不易,不敢擅动。
“……苏娜,我没有和你说的事。”西德这次停顿了足足五秒的时间,好在林敬知的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烦,只是静静地坐在他面前等,“你还生气吗?”
林敬知听见苏娜这个名字,第一反应是遥远。
其实细算一下,这件事也没过去太久,但或许是苏娜之后,林敬知一成不变的生活突然就变得忙碌了起来,太多事情挤占了大脑的空间,以至于他这会儿再坐下来想想,发现那件事在他心里几乎都已经没占什么位置了,西德如果不提起的话,他或许永远都想不起来。
“不了。”有一说一,林敬知诚实地摇头。
西德乘胜追击,倒不是追的林敬知,而是自己的档口,把淤积在心里很长时间的问题推出口,“那你会讨厌我吗?”
这问题乍一听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两个成年人的对话,但西德的表情很认真,并且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害怕从林敬知脸上阅读到肯定的回复。那种感觉就好像在追问挂在天边一闪一闪,随时可能隐于暮色下的星星。
好在,林敬知很快就摇了头,“不讨厌。”
于是西德整个世界都亮了。
“但如果可以的话,”林敬知又接道,“我还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一个解释。”
西德一顿。
林敬知直视他的双眼,“我答应和你结婚的时候,非常认真。在这方面我不是很擅长,细枝末节可能想的也不是很周到,这听上去或许很玄妙,但即便当时我们只见过两次,我也从未抱过试一试的想法,这是事实。”
“你给我的感觉很特殊,所以当我点头答应和你去登记,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婚姻。”
“离婚的时候,”林敬知说着,垂下了眼眸,小声道,“我也是真的很难过。”
就算用实验,用工作把自己彻底埋掉,也改变不了他一静下来心脏就不舒服的事实。
“我明白每一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我有,所以我认为我也应该接受你有,但至少和我相关的部分,我希望你给我一个解释。”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林敬知重新抬起头来,尾音无端带上了几分倔强,“时间很重要,何况那是一整年。”
坐在床上的西德接受到林敬知的目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抽打了一般。
林敬知说话言简意赅,没有过度描绘自己的感受,情绪凝聚到最高潮的时候,也就只有一句“难过”,但西德顺着他这句话去想象他过去的每一天,每一秒,心脏都疼得厉害。
像是能看见林敬知一个人站在科研院的走廊上失神,也能看见他一个人沉默又孤独地坐在家里,日复一日。西德无比想跨越时间去给那寂寞的人影一个拥抱。
但办不到,当时办不到,现在也办不到。
“好。”良久,西德扬起头,用手背盖住自己的眼睛,旋即,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林敬知的手腕,像是想确定他还在一般。
林敬知感觉到周围属于西德的,突然漂浮起来的情绪因子,皱了皱眉,正想说点什么,虚空中,一条粗大的尾巴也不知什么时候轻轻绕到了他脚边,就这么趴在地面上,尾巴尖一上一下地摆动着,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