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我和红军准备去当兵,本来我是没机会的,我爸虽然放出来了,可问题还没有结论,政审根本就过不了关,恰巧征兵办的负责人是我爸在四野的老战友,和我爸喝了一顿酒,就把我给要了过去,三哥,我一直没敢告诉你们,是……”刘援朝的声音越说越低,渐渐住了嘴,他心里有些觉得对不起大家。刘援朝的爸爸是c军b师的参谋长,刚被隔离审查放了回来,但还没有恢复职务,赋闲在家。李红军去当兵大家早就知道,毕竟他爸爸还在位上,他去当兵几乎也是必然的选择。本来刘援朝和大家一样还没个定向,现在突然说要去当兵了,他觉得有些对不住薛向他们几个,自己有些失了义气。
  当时高中毕业生的出路很窄,上大学的基本是工农兵子弟,而且是靠组织推荐。再加上当时很多高校因教师队伍出现紧缺而停办(紧缺的原因您自己猜),能上大学的绝对属凤毛麟角一流。除此之外,当兵、作工人、下乡插队就是时下应届毕业生的主流出路。
  先说当兵,此时的军人是实实在在如魏巍所赞扬的那样,是最可爱的人。而身披军装,手握钢枪,守卫边疆,几乎也是当时所有青年儿时最朴素、美好的愿望。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能言传的理由,此时通向宦途的道路很窄,而现在所有的党z军干部几乎都是军人出身。当官,不管是什么时候,任何朝代,都是光大门楣,光宗耀祖的最重要途径,也是普通百姓心中至高的追求。因此,当兵是时下最有前途,最理想的出路。
  除了当兵,进工厂当工人也是青年们羡慕的职业,毕竟此时的工人被冠以领导阶级,国家的主人等光荣称号。一进工厂,就捧上了铁饭碗,旱涝保收,这一辈子就有了保障。只是此时的工人名额也很紧张,工人的更替除了组织上分配下来的技术工人,也多采用另类世袭,儿子想上班,老子就得下岗。
  最后就是插队了,大部分青年响应了领袖的号召,去了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如无意外,到农村插队就是薛向这拨人的归宿。
  “没事儿,你能找到好的出路,兄弟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你小子不显山不露水,悄悄把事儿办成了,行啊。”薛向笑着拍了拍刘援朝的肩膀,安慰他道。
  “援朝,活儿干的不赖啊,实话实说,你欺骗组织多久了?兄弟们说说,遇到这种对组织隐瞒情报、打小算盘,gm立场不坚定的人该怎么处置啊?”雷小天喝口酒,打趣道。
  第十章各有缘法各安身
  朱世军接道:“像刘援朝这种无组织无纪律、对组织搞情报封锁的同志,组织上也不是第一次处理了,都是有前例可援的,我看照章办事就行啦。”
  孙前进道:“对,照章办事,我们组织上的原则没有变,还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嘛。对此类事情我们是抓住一起,处理一起,决不姑息。要我说这事儿得抓紧时间处理,就今晚吧。”
  “对,就今晚,今晚老莫见。”雷小天笑道。
  刘援朝见大伙儿依旧嘻哈地朝自己打趣,并没有人指责自己的“背叛”,一时也放下心来,豪爽地道:“老莫就老莫,这顿饭哥们儿请了,算是给哥儿几个赔罪。”
  薛向见刘援朝和李红军的去处定了,又问道:“你们四个呢,是去厂里上班还是去插队?”
  孙前进道:“我爸在朝阳铁厂给我安排了个工作,给厂里开货车。”孙前进的爸爸也是军转干部,虽然在这次浩劫中也受到冲击,但是问题查清楚后就提前解放了,现在担任京城市轻工业二局局长。
  孙前进说完,雷小天、康桐、朱世军三人没有说话。薛向猜到三人肯定没有好的去处,弄不好就得上山下乡。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薛向一口将酒饮尽道:“如果是打算下去插队,就别去了。”
  听见薛向这话,六人脸上齐齐变色。虽然这时候宣传上一直说知青下乡是自觉、自愿、主动的,诚然,当时并没有行政命令要求强制执行,但是领袖一声号召已然胜过所有的命令、宣传。听话的孩子主动去了,不肯就范的,也容易对付。组织上先是来家里动员你,你若不识抬举,就不给你分配工作,吊着你。最后,父母单位的领导找父母谈谈话,给他们穿穿小鞋,三下五除二就把你拿下。
  薛向此时说这句话是有原由的,他知道明年就是最后一批知青下乡了,而大后年,也就是79年,所有的知青基本都返乡了。其实前些年已经有不少知青找关系,托门路回了城。如果现在他们几人再去下乡,除了白白耽误三年时间,没有一点实际意义。
  “三哥,不去下乡咱们的生活费可就断了,我爸还没出来呢,家里就我一人,赖着不走他们也拿爷们儿没办法,可就得饿肚子了。”这次开口的是朱世军,他爸爸是中宣部的干部,现在也被发配,母亲已经去世。
  “丫就一傻子,三哥什么时候让兄弟们饿过肚子,既然三哥这样说了,肯定是有办法的。”雷小天接话道:“对了,三哥,你说了半天还没说你打算去哪儿呢。”
  “说我傻,丫也强不到哪儿去,明摆着嘛,三哥走了,小晚三个怎么办?再说了,三哥不去插队,革委会那帮家伙敢来聒噪吗?”朱世军扳回一城,洋洋得意。
  “是啊,三哥,说说你有什么打算,反正我跟着你混,你去哪儿我去哪儿。”雷小天顾不上反击朱世军,他的父母原本都是京城市委部的干部,审查后,没有组织结论,双双赋闲在家,还有一个姐姐去了北疆插队。
  薛向道:“我肯定是离不了家的,当然,也进不了工厂。我打算上大学!老猪你也别把书本丢了,好好准备下。麻雷子和小康是不成了,他俩心思不在这上面,你不一样。”朱世军读书时功课很好,平常也多作白面书生打扮。
  薛向这话又是让众人一愣,三哥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总是语出惊人。
  “三哥,你没说胡话吧,我们大院只有两个上大学的名额,我记得区革委会推荐的是王军长和李政委家的俩傻妞。难道你又想了什么招儿,把革委会的歪头张给治了,让他把指标给了你?”这次接茬的是李红军,刚才只有他和康桐一直没说话。康桐是个闷葫芦,大家知道他肯定是铁随薛向的,也就没问他。李红军是在座的几个唯一家庭没有受到冲击,且父亲身居高位的。本来薛向几个没处去,他自己却要去当兵,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所以每次谈到前程的时候,他基本就闭口不语,怕刺激了伙伴。这时听薛向说的实在惊人,也忍不住插话问道。
  “我可没说今年就去上大学,先准备好复习,也许会有转机呢。”薛向不敢说的太死,他当然不能说明年就恢复了高考考试,后年开年就能进大学啦,不然非被几个人追着问,问傻了不可。好在他在这个小圈子里威望素著,又向来语出必中,大伙儿虽然疑惑,也没有追问。
  薛向接着刚才的话说道:“至于前进说的吃饭的问题,我想了个来钱的门道,说出来大伙儿合计合计。”
  接着,薛向就把掏老宅子和倒卖古玩的事儿说了,几人一听,拍手叫好,在他们眼里压根儿就没有投机倒把的概念。听得有钱赚,人人笑得见牙不见眼,有钱赚就有肉吃,吃肉是这群小子眼下的第一追求,就是当兵这种美事儿碰上吃肉也得让道。
  薛向抬手止住正大笑的几人,指了指怀里熟睡的小适,道:“大家先别高兴,这件事得仔细谋划。首先,我们几个当中有谁有古玩鉴定知识,都没有吧?所以找一个懂得鉴赏的老手艺人是我们眼下最要紧的事。其次,就是收购的时候要注意分散,别一窝蜂的去一个地方,引起别人注意就不好办了,少不得有人跟风,最后弄得人尽皆知。尽量去那些僻静的地方,选择小将们没有光顾过的地方,最好选那种屋宇高大的高门大户,当然祖上有做官的小宅子也要留心。最后,就是启动资金和散货的问题。启动自己大伙儿看看能凑多少,我这儿只能匀出五十。散货的时候大家多寻几个户口本,最好是到北海溜冰场寻几个家伙,让他们也帮着散,人选一定要可靠,别弄到最后没打着狐狸,反惹一身骚。”他自不会说自己精通古玩,这么一来,众人虽不可能想象力爆发到怀疑他是穿越客,可他自己却无论如何也解释不同的,还不如不说。
  薛向一通话说得条理分明、思虑周全,听得几人连连点头。
  孙前进道:“就按三哥说的办,我倒知道有个人是鉴定这玩意儿的行家里手。我姨父厂里有个瘸老三,他家里祖传就是干这个的。他们家祖上在琉璃厂开了个博古斋,传了一百多年,到他爸爸这儿就被合营了,再后来,十多年的折腾,他爸爸没挺过来就被折腾死了,他自己也被打断了条腿,现在给我姨父他们厂里看大门。”
  薛向对孙前进道:“那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记住要保密。”
  孙前进点头应下。鉴定的事情基本商定妥了,众人开始凑钱,除去薛向的五十,他们六个凑来凑去才凑了不到十块钱。凑的还不到薛向的五分之一,几人脸上有些挂不住。挂不住就得转移斗争方向,这是他们平时惯用的矛盾转移法,朱世军率先开了火:“刘援朝同志,你丫还说晚上请我们去老莫,就你兜里这一块四毛三,我们进去喝粥都不够。”同志和丫连在一起用别出心裁。
  “老猪,别发瞎,老莫是西餐厅哪儿来的粥,他小子说请我们吃饭可没说谁掏钱啊,一准又是吃干抹净,喊来服务员结账,自个儿就坐那装死。反正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最后还不是哥儿几个凑钱,这事儿又不是他第一次干了,早就轻车熟路了,就你还当了真。”孙前进顺势响应。
  “对,从心理学上讲,一个人的行为习惯是有很大惯性的,刘援朝同志的行为深化到哲学领域上讲就是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总是片面的、静止的看待事物,你说刘援朝每次一喊结账,就坐那儿装死,就不会发挥主观能动性和老板从商业的角度探讨一下这餐饭的菜价结构不合理,从卫生学的领域……”朱世军惯是能说会道,一阵神侃。
  一时之间众人群起攻之,刘援朝被挤兑的有些下不来台,把酒杯往桌上一顿,道:“这回是来真的,说好的是请客赔罪,怎么可能像从前那样,哥儿几个放心,吃完饭你们尽管走,我垫后,这总成了吧。”他早先想的还真跟孙前进说的一样,只是被点破了,这招就不好使了,这会儿被他们几个顶到墙角上,也不得不咬牙死撑了。看来以后得翻新花样,狐狸越来越狡猾,猎人的日子难过啊,刘援朝心里哀叹。到时候大不了吃霸王餐,他还能把爷们儿吃了,最多是给他们刷几天碗,只要不让三哥他们知道,也不算栽面儿。
  薛向见刘援朝被挤兑的发了狠,忙打圆场道:“去老莫的事儿以后再说,等把眼下这事儿办成了,天天去老莫都成,老莫吃厌了咱们去京城饭店,那里可是接待国宾的,哥儿几个也享受一下国宾级待遇。”
  “别,三哥,说好的去老莫就去老莫,我刘援朝向来一口唾沫一颗钉,今晚就看我的吧。”刘援朝是打算硬挺了,如果这次丢了份儿,他们得说嘴说上好几年,他太了解这帮家伙了。
  你丫要是一口唾沫一颗顶,以前我们凑得份子钱该找谁说理去,众人心里齐齐唉叹。不过细想想,按这孙子的文字游戏,说请客没说付账,也说得通,看来以后得小心这家伙的话,不能再让他得了便宜还卖乖。
  刘援朝不知道几人心里已把对他的警报调成了红色。
  第十一章兄弟何须骨肉亲
  众人见刘援朝还在死撑,并不打算放过他。这群顽主压根儿就没有得饶人处且饶人的雅量,倒是一贯认真贯彻落实伟大领袖“宜将剩勇追穷寇”的指示,从来是石击破底船、痛打落水狗。朱世军正待开腔,却被薛向挥手拦住:“援朝,你要当兵了,这是大喜事儿。你请客吃饭也是应该的,只是你请客总不能落下三哥我吧,我和小晚三个说好,等他们放学后,去给他们买衣服,爽你的约好说,爽了小适的,她闹起来我可受不了。”
  刘援朝知道薛向这是在给自己递梯子,他自然就顺坡下驴了,他可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刘援朝边摇头便叹息,好似自己吃了什么大亏,故作惋惜地道:“唉,真是可惜了,好吧,大家迁就下三哥,改天我一定补上。”
  他这副倒驴不倒架的惫赖模样,让众人看得心头火气。没办法,薛向开了口,他们不好再纠缠不放,只是心里暗暗咬牙:这事儿没完,回头一定吃得丫肝儿颤、胆儿寒。
  七人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兴致极高,直到小晚和小意来叫小适起来上学,方才停下。小家伙睡得正香,神态安详,小鼻子里时不时冒出小泡泡。小家伙突然被薛向叫醒,心里老大不高兴,哼哼唧唧不肯起身,小身子在薛向怀里扭来扭去,好一阵撒娇,然后又逼着薛向签下若干不平等条约并答应自己以后晚上和他睡一块儿,方才展颜,蹦蹦跳跳的和哥哥姐姐上学去了。
  酒已饮尽,菜已吃残,不,是吃完。本就不大的三个盘子被吃得颗粒不剩,只余下碎末。这些碎末不像汤汁,可以用来拌饭。这些碎末用筷子根本夹不起来,总不至于端起盘子往嘴里倒吧,那得多丢份儿。桌上摆了四五个酒瓶子,不光李红军带来的茅台被喝光,雷小天几个带的酒和薛向清晨买的也一并被一扫而光。
  酒足,饭饱,话尽。几个家伙抬脚就想溜,薛向早知道他们的习性,出声叫住,朝一桌的狼藉努努嘴。几个家伙不得不停下来,帮着薛向打扫战场。人多力量大,用在这里是合适的,几分钟功夫,战场就被打扫干净。几个家伙摇晃着肩膀出了薛向家门,回家睡午觉去了,只有康桐留了下来。
  薛向和他们六人都是顶好的兄弟,可谓是意气相投,肝胆相照,可要说到谁对薛向最忠心耿耿,还得数康桐。康桐的爸爸康铁柱是原215师的,抗战时期就是主力团团长,55年挂衔中将。康铁柱沾老师长的光,军旅生涯一帆风顺,65年就做到了大军区si令员,可惜花红难久、好景不长。随着老师长的坠机,军队上下也是一番整顿,康铁柱的职务就被拿掉,再后来领袖一声批老师长的令下,康铁柱瞬间被打落凡尘,遭受牢狱之灾。康铁柱这一进去就再没音讯,两年后,才通知家里来领尸首,康桐的妈妈一时经受不住打击,寻了短见。
  康桐还有两个姐姐,大姐康美凤60年就远嫁琼岛,男方也是军中将领,康铁柱死后,康美凤也多次来信要康桐姐弟去琼岛,康桐脾气倔强,死活不愿去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康美凤奈何不得这个幼弟,也只好由他。康桐不去,他二姐康美枝自然也去不成,康美凤无奈只得每年来京城看望康桐姐弟。康美枝现在棉纺厂做工,康桐的家就在棉纺厂家属区的筒子楼里。
  薛向和康桐相遇也是偶然。那是两年前,薛向几个正在北海溜冰场戏耍,滑得正在兴头,不远处突然一片混乱,薛向几个滑到近处,见几个大个儿正围着一个小个儿拳打脚踢。这种事情,在北海溜冰场哪天不上演几出,他可没心思去管。看了一会儿热闹,他渐渐看出点儿意思,挨打的小个儿双手护着头,蜷着身子任他们揍,死活就是一声不啃,不反抗,不喊疼,不求饶。薛向见这小子是个人物,颇合自己脾性,就出了手。薛向这一出手,就没别人什么事儿了,几个大个儿滚了一地,人人脸上鼻青脸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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