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4节
霎那间,宽阔的会议室,安静得连呼吸声都那样刺耳,尽管大多数人都尽量屏住了呼吸,可总觉有种声音,震得人心脏蹦蹦急跳。
“张彻同志,薛向同志的发言,你记下来没?一字一句都不许错!”
与众人想象中不同的是,孔凡高并没有拍桌子,砸椅子,反而冷静的可怕。
可谁都清晰得感觉到,这冷静是从北极刮来的寒风,是另一种酷烈,提醒张彻记录,便是孔凡高亮出的锋刃,因为专员会议,不是大茶馆,这是神圣的政府权力中心,任何人都得对自己说的话负责。
“记下了,一字不差!”
张彻双颊酡红,如喝醉了酒一般,的确,他有太多的理由兴奋。
首先,薛向三番四次让他下不来台,且在其屡次顶撞孔凡高的淫威下,张彻不得不忍辱含垢,不敢争锋,可对薛向的恨意,一时一刻都不曾消减。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还是行署党组成员的宝座归属问题。原,他张秘书长是能添居末席的,可薛向卡了过来,阻了他一把,可到底还有希望,如今,孔凡高又要运作夏邑入班子,那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便彻底堵死了,因为,行署班子不可能再塞得下两人。
可眼下,薛向演了这么一出,孔凡高已经露出要火并掉薛向的眉头,届时,薛向一完蛋,他张某人入班子的希望,岂非又来了?
“好!”
孔凡高重重一拍掌,“我倒要听听你薛向要说出个什么花儿来!”
孔凡高反倒不气了,对个政治上的将死之人,他有什么好气的。
与此同时,他更多的思忖的是,薛向到底抓住了夏邑什么把柄,竟敢如此大言不惭。
昨天下午,夏邑在教委礼堂当着数百人的面,折辱薛向的事儿,他已然清楚,在他看来,薛向此时出来反驳,纯属为了昨日之事,狗急跳墙,年轻人,到底沉不住气!
当然,鉴于以往和这家伙的冲突教训,也不排除此人抓住了夏邑的某些把柄,可在德江,什么把柄能掐得住他孔某人的人呢,岂不知纪委,政法委尽在掌握,就算你姓薛的拿住了夏邑贪污,受贿,甚至生活作风问题的证据,可到最后,不还得纪委去查,公安局去检,这一查一检,就是钢浇铁铸的证据,也得消融。
孔凡高胜券在握,心神大震,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弄掉对手的快感了,一想到对手,他又觉得抬举薛向了,干掉这小王八蛋,不过是弹掉身上附着的一只臭虫,哪里称得上对手。
孔凡高叫薛向说话,薛向反倒不急着说了,慢条斯理的掏出烟盒,抽出一枝,在嘴里叼住,点燃后,似又想起什么一般,便拿了烟,绕了一圈,问人家要不要。
他这慢慢腾腾的动作,优哉游哉的举止,看得大伙儿差点没吐血,此刻的薛老三就好似陈后主,大将披着一头血,跑了进来,向他禀报,隋军已经攻进来了,这家伙还慢悠悠卧在张丽华怀里,一边说着不急不急,一边让乐匠奏歌演舞。
当宋昆也一脸苦色,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拒绝了薛助理递烟后,薛老三终于再度开口了:“张彻同志,下面,每位同志的发言,都请你记仔细!”
不待张彻应承,紧接着,薛向忽然从脚下提溜出个绿色的挎包,待厚厚的一份份件拿上桌面,所有人的表情都凝重起来。
“小宋,你过来一下,把这个拿给孔专员阅览。”
薛向捏着两张纸,冲宋昆招招手。
后者看了孔凡高一眼,待得到许可后,便急步行了过去,接过那两张纸,便折了回来,半道上,偶然扫了一眼,宋昆的小白脸,如泼了墨一般,瞬间全黑。
他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识得洋码子!
孔凡高眉峰一跳,霍地站起身来,不待宋昆近前,劈手夺过那两张纸,便看了起来,但见一张薄薄的信纸上,满是洋码子,并且,那洋码子上,按满了红色的手印。
“这是什么,乱七八……”
孔凡高张口就叱,可待瞧见错开的第二张纸上的字后,后边半句话,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越看越心凉,越看越心惊,短短一页纸,区区二百来字,孔凡高看了足足二十分钟,只看得后脊梁骨发酥,心如乱麻,整个人似定住了一般。
原来,孔凡高所看的第二页纸,正是薛向给赵杰那个自由社鼓捣的誓约书,作的原翻译,那一个个煽动人心,大逆不道的字眼,如利箭一般,瞬间将孔凡高万箭穿心。
孔凡高的表情,众人瞧在眼里,眼见着孔凡高的红脸膛,越来越白,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越来越密,所有人的绷紧了神经,心中惴惴不安,有机敏的已然察觉到,一场风暴要来了。
“专员,喝水,喝水!”
意识到孔凡高的不正常,宋昆便借送茶的当口,轻轻提醒了他一句。
猛地摆摆头,又使劲搓了搓脸,孔凡高终于恢复了镇定,满是血色的牛眼,盯着薛向道:“薛向同志,这些东西,你怎么得来的?”
他不问这字的真假,是因为,他相信没人敢在这种事上做假。
薛向轻轻将烟头按灭在桌前的烟灰缸里,静静叙述起来,如说故事一般,娓娓道来,初始还有人并不以为然,只当个扮猪吃虎的故事,可待听到那满是手印的纸张,以及薛向开始用汉语背诵那张纸上的字后,霎那间,三个水杯同时摔在了地上,宋祖贵和邱庆春齐齐从椅子上,拔起了身子。
“…………后来,我去了赵杰的家里,做通了他的思想工作,这些东西就到手了,此外,我要提醒大家的是,后天就是开学的时间,也是他们计划发动的时间,大家无须怀疑,我这里还有那个自由社全体成员的资料,大家可以传阅一下。”
第五十五章处置
这下,不待薛向废话,宋昆和张彻齐齐站起身,接过那些件,挨个儿散开了,孔凡高也将那两张纸递给了左边的袁闲云。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人都看完了资料,却始终没人开口打破沉默,会议室又陷入了死寂,因为事情太大了,谁发言都得谨慎,几乎可以想见,今天的会议记录,肯定会传到省委,甚至有可能被报送中央。
因为这是有前例可援的,年十二月,江淮省夏县二中发生此种事,当地政府处理不善,夏县所在的靖州地区,地委,行署全体班子下台,江淮省分管意识形态的副书记被记大过,党内严重警告。
今年五月,江汉省又有类似事件发生,有一再有二,中央自然怒不可竭,同样是从上到下一通处理。
有此斑斑血迹在前,谁不噤若寒蝉,谁不浑身发冷,仕途原艰险,能爬到此地,谁不是历经千辛万苦,一想到这些年辛苦,就因为几个毛孩子就彻底崩坏,不少人甚至仿佛瞧见一把大刀,裹挟着劲风,迎脖砍来!
薛向心头也是苦笑连连,其实,这种事也是避无可避的,改革了,开放了,先前的禁锢陡然放松了,所有稀奇古怪的思想都冒出来了,最夸张的是,鹏城几个特区,竟然张罗着要在人民币之外,建立第二货币,在特区内发行,特区内,更有几家报纸,在分析论证什么轮流坐庄的可行性。
这种种奇葩思想的出现,在加上改革、开放过程中,少不得出现些苍蝇,臭虫,而抱有这种奇葩思想之辈,遇上这些苍蝇。臭虫,受了冤气,再胆子大些,就酿出大祸,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折腾出此等事儿的都是赵杰这种毛孩子的根源。
此辈,胆大少识,血勇冲动,窥一斑,自觉见全豹。又每每好以天降大任自居,弄出这些事,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咳咳……”
孔凡高咳嗽两声,道:“薛向同志,谈谈你的想法。这次的问题,你处理得及时,运筹得当,想必你有许多心得,吧,另外,散会后。你先别走,一起参加地委委员会议。”
事到如今,孔凡高哪里还顾得上跟薛向做意气之争,只想着如何度过这危局。他和薛向好比是在船上殴斗的两人,如今眼见船破了,要沉底了,谁还顾得上殴斗。
至于夏邑的死活。更不在孔某人考虑之列,因为眼下。他自顾尚且不暇,更何况,出了这等事儿,即使危险被扼杀在了摇篮里,总得有人为这事负责,原薛向该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可他最先发现了危险,并且以极高的政治觉悟,采取了措施,算是有功无过,如此一来,顶雷的除了这教育系统一号的夏邑还有何人?
更不提,赵杰的另一份自白书中,更有一句话,点出了他夏邑和张凯发有亲戚关系,可想而知,不管夏邑和张凯发是否真有亲戚关系,为了平息怨气,夏邑也逃不了被处理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