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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李淳罡两愿天下剑士

  老槐树下纳凉,轩辕青锋试探性问道:“今日造访下马嵬,应该算是那棠溪剑仙你卢叔叔,还是兵部侍郎卢家卢白颉?”
  徐凤年轻声道:“都算,以棠溪剑仙的身份问剑赠剑,了清情分,自降身份以长辈率先问候晚辈,我就不用去礼部尚书卢道林那边多事。卢叔叔为人不俗,可惜身在庙堂,位居高位,事事要为家族设想,自然没办法情义两全。我识趣,就不让他难堪了。换做别人来做,哪里敢在天子眼皮子底下亲自登门,和颜悦色跟我吃上一顿饭,恐怕也就是找人传信下马嵬而已。”
  轩辕青锋冷笑道:“官场人物,果然弯弯肠子比九曲黄河还来得多。”
  徐凤年笑道:“这都算浅显直白的了。”
  轩辕青锋撇过这档子乌烟瘴气的事情,好奇问道:“你猜谁会第一个来下马嵬找你的不痛快?”
  徐凤年想了想,缓缓说道:“京城多的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不过敢直接杀将上门的二愣子,屈指可数,跟我不共戴天的隋珠公主肯定算一个。接下来还有几人……”
  才说到这里,捉驿童梓良站在院门口敲门几声,这才禀报道:“殿下,公主殿下微服私访下马嵬。”
  轩辕青锋愣了一下,一向很乌鸦嘴的徐凤年一脸自嘲起身道:“我去见一见。”
  那隋珠公主赵风雅已经到了外院,身边扈从依旧是那名腰悬蛮锦双刀的东越亡国贵族张桓,当初一起上武当的十二监掌印之一孙貂寺,回宫以后就很快失势,迅速淡出视野。她见着了腰间除了玉带子空无一物的徐凤年,啧啧道:“如今连刀都不敢佩了?怎么,怕有人找你比武,露馅?还说什么杀了提兵山的第五貉,你糊弄谁?”
  徐凤年眯起那双太多女子可遇不可求的丹凤眸子,微微笑道:“信则有,不信则无。”
  赵风雅勃然大怒道:“为何不是徐伯伯来京城,你一个废物来这里凑什么热闹,不嫌丢人吗?”
  徐凤年不痛不痒说道:“徐骁说让你带我去尝些京城小吃食,我看就算了。”
  赵风雅呸了一声,“你这么一大坨狗屎,本宫绕道而行还来不及!”
  徐凤年故作讶异道:“公主当下可不像是绕道而行的行事啊。”
  赵风雅冷笑道:“本来只是让张桓来揭穿你的面皮而已,不过见你越活越回去,竟是连佩刀的胆子都没有,本宫连踩上一脚狗屎的兴趣都欠奉!”
  轩辕青锋站在徐凤年身后,嘴角翘起,显而易见的幸灾乐祸。
  腰悬长短两柄犵党刀的张桓起先见着徐凤年以后,就不敢有任何掉以轻心,看到紫衣年轻女子以后,更是如临大敌。对于公主殿下不知天高地厚的启衅于人,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知。江湖跟官场不一样,官场上越是成精的老狐狸越是毒辣,越让人尊老。而行走江湖,则是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郎,江湖人士过了壮年后,大多如棋之定式,境界攀升远远逊色年轻时代,大器晚成毕竟罕见。对上一个比起武当山上差别云壤的北凉世子,就已经让张桓觉得不可捉摸深浅,何况还有那名容颜服饰俱是妖冶媚人的阴沉女子,气机之鼎盛,已经到了让张桓几乎不用拔刀便认输的可怕程度。
  徐凤年笑眯眯道:“那正好不用脏了公主的脚,皆大欢喜。”
  隋珠公主转身,撂下一句石破天惊的谶语,“敢截杀皇子,本宫看你徐凤年怎么活着走出太安城!”
  徐凤年抬头望着那一片空荡荡的秋天,闲淡说道:“快看,一只麻雀来了,麻雀又走了。”
  赵风雅怒气冲冲转身,张桓都不敢阻挡,她走到台阶下,指着站在台阶上的徐凤年,“你再说一遍!”
  徐凤年低头笑望向这名泼辣骄横女子的小巧鼻尖,雀斑细碎而俏皮,“我说麻雀呢,跟公主殿下有什么关系?”
  赵风雅头也不转,喊道:“张桓,砍死他!”
  张桓无奈只得缓缓抽出一柄相对较长的犵党蛮刀,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一头雾水的隋珠公主转头看去,正要恼火斥责几句,然后看到让她尖声大叫的一幅场景,侍卫张桓身后悬浮有一挂大红袍子,女鬼在欢喜笑,伸出六臂,其中一臂按住了张桓抽刀手臂,一臂按在了张桓头颅之上。
  赵风雅与大多数皇室女子一样信黄老而信仙神,当场吓得往后退去,磕到台阶,向后倒下,下意识闭眼等待那一阵磕碰疼痛,却倒入了一怀温暖中。
  睁开眼眸,是一张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凝视过的脸庞,他鬓角一缕白发下垂到了她鼻尖,柔柔的,痒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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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一处狭小老宅,两个大老爷们可怜兮兮蹲坐在台阶上,望着一名女子在院中以一方巨大青石压制腌酸菜,京城不论贫富,家家户户都有大石大缸于秋末腌菜御冬的习俗,女子衣着朴素,素水芙蓉,长相与气质一般无二,也寡淡得很,唯独聚精会神对付酸白菜的时候,神情格外专注,院中有两口缸,一口水缸里头有五六尾晚上就要一命呜呼的河鲤,是两名馋嘴男子前几夜专程去河中偷来,养在清水缸中先祛除泥污土气,可怜其中一位还负着伤,包裹得跟一颗粽子无异,这酸菜鱼的做法也是出自他提议,主仆男女二人尝过一次后,都觉得不错。
  负伤男子瞧不清楚面容,腰间挎了一柄木剑,由于对身边那哥们心怀怨气,就喜欢拿言语挖苦,“六缸啊,你有这名字是不是因为你喜欢吃酸菜,而腌制白菜又得用上大缸,你家恰好有六只缸?那你爹取名字也太不上心了,我觉得吧,你十有八九是路边捡来的便宜儿子,你这次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行走江湖,还不赶紧找你亲爹去?你说你天大地大的,要死不死偏偏来京城作甚?来京城蹭饭吃也就罢了,为啥偏偏你侍女的剑术还比你强?你这不坑人吗?!你娘的,黄老头也不是个东西,故意给老子下套,跟祁嘉节和白长江那双老乌龟比剑以后,才知道就数你家喜欢做酸菜的侍女最厉害,害得老子差点心灰意冷偷溜出京城,想着再练剑个七年八年再重出江湖,要不是遇上了心爱女子,就真亏死了。对了,六只缸,以后要不你让她安心腌白菜得了,耍什么剑,然后跟外人就说第二场比斗输给我了,使得她无心练剑,如何?”
  被取了个六缸绰号的年轻男子不说话,只是盯着院中女子劳作。
  三次比剑三次输人的木剑游侠自怨自艾道:“本来以为来了京城,怎么也该轮到我温华扬眉吐气,没想到倒灶倒了八辈子霉,前两天咱们去河里偷鱼,给巡城甲士撞上,见着我以后就问是不是那个温不胜,老子不胜你大爷啊!老子不就是比剑前喜欢掏一掏裤裆里的小兄弟吗,不就是少了一点高手风范吗?可我英俊相貌毕竟摆在那里,怎就没有女子比完剑来跟我套近乎?六缸啊,你呢,剑术平平,也就是比我多吃一两年江湖饭,给我说说是为啥,回头我见着李姑娘,好对症下药,说上几句讨巧的话惹她笑。”
  膝上搁放有一根短竹竿的青衫男子平淡道:“你不是跟她扬言你要当天下第一出名的剑客,然后迎娶她过门吗?她也答应了,那你还走什么歪门邪道,练剑练出个无敌于世就行。”
  裹粽子木剑男子怒道:“无敌个屁,你真当剑术第一是你家侍女酸菜的一坛子酸菜?糊弄糊弄几下就可以上桌了?”
  青衫青竹竿儒雅男子始终目不转睛望向女子,嘴上笑道:“只要你胜了棠溪剑仙卢白颉,那你最不济也是太安城第一出名的剑士了,还怕李姑娘不对你刮目相看?”
  落拓寒酸的木剑游侠儿唉声叹气道:“你这人乏味,跟小年比差了十万八千里,我也就是没银子租屋住,否则打死都不跟你们住在一起。卢白颉可是兵部侍郎,天底下都有数的大官,我就算比剑赢了他,以后也算彻底跟官府结仇,万一卢白颉心思歹毒一些,随便喊上几百上千号喽啰截我,我也就只有两剑的功夫,内力还不如你,如何是好?就算逃了出去,刀剑无眼,砍伤了官兵,更惨,这趟行走江湖还没赢过谁就被传首江湖,那我还不得被小年笑话死。”
  吴家年轻剑冠转头瞥了一眼这个很用心去忧郁的剑客,只觉得荒诞不经,这么一个贪生怕死的地方游侠怎就能使出那可谓炉火纯青的两剑?内力平平,造诣平平,心性平平。黄三甲难不成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能耐,可以化石点金?吴六鼎作为数百年来一直作为剑道圣地吴家剑冢的当代翘楚,对于剑道领悟之深广,除去桃花剑神邓太阿和几棵剑冢老枯木,当之无愧的无人出其左右,唯独想不通身边这木剑男子如何能够脱颖而出。诡道剑,一直被视作剑术末流,剑冢海纳百川,对于千百剑术万千剑招虽说一视同仁,可历代枯剑士都以参悟诡道剑最少,王道剑与霸道剑最多。
  温华转头问道:“六缸,手上有闲钱不,借我一些,我过几日跟棠溪剑仙比剑,总不能还穿这一身破破烂烂,太对不起我的一身才学了。唉,要是小年在,他就是偷鸡摸狗,也会帮我置办一身,哪像你,半点悟性都无。活该你一辈子剑术不如你侍女。我咒你晚上吃酸菜鱼被鱼刺掐死。”
  吴六鼎语气颇为无奈道:“你这像是开口借钱的人?”
  温华白眼道:“你家侍女还用从老剑神那里偷学来的两袖青蛇对付老子,就厚道了?”
  每次腌制酸菜都比练剑还要用心的女子转头望来,也只有这种时候,她才会睁眼,这个名字很俗却佩有素王剑的翠花平静问道:“你可知李淳罡有两愿?”
  温华出奇没有出言刻薄她,后仰倒地,望着天空轻声道:“自然知道,老前辈为后人在剑道上逢山开山逢水开水。可惜我温华这辈子都没能见上李老剑神一面。我呢,也死活练不出李老前辈的那种剑意,最多就是跟在桃花剑仙邓太阿屁股后头跟着跑,吃灰的命。”
  李淳罡愿世间心诚剑士人人会两袖青蛇。
  李淳罡愿天下惊艳后辈人人可剑开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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