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何诗韵倒也默契,顺着夏小洛的话说下去。
  这“组团忽悠”明显起了一丝效果,杨景初脸上泛起了一丝红光,道:“唉,没想到,还有人知道我的名字,我在第一高中,两年没有教课了!”
  夏小洛惊异地问道:“那是为何?”
  “嘿,你知道有个叫‘陈卖光’的人么?他是我省原平山市的市长,他是国企改革中的激进派,主张把国有企业全部卖掉,一副散财童子的做法,能卖的企业全部卖掉,没人肯买的企业,则送给优势企业。我只是在省报发表过一篇文章,质疑国企改革过程中,被出售的国企如何公平定价的问题,是否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问题,提出了几点国企改革过程中存在国有资产流失的可能性。我的文章就被他称作是反对改革,后来,他调任到我们新阳市做市委书记,不知道是下了指示还是暗示,或者是我们校长见风使舵,竟然不给我安排课程,我只能在学校领着一份工资,半年后,开除公职,只能做些后勤工作,这还是他们法外开恩呢。”说到这里,他凄然一笑。
  第18章重新燃起的希望
  夏小洛知道在后世的2004年将有一次对国企改革的全面清算,香港学者梁锐锋教授发表大量研究型报告,用最为传统的财务分析方法,痛陈国有资产流失弊端,质疑国内数家知名民营企业侵吞国资,直接导致国资委叫停国有企业管理层收购。
  90年代国有企业产权改革刚刚试水,想不到,眼前这个三十出头的,还是一个高中教师的杨景初竟然提前二十多年预见到这一问题,可见其天赋极强,学术功底也很深厚。
  夏小洛问道:“杨老师,您武汉大学那么好的学校,怎么舍得来我们这小县城工作啊,现在的大学生要么进大型私企,要么进国家机关,要么自己创业。”
  杨景初道:“爱江山更爱美人么,哈哈,我的女朋友,不对,现在应该说是前女朋友老家在这里,他们家就她一个独女,非要回老家工作,我舍不得她,也跟了过来。”
  夏小洛道:“你女朋友?谁啊?”问出这句话之后,他立马后悔了,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怎么就改不了这狗血八卦的天性呢?
  杨景初倒也淡然,也许刚刚命悬一线,已经让他明白了很多东西,变得淡定多了,道:“嘿嘿,说不定你还认识呢,你们学校的老师李娜。”
  夏小洛立马就明白了,杨景初读的是名牌大学的经济学专业,按说现在是改革开放初期,春潮涌动,商机无限,这经济学专业委实是热门专业,当然,几十年后满大街都是学经济金融的毕业生,身价急速下滑,都是白菜价了,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他本来可以找个好工作,但是为了自己的女友,丢弃大城市的优渥生活和光明前途,来到这个中原省的小县城当了一个默默无闻的老师,但他毕竟是名牌大学的经济学专业毕业,而且还很年轻,血性未冷,改不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脾性。
  看到平山市长“杨卖光”改革国企中一刀切的行为,大为不爽。
  他妙手著文章,铁肩担道义,就在省报发表了批评的文章,也许这篇文章被政治斗争利用了也不可知,大事渲染,总之,这“杨卖光”肯定是记仇了,一调到新阳市,便拿他开刀祭旗,杨景初竟然连这个高中教师的工作都没保住。
  再看前日李娜和教育局副局长李国庆那眉目传情的样子,以夏小洛丰富的泡妞经验,可以肯定这两人肯定勾搭成奸了。
  情场失意,职场不顺,空怀着一腔惊世骇俗的才华,却明珠暗投,要是自己,自己也跳城墙自杀算球了。
  心里虽然这么想着,但是却不能说出来,只好拿一句话来规劝:“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这几句话虽然有“乱扯”的嫌疑,却是对杨景初未来人生的高度概括,“天下何人不识君”可是一点都不夸张,只是现在怎么能说明?难道说自己穿越过来的?在我的前世,你就是名满全球的大人物?
  杨景初道:“唉,女人,我想得开,她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更稻草,真让我难过的还是荒废了的青春,还有对未来的迷茫,活着也是废材,还不如死了。”
  夏小洛刚规劝道:“你才三十岁,还有几十年的人生,怎么这么早放弃呢?”
  杨景初眼圈红了,道:“唉,人生的一半就这么荒废了,真想一头撞死了算了。”
  谁知道田凤才冷冷地开了口,一拉夏小洛,道:“走,我们走。”
  夏小洛愕然看着他道:“怎么了?”
  田凤才情绪激动道:“刚刚看你那么紧张,许阿姨还为他治病垫钱,我当我们救下的是什么了不起的好男儿,听他这一席话,可是比娘们还娘们,与这种人做朋友,有什么意思?”
  夏小洛道:“他遇见这样困境,难免心灰意冷,我们得有点耐心。”
  田凤才一张刚毅的脸微微扬起,道:“笑话,这还叫困境?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坐《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司马迁被施以宫刑,却写了《史记》,被鲁迅先生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以上诸位先贤,哪个不比他苦大仇深,可是他们放弃了生活了么?他们不仅没有放弃生活,反而更坚强地面对困难,做出来常人难以企及的成就。”
  他性格质朴坚强,最看不起的就是面对苦难怨天尤人之人,一席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同一块块大石头一样投在杨景初心湖之中,掀起滔天巨浪,让他不住脸红心跳。
  夏小洛正担心杨景初假如受不住他这番不留情面的批评,一拉田凤才的胳膊道:“他这个时候,你少说点。”
  谁知道杨景初目光闪过一丝异彩,道:“不,这位小兄弟说得好,我杨某还没领教够呢,请你继续说下去。”
  田凤才一甩胳膊,甩开夏小洛道:“你不让我说,我也继续说,我三岁丧母,家里只有一位老父亲,我父亲四十得子,现在已经有五十五岁,体弱多病,耳聋目盲,家里的农活都是我一个人干,和店乡土地贫瘠,大都是山地,什么也没办法种,我一到星期天就捉蜈蚣、蝎子去卖给收中药的,不知被咬伤过多少回,长到十五岁,我吃过的饱饭屈指可数。”
  说到此处,或许是想到自己受过的苦难,或者是看杨景初这么轻易地放弃生命,心中悲哀,声音已然哽咽。
  “前几日初中升高中考试,60里山路,我步行过来的,脚上都是燎泡!为了啥?因为买不起那一块钱的车票!可是,我从来没有想过放弃,只要有一丝希望,我就不放弃,我相信,付出终有回报,天无绝人之路。求人不如求己,不要寄托于你的周围的环境会突然改变,最应该做出改变的是你自己!”
  说完这些话,他怒气冲冲地走到外面,看也不看杨景初一眼。
  夏小洛都有点懵了,赶紧安慰杨景初道:“杨老师,你看,我这兄弟特爱冲动,你别生气。”
  杨景初脸色一瞬间变幻了数次,一会儿懊悔,一会惊喜,一会羞惭,一会忧愁,显然田凤才的话深深地触动了他,足足过了五分钟,他才长舒一口气,道:“不,我不仅不会生气,反而很欣赏他,听了他的话,真有醍醐灌顶之感,让我恍然大悟。”
  他又陷入了沉思,道:“真神人也,他叫什么名字?”
  “田凤才。”
  “可是那位考取了全县第一的山村学生么?”
  “对,正是他。他家在和店乡,那里不通汽车的,有十几里山路必须要步行,或者摩托车。”
  “真是大智大勇之人,他的事迹我听说过,县教育局一听他家住在山沟里,都不愿意去送喜报了,唉,你快把他叫过来,我要和他聊天。”
  何诗韵刚才一直紧张地看着三个人吵来吵去,这会一看没事了,眉开眼笑,道:“刚刚吓死我了,我去叫他吧。”
  田凤才眼圈红红地走进来,道:“你不死了?”
  杨景初微微一笑,容光焕发,如同重获新生一般,道:“不死了,打死我,现在谁要想我死,我先把他弄死。”说完哈哈一笑。
  三人看他重新获得了生活的希望和动力,不禁大为高兴。
  杨景初笑道:“我发现我现在很多事情想做,尤其是想做关于经济方面的工作,做研究也好,做企业也好,反正,我现在对生活充满热望,这要谢谢这位小兄弟,是他点起了我生活的希望。”
  夏小洛一阵惊喜,好耶,历史又回到它本来的轨道上了,看来杨景初还是做大学者的命,道:“既然您在国内混的不如意,不如眼光放远点,考国外的大学,毕竟经济学,无论是政治经济学、古典经济学、宏观经济学其起源都在西方,那里才是真正的学术圣地。”
  当时出国热刚刚兴起,而且只是在开放的大都市才出现这种现象,夏小洛能说出这几句话,而且还懂得经济学理论的大致脉络,不仅让田凤才、何诗韵感到惊奇,就是杨景初也大为震惊,道:“你怎么接触到经济学的?”
  “嘿,我爸喜欢看啦。”夏小洛又随口撒谎,父亲夏近东保留的是传统士大夫知识分子的遗风,最喜欢的孔孟、老庄之学,经济学只能算略懂,当时的洛水县更是难得看几本经济管理方面的书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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