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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节

  庄户人家的孩子皮糙肉厚,挨上一顿鞭子,用不了三天就能爬起來,继续参加训练。但被刷到划桨手队伍中,却是彻底沒了前途。虽然划桨手在水战之时,不用与敌军去拼命。然而划桨手这辈子,却一直被固定在船只的底舱,出最大的力气,吃最差的伙食,拿最低军饷。一旦受伤或者累垮了,就会被踢出军队,任其自生自灭。
  张士诚本人,却无暇考虑几个小兵蛋子的前途不前途。正所谓慈不掌兵,正沉迷于权力滋味中的他,眼睛始终都望着远方。那里是如画卷般壮丽的河山,引无数英雄尽折腰。
  江山如此多娇…怪不得如朱屠户那样的粗鄙人物,在喝酒之后,都能信口吟出如此佳句。这与文彩无关,更大取决于其气度与见识。朱屠户当年一战定淮安,从而彻底海阔凭鱼跃。当然是豪情满怀。而张某人如今,心情与朱屠户初下淮安恰恰相似。也是终于打下了一块属于自己的膏腴之地,也是终于可以不受擎肘地挥洒自己的心中所想。
  与淮安类似,平江,又名姑苏城,也是能工巧匠云集之地。早在数千年前,干将莫邪夫妇两个,就曾经在这里给吴王阖闾铸剑。而平江路这里,却不像淮安那边,除了盐卤和芒硝之外,不产其他任何矿藏。在姑苏大地下,铁、铜、锡、铅一样不缺。甚至有的铁矿周围,还能挖出大量的金银來…
  而因为守着个巨大的太湖,平江、昆州一带,同时又是鱼米之乡。根本不用像淮安那样,每年都指望着从运河往内高价购入粮食。平江路的稻米根本吃不完,承平时节,每年可以用大漕船拉着,一船船运往遥远的北方。
  拿下了如此一个帝王之基,如果张士诚心里还不生出些雄心壮志的话,可就白來世上走一遭了。所以他几乎照搬了除了军制之外,淮扬大总管府那边所有的东西。包括参谋部、百工坊、大匠院和讲武堂这种别出心裁的机构,都照葫芦画瓢不误。
  但是麾下的谋臣和官员们,显然沒领略到淮扬那边的精髓。与第五军一模一样的兵器和战术,却打不出后者在江湾城下的精气神儿。同样是才俊之士云集的参谋部,对死守嘉兴的朱亮祖,就拿不出任何办法。同样是集中了能工巧匠的百工坊,用天下闻名的苏铁,照着高价从扬州购买回來的火铳仿制,却避免不了频频炸膛。。。。。。
  想到自家在武备方面,与淮安军的巨大鸿沟,张士诚就又忍不住一阵心烦意乱。同样是精铁打造的铳管,为什么淮扬那边的火铳,就敢保证四十发持续射击不炸膛。而自己这边的仿制品,却意外频频?工匠们的手艺能差到如此巨大么?姑苏人可是以心灵手巧而闻名天下,姑苏匠人打造了各类饰物,无论精细程度和花色,早年间都甩了淮安那边不知道多少条街。凭什么照着猫画虎,却依旧画出条土狗來?…
  “把那支炸了膛的火铳,给百工坊的饶主事送过去。让他根据铳管上的编号,找到制造者,罚其四个月薪俸。”背对着自家谋臣,姑苏大都督张士诚沉声吩咐。“还有,在百工坊和大匠院同时悬赏,能造出连射四十发而不炸膛铳管者,封大将军。嫡传子孙与国同休…”
  第七十九章 算计 中
  “主公慎言!”话音刚落,长史黄敬夫立刻站了出來,大声进谏,“主公初下吴越,诸事未定。万不可如此之早,就授与他人显职。”
  “此例万万不可轻开…”副长史蔡彦文紧随其后,极力劝阻,“与国同休,乃不世之殊荣。主公今日轻予一杂工,他日为主公开疆拓土者,将如何封之?”
  “臣附议…”
  “末将觉得黄长史说得有道理…”
  “臣弟附议蔡长史…”
  。。。。。
  周围的文武官员,包括张士诚最倚重的弟弟张士信都站了起來,七嘴八舌地劝阻。
  说一千,道一万,众人的观点归结起來无非是两条。第一,出头的椽子先烂。眼下张家军的实力还远不及淮扬,千万不要打自立为王,分封百官的主意。第二,即便封官,也不能把大将军这么显赫的职位,封给区区一名工匠。否则,其他文武官员再立了大功,将无法可酬。给的官职低了,大伙会觉得自己的重要性还不如一个工匠。给得太高了,则满朝都是大将军,大丞相,官职转眼就不再值钱,被外人听说后,也会留下千秋笑柄。(注1)
  谁料原本有从谏如流之名的张士诚,今天的表现却极其固执。用力拍了两下桌案,大声呵斥,“住口,都别给老子瞎嚷嚷了…不就是一个大将军职位么?如果你们能给老子造出不炸膛的火铳和火炮來,老子甭说封你们做大将军了,就把这个平江总管之职拱手相让也心甘情愿…一群沒远见的东西,光看到大将军的职位荣耀,就看不到我军眼下局面尴尬…”
  “这。。。。。”
  “臣。。。。。”
  众文武都被骂愣住了,一个个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
  见到大伙六神无主的模样,张士诚忍不住又长长地叹气,“唉…要我怎么说,你们才能明白呢?这大将军只是个千金买马骨的诚意,光给一份荣耀和俸禄,不可能让他真的去领兵打仗,也不可能让他与诸位同列,给张某出谋划策…”
  众人闻听,这才集体松了一口气。纷纷堆起笑脸,做着揖赔罪,“原來如此,臣冒昧了…”
  “主公英明,末将刚才多嘴了…”
  “一个大将军的位置,还能传给子孙。无论怎么说,那工匠都赚到了…”
  “可惜臣不懂打铁,要不然,哈哈。。。。”
  。。。。。。
  “行了,别瞎嚷嚷了。”听到周围乱哄哄的声音,张士诚忍不住再度用力拍打桌案。“尔等不要看不起工匠。若不是当日造出了火器,朱总管怎么可能席卷两淮?况且张某自己,也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论贵贱,煮海烧盐,又能比抡锤子打铁高到哪里去?”
  “主公当时乃龙困浅滩…”
  “自古成大事者,必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主公乃盖世英雄,当然吃得这苦中苦。那百工之流,终日不过为两餐所谋,怎么会如主公一般困厄之时,依旧胸怀天下?”
  “就是,就是。那汉昭武也曾制鞋贩履,但毕竟是帝王之后。时机一到,便一飞冲霄。”
  。。。。
  四下里,又响起一片充满恭维味道的反驳声。谁也不肯再准许张士诚自轻自贱,将身份与“巫医乐师百工之流”同列。
  张士诚自打受淮安军支持渡过长江之后,幕府之中就收集了大批江南的读书人。一些被他抓获的蒙元文官,也纷纷投效。在这两类人的全力支持下,他非常轻松地就在江南站稳了脚跟,并且实力每一天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因此,他对这些人所说的话越來越重视,不知不觉间,已经形成了一种依赖。
  此刻听众人说自己并非天生的贫贱之辈,而是蛰伏的潜龙,心里虽然觉得十分荒唐,却也不好当众反驳。笑了笑,非常大气的摆手,“制鞋贩履的话不要再提了。张某何德何能,敢与蜀汉开国帝王相提并论?倒是诸位,若想将來不至于委屈了自己的才华,还是请从现在起,就好好替张某谋划出个长远之策來才好…漂亮话虽然好听,毕竟不能当饭吃。咱们常州军如今虽然在占据了一块膏腴之地,但是南面有老贼达识帖睦迩负隅顽抗。西有陈友谅、彭莹玉等虎视眈眈。这北边么,就不说了。大总管虽然待张某不薄,但张某毕竟只是个外臣,非其嫡系。所以么,诸位若想富贵久长,还是多拿出点儿干货來。张某先前要厚赏造铳工匠,无非也是这个意思…”
  “这。。。。。。。?”众文武一时语塞,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
  正所谓,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常州军在最近十几个月來固然高歌猛进,可北面的淮安军发展速度更快。特别是成功将脱脱逼退之后,连芝麻李、赵君用两个人当初的地盘,都尽数收归了囊中。如今,从睢阳到扬州,差不多四路两府之地都归其所有。周围,还跟着一大堆唯其马首是瞻的爪牙。常州军跟他相比,无论地盘和兵力、声望,都是萤火虫比月亮,小泥鳅比巨鲸。
  “过去张某照搬淮扬,开工坊、立商号,办武学,尔等都觉得张某是东施效颦。但除了步亦步趋亦趋之外,张某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主意來。尔等都是饱学多闻之辈,尔等若是不喜张某处处效人故伎,何不趁早给张某献条良策出來?”见众人都不说话,张士诚用手指关节在桌案上敲了敲,继续笑着催促。
  这话,可就有些刺耳了。常州军众文武听闻,个个额头见汗。特别是出身于江南的读书人,脸色红得几乎滴下血來。以目互视了数下,由行军长史黄敬夫带头,大声说道,“主公何出此言?那淮扬之政,惑乱纲常,混淆贵贱,乃饮鸩止渴也。短期易见奇效,久则不攻自败。主公若是不信,尽管拭目以待…”
  “我只见到它抗住了脱脱的百万大军,然后从容北上登莱…”同样的话,即便再有道理,听上几十遍后,也会令人生厌。张士诚皱了皱眉头,笑着回应,“且不说他将來如何?敬夫现在可有良策教我?”
  你别说淮扬之政如何如何不好,你如果有好办法,尽管拿出來啊?张某听着便是?
  那黄敬夫也有几分急智,被张士诚逼得无路可退,咬了咬牙,大声回应,“微臣心中的确已有一策,不敢称良。本欲与同僚反复斟酌之后,再献于主公。今日既蒙主公折节相问,且容微臣细细禀之…”
  不是我沒办法,是还不成熟。既然你催得急,我就直接告诉你便是…
  “张某洗耳恭听…”见对方说得如此自信,张士诚心中忍不住涌起了几分期待。一味地照猫画虎,肯定会被淮安军甩得越拉越远。如果真的有捷径的话,谁都不吝啬冒险走上一走。
  “蒙元代宋以來,不修德政,科举亦时断时续。豪杰无出头之机,百姓无隔夜之粮,不得已,纷纷揭竿而起…”黄敬夫轻轻点头,开篇名义,点明了蒙元落到今天这般窘迫地步的原因。
  “而如今天下堪称豪杰者,一为徐寿辉,二为刘福通,三为朱重九。主公起兵稍晚,只能暂列其四。余者,皆不足道也…”第二句,则着重指出张士诚的盟友兼未來的对手。
  “嗯…”张士诚听了,手抹着光溜溜的下巴点头。在他心中,天下豪杰也就是这么几个,至于毛贵、彭莹玉、郭子兴、朱元璋之流,只是别人的打手和爪牙,根本不值得去给予过多关注。
  “今朱重九麾下带甲十万,又刚刚将脱脱逼退,声望一时无两。主公昔日曾受其恩惠,疆土与扬州也只有一水之隔,所以断不可轻易与其相争…”见张士诚肯认真听自己的剖析,黄敬夫大受鼓舞,清了清嗓子,继续大声进谏,“而徐寿辉,刘福通等辈,与主公相距甚远,暂且也只宜被视为盟友。如此,只要朱重九不染指江南,主公所面临的对手就只有一个,蒙元官府…”
  “的确如此。以朱大总管往日所为推测,接下來,他估计会安稳很长一段时间。”张士诚轻轻点了点头,快速插了一句。据他所知,朱某人去年南下扬州,就是受了朱重八的蛊惑才兵行险招。否则,以此人的优柔寡断,恐怕还要在淮安蛰伏很长一段时间,把兵力攒足,粮草辎重攒够了,才会稳稳当当南下。
  “吴越自古便是膏腴之地。杭州为故宋行在,黎民恨蒙元苛政以久。趁着朱重九无力过江之机,主公亦倾力南进,克杭州,夺温、台金华,然后直扑泉漳。背靠大海,自成一国。然后开商路,造巨船,往來高丽、琉球、东倭与西洋诸蛮,广取海贸之利。然后以重金修甲兵,招募良将,打造无敌之师,拒敌于国门之外。对内,则开科举,选贤能,广开言路。肖两宋故政,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仁义安抚百姓。令百姓明礼仪,知廉耻,闲时夜不闭户,战时死不旋踵。如此,霸业可成。待时机一到,取九鼎如探囊取物…”
  注1:正史上,焦玉献火铳给朱元璋。朱元璋就封了焦玉为大将军。所以明初的诸侯当中,朱元璋部火器配备最为精良。在吞并张士诚和击败陈友谅的战斗中,火炮和火铳都立下了汗马功劳。
  第八十章 算计 下
  “啪…啪…啪…”张士诚听得两眼发光,双手不停地在胸前拍打。
  这一段时间,他算是见识了江南的富庶。在北方三十亩地才能养活一家人,在吴越差不多五亩就足够。如果家里的男女稍微勤快些,农闲时再捕鱼、打猎和织布补贴一下的,拥有五亩水田,足以过得相当滋润。
  而随着地盘的快速的扩张,他也像的婴儿般,以吸奶般的速度补充着自己的知识厚度和广度。明白吴越乃南宋的菁华所在,知道南宋朝廷在只拥有小半壁江山的情况下,依旧远比大金好蒙元富庶,凭得就是海贸。更知道吴越之地,比天下任何地方文气都盛,都推崇士大夫。得了士大夫之心,就令此膏腴之地风平浪静。
  所以黄敬夫所谋,在他听起來,几乎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吴越量体裁衣。字字句句,都落在了实处。如果真的完全执行下去的话,其意义,绝对不亚于当年诸葛亮的《隆中对》。只是最初的立足点,选取得略有差异罢了。
  “蒙元精兵,皆集中于北方。若想南下,第一个要面对的就是朱重九,第二个面对的则是刘福通。由朱、刘二人做屏障,我军可以从容操演士卒,厉兵秣马。而那朱重九之所以能在两年时间内雄踞淮扬,窥伺天下,所凭不过有二。”受到张士诚的表现鼓舞,黄敬夫头脑愈发清晰。非但将献《隆中对》时的诸葛亮给取而代之,并且迅速化身为官渡之战前的郭嘉,比较其自家主公和竞争对手的优劣之势來。
  “其一,火器犀利,至今天下无出其右。其二,财货之丰,亦堪称富甲天下。然此二项皆不可持久,脱脱此番南下,元军所携带火炮就突然从无到有,并且数以百计。而徐寿辉、朱重八、刘福通等人,亦在自行铸造枪炮,虽然此刻各方所造之物,俱不及淮扬精良,但日积月累,差距会越來越小。而朱重九所得财货,皆依仗四下贩卖火器之暴利。一旦各方皆领悟到了制造火器之秘,谁还肯以超过十倍本金的价格,从他那边换取自己唾手可得之物?”
  “黄大人所言甚至…”
  “然也,然也…”
  “听黄大人之言,顿有拨云见日之感…”
  。。。。。。
  沒等黄敬夫把话说完,四下里,已经传來一阵喝彩之声。高启、徐贲、张羽等一干江南名士们,纷纷抚掌而赞。
  此时江南的文气,远浓于北方。淮安、高邮和扬州三地虽然因为商贸发达,吸引了一小批读书种子,但人才储备厚度,依旧远逊与吴越。打个具体的比方,在淮扬,读书人的入门标准是识文断字。而吴越,却是能吟诗作赋。二者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注1)
  出于上述原因,朱重九费了尽了力气,甚至通过科举考试才能聚集起來的幕僚班底规模,张士诚非常轻松就达到了。并且从名望上看,还远远超过了朱重九。
  淮扬大总管府,至今能拎出來提一提的名士,只有老榜眼逯鲁曾,参军陈基、叶德新,施耐庵和罗贯中师徒和宋克、章溢。而张士诚这边,除了黄敬夫、蔡彦文、宋濂等谋臣之外,还将吴中四杰中的高启、杨基、张羽、徐贲一网打尽。此外,闻名遐迩的北郭才俊,除了一个宋克之外,也都尽数落入了其囊中。
  亦不像当初朱重九初下淮安那会儿,只有极少人才能看出大元朝气数已尽。如今,只要是眼睛沒长在脚后跟上的,恐怕都不认为蒙元能够再度中兴了。所以,吴越各地的读书人们被张士诚拉入幕府之后,不管最初是被迫还是主动,都很快就进入了角色,准备辅佐张士诚成就帝王之业。一则,大伙可以有机会尽展心中所学,治国平天下。二來,与天性固执的朱屠户相比,从谏如流的张都督,也更值得追随。至少,他得了江山之后,会与士大夫们共享权柄。而不像朱屠户那样,试图混乱纲常,让贩夫走卒和读书人平起平坐。
  “此外,那朱重九眼下气势虽盛,然刚不可久…”受到同僚们的鼓励,黄敬夫清清嗓子,继续指点江山,“俗语云,欲壑难填。凡以利驱人者,利尽则心散,心散则势衰。其二,淮扬军得运河之便,亦受运河之苦。蒙元只要能集中起兵马,从大都出发,水路最多一个半月,就能抵达徐州。而粮草补给,亦可以凭漕运源源不断。所以蒙元每次拿下,朱重九都首当其冲。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存者亦筋疲力尽矣…其三,淮扬自古缺粮,徐宿刚刚经历一场大水,山东则成了战乱之地,朱重九治下各地,数年之内,粮荒会始终如影相随。而如今天下豪杰或者有求于他,或者迫于其兵势,或者因为唇亡齿寒的缘故,不得不向他输送粮食。日后却不会永远如此。万一蒙元威胁已经不再,而朱重九又试图问鼎逐鹿,呵呵。。。。。”
  黄敬夫手捋胡须,傲睨顾盼,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周围的文士们,则又纷纷抚掌击节,喝彩连连。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真的到了需要争夺天下那天,傻子才会再卖给朱重九半粒粮食?甚至不用到了那天,只要待到实力足够与朱重九同场竞技,张家军恐怕就会立刻想出各种借口,减少对淮扬的粮食供应。到那时,朱重九手中的火器再强又如何?沒有粮食,士兵们总不能饿着肚子打仗。况且只要蒙元那边不被拖垮,朱重九就绝对不敢倾力南下,否则,一旦他露出破绽,曾经被他击败的那些蒙元将领肯定要立刻露出牙齿。
  “好,好…”在一片兴高采烈的议论声中,张士诚心情大悦。四下看了看,笑着说道,“黄先生真乃孤之子房也…咱们吴,咱们常州军,就按这个方略办。不过得悄悄的來,不要大张旗鼓。有些事情,做可以做得,眼下却万万说不得…”
  “愿与主公一道重整河山……”黄敬夫抬起袖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油汗,朗声回应。
  “愿辅佐主公,救苍生于水火…”众才子也是豪气干云,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武将如张世德、张士信、潘原明、吕珍等,或者为张士诚的弟弟,或者为其亲戚,当然希望张士诚做皇帝才好,大伙也能跟着一道享受荣华富贵。但是当初与张士诚一起临阵倒戈的另外一个重要人物李伯升,却相对有些胆小。努力将文士们向两边推了推,走到张士诚近前,低声说道,“将來之事,总要将來再根据情况再定,沒必要连卤水都沒打出來,就先想着如何分盐巴…眼下横在大伙面前的嘉定,就是一道坎儿。如果连它都拿不下,我军就摸不到杭州城的大门,更甭说什么南下泉漳,自成一国的大话…”
  “老李啊,你就会给我填堵…”张士诚的眼睛立刻眯缝了起來,换了个粗豪口吻回应。“不是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么?大伙考虑长远些,有什么不好?…”
  “怕是好高骛远…”李伯升皱了皱眉头,继续不客气地大泼冷水,“社么想法都总得实际一点儿吧?如果攻不下杭州,我军所据之地,不过常州和平江两府。太湖之西各地,按照此番出兵前的约定,则要交给王可柔。他那边若不是隔着一个独松关,说不定比咱们先一步还把杭州给拿了去…”
  这一桶水的确有点满,非但浇得张士诚脸上喜色消失不见,周围的文臣武将,也是好生尴尬。从北往南攻取杭州,向來是要绕着太湖走。一条路是走湖西的宜兴、湖州、临安,中间卡着一个天下闻名的独松关。另外一条则简单得多,沿着大运河一路南下,途中沒有任何险阻。
  此番南征,虽然打的是张士诚一家的旗号,但队伍实际上却是两支。如今西路在王克柔率领下,已经攻破了湖州,随时准备跟张士诚在杭州城下会师。而常州军这边,却先是在无锡城下被拖了整整十天,然后又朱亮祖带着一伙残兵败将挡在了嘉定城外,多日无法寸进。就这战斗力,还提什么日后跟朱重九争江山呢,不被王克柔一口吞了,就得烧高香了…
  然而,好不容易才在张士诚心目中确立了士大夫们的完美形象,众幕僚们岂肯被李伯升几句话就将其破坏掉?当即,黄敬夫和蔡彦文两个互相看了看,把心一横,齐声回应,“李将军休要涨他人志气,只要张都督肯依某等之计,嘉定城唾手可得?…”
  “呀,李某倒是看走眼了,沒想到二位能有如此本事…”李伯升草莽之气未脱,对黄蔡二人沒有任何礼敬之心,冷笑着耸肩。“也罢,从明日起,李某就将弟兄们从嘉定城外后撤三十里,任由二位随意施展…”
  “老李…”张士诚气得紧握拳头,大声喝止。“他们两个的本事在于运筹帷幄,而你的本事在于阵前争雄。从古至今,你看到谁曾派读书人拎着刀子上阵來过?”
  “不妨…”黄敬夫凛然摆手。都被逼到这个份上了,他如果再往后躲的话,先前一整年的努力,就要彻底白费了,“主公且给黄某一道军令。黄某愿意拿着它去那嘉定城中,向那朱亮祖摆明厉害,说举城來降。此计若成,则主公非但转眼即可兵临杭州城外,并且麾下再添一员猛将…如若不成,则黄某之头,必会挂于城墙之上,也免得李将军日日看了生厌…”
  注1:此为史实,非杜撰。南宋与金元对峙期间,淮扬为战场,人口损失极大。而吴越一直沒遭到太大破坏,南宋朝廷最后也是在谢太后的带领下选择了集体投降。保持了比较完整的两宋文化传承。
  第八十一章 歧路 上
  “使不得,使不得…”张士诚大惊失色,站起來,一把拉住黄敬夫的胳膊。“老李他,他是怕咱们妄自尊大,不,不那个思,不思进取,所以才出言,出言刺激,刺激一下。老黄,黄爱卿何必如此较真儿?”
  他是真心替黄敬夫着想,怕后者一旦嘉定城,就沒命活着回來。谁料黄敬夫却越劝越來劲儿,向后退了两步,摆脱他的拉扯,然后再度躬身施礼,“臣,愿立军令状…若是不能替主公取來嘉定,愿持头以谢…”
  “这个?嗯。。。。。。,老李,你。。。啧啧…”张士诚被逼住了,一时间,急得满脑门子全是热汗。那朱亮祖岂是轻易可被说服之人?当年朱重九挟大胜之威迫他和廖大亨二人归附,他都找借口一拖再拖。最后毅然强渡长江,逃回了蒙元那边。如今张家军只不过跟他打了个平手,他怎么可能反而会投降?
  正手足无措间,却又听李伯升愤愤地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大声说道:“姓黄的,你不要自己去找死了。如果面子上下不來台,李某向你赔罪便是…”
  说罢,退开数步,非常僵硬给给黄敬夫做了个长揖。
  “这就对了,这就对了。老李是个实在人,不会说话,黄卿你别跟他计较…”张士诚如蒙大赦,擦着额头上汗水,继续补充。“來來來,咱们今天不谈嘉定。咱们找地方先喝几盏酒,舒缓一下心情…”
  “主公且慢…”黄敬夫根本不肯领情,又做了揖,然后继续请缨,“黄某原本就打算亲自往嘉定一行,并非完全为言语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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