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节

  到了英国公府,赵玠扶着魏箩走下马车,英国公和太夫人领着府里的人出门迎接,“参见王爷,王妃。”
  魏箩不肯受他们的礼,忙上前把他们扶起来,“祖父,祖母,你们快起来。”转头又对魏昆道:“爹爹。”
  赵玠也很规矩,彬彬有礼道:“岳父。”
  魏昆点了点头,侧身将他们迎入府中。
  到了正房,见过家中其他人,魏箩便跟其他几位夫人一起走入花厅。四夫人秦氏仍旧不放心,握着她的手问道:“阿箩,靖王殿下对你好吗?”
  魏箩想了想,除了总是在床上欺负她以外,其他时候赵玠对她都是很好的,于是点了点头道:“四伯母放心,他对我很好。”
  秦氏一直认为赵玠是个残忍暴虐之人,担心魏箩嫁给他受了委屈,便道:“靖王若是对你不好,你便跟四伯母说。四伯母虽然不能帮你什么,但总归是不能看着你受委屈的。”
  魏箩很是感动,点头说好。
  然后,大夫人和二夫人也相继关怀了几句,魏箩都一一作答。魏笌自从母亲住进庙里后,性格反而变了不少,比以前大方了,也肯跟魏箩讨教一些问题了,比如养护肌肤和头发的方法,又比如穿衣打扮的妙诀,魏箩不是小气之人,便指点了她一些,她笑着跟魏箩道谢。
  待到用午饭时,大夫人和二夫人先出了花厅,魏箩拉住也准备出去的四夫人,嗫嚅道:“四伯母,我有件事想请教您。”
  秦氏重新坐回罗汉床上,“什么事?你尽管说。”
  魏箩沉吟片刻,才吞吞吐吐地把房事上的事跟秦氏说了,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减少次数的。
  谁料秦氏听完,居然放心地松了一口气,然后笑道:“方才瞧你模样那般严肃,我还以为赵玠让你受气了。傻孩子,男人是在乎你,喜欢你,才会想跟你做那事儿……”顿了顿,又道:“不过你既然觉得为难,四伯母这里倒有一个法子。”
  说着,附在魏箩耳边说了一通。
  魏箩听得小脸一滞,血色渐渐洇上脸颊。
  直到走出花厅,魏箩的脸都是红的。
  英国公府用饭不讲究那些虚礼,虽说男女分席,但是中间却没有竖起屏风,女眷这边可以看到男人饮酒作乐,男人也可以看到女眷这边的谈笑风生。赵玠朝魏箩看去一眼,只见魏箩微垂着脑袋,只顾着吃自己面前的菜,偶尔跟身板的四夫人和魏笌说上一两句话,也不抬头看他。
  赵玠收回视线,握着酒杯想,不知道英国公府的人跟她说了什么,让她的脸蛋红得不像话。
  英国公和魏昆的兴致都很高,命下人拿来陈封多年的绍兴酒,掀开泥封,头一个给赵玠倒了一杯。赵玠推拒不得,便各敬了英国公和魏昆一杯酒,有了这开头,往后便不好收场了。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赵玠便喝了不少酒,好在他酒量好,除了头有些沉之外,神智都很清醒。
  用过午饭,没有停留多久,赵玠和魏箩便要回去了。
  一行人将他们送到门口,魏常弘听说魏箩他们不回靖王府,而是要去西大街的香满楼买香料,便牵了一匹马道:“我也要去西大街,正好顺路,一起走吧。”
  赵玠闻言,不言不语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弯腰走入马车。
  魏箩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好呀,正好我们搭个伴儿。”
  常弘点了点头,翻身上马。
  魏箩也转身走上马车。
  马车缓缓行驶,离开了英国公府。
  赵玠一喝酒便不太爱说话,只搂着魏箩闭目养神。就在魏箩以为他睡着的时候,他忽然开口问道:“今日四夫人跟你说了什么?”
  魏箩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赵玠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她的手指甲,“午饭之前,在花厅里,她说了什么?”
  魏箩回忆了一下,想到四夫人教给她的法子,顿时僵了僵,矢口否认道:“没说什么,四伯母问我过得好不好,还问我有没有受委屈,四伯母对你很不放心……”
  赵玠低声笑了笑,“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魏箩思忖了下,“我说……”
  话音未落,马车忽然晃了晃,然后猛地停了下来。
  赵玠掀眸,问道:“怎么回事?”
  车夫的声音传进来:“回禀王爷,前面的大音寺正在施粥,路上堵了一圈人。咱们的马车跟对面的马车撞到一块儿了。”
  大音寺每月逢十便会在寺庙门前行善施粥,每到这时候就会有许多食不果腹的难民、乞丐上前领粥,造成道路拥堵,水泄不通。原本回靖王府是不用走这一条路的,但是魏箩既然想去香满楼买香料,便要经过此地。没想到恰赶上大音寺施粥的日子,车夫一个不小心,便跟前头迎面而来的马车撞到一块儿了。
  魏箩闻言,从赵玠怀里钻出来,掀起车帘往外看,果见对面的街上排了一条长龙,人挤着人,场面很混乱。
  魏箩正想对赵玠说不如改日再去买香料,然而视线一转,看到对面马车上站着的人时,微微一滞,笑容僵在嘴角。
  对面的不是别人,正是姜妙兰和傅行云。
  后面的魏常弘骑马跟了上来,问道:“阿箩,出什么事了?”
  ☆、第127章
  魏常弘发问的同时,也看到了对面的两个人。
  傅行云每隔三五日便要来英国公府为魏常引治疗腿疾,英国公府的人都认识他,魏常弘也见过他几面,是以这会儿并不觉得陌生。魏常弘看向傅行云身边的妇人,妇人穿着白绫宽绸衫儿,外面披一件秋香色遍地金的妆花鹤氅,立在车辕上,容貌端丽,虽已半老,却风韵犹存。
  魏常弘勒紧缰绳,“吁”一声停在路边。
  魏常弘打量姜妙兰的同时,姜妙兰也在看他和魏箩。魏常弘今日穿了一件青莲色如意云纹直裰,腰缠一条杂彩吕公绦,脚蹬皂靴,直挺挺地骑在枣红骏马上,身形修长,如松如柏。再看他身边的魏箩,魏箩今日回门,穿着嫣红色绉纱衫儿,月白湖罗裙,头梳凌云髻,髻上簪一对通天百叶花簪,四重花瓣繁复瑰丽,这等隆重的打扮,生生将魏箩衬出十分娇矜,九分尊贵之气来。
  可惜魏箩的眼睛是冷的,冷得毫无情意,冷得彻人心扉。
  魏箩掀了掀唇,对魏常弘道:“没什么,马车跟别人撞在一起了。既然没事,我们继续往前走吧。”后半句是对着车夫说的。
  魏常弘一开始有些怔愣,很快恢复如常,点点头道:“我知道前面另一条路,虽远了些,但是能避开前面的大音寺,我走在前面为你们带路。”
  魏箩点头说好,转头吩咐车夫跟着魏常弘走,便弯腰钻进马车里。
  两人态度冷静得过分,仿佛面前的人不是他们的母亲,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其实姜妙兰在他们心中,跟路人又有什么区别呢?这些年她远走高飞,对他姐弟二人不闻不问,从未尽到过一个母亲的职责,连英国公府的四夫人做的都比她多,如今她又有什么立场要求魏箩和魏常弘接受她?
  姜妙兰自己也意识到这一点,再加上想起魏箩说过的话,是以没脸叫住他们姐弟,只呆呆地立在马车前。
  傅行云握住她的手,朝对面的马车道:“四姑娘,六少爷,请留步。”
  魏常弘骑马走到他们跟前,偏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何事?”
  傅行云道:“鄙人昨日去英国公府为大公子治疗腿疾,发现了一个小的问题,不知二位可否与我一同前往前面的翡翠楼,我们慢慢详谈?”
  魏常弘一声不响地看着他,岂能不知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既然傅大夫发现有问题,昨日为何不说?”
  傅行云笑了笑道:“是鄙人粗心大意,离开时竟忘了告诉大夫人。”
  靖王府马车的绣金暗纹车帘“唰”地被人从里面掀开,露出魏箩横眉竖目的小脸,“你身为大夫,连这种事情都能忘记,居然还好意思称呼自己妙手回春、杏林春暖?你让你的病人情何以堪?你的医德在哪里?”
  傅行云怔了怔,没料到魏箩会如此疾言厉色地训斥自己,少顷虚心地低头道:“四姑娘教训得极是。”
  没想到这位小姑娘看着娇憨柔弱,倒是个伶牙俐齿的,说得傅行云羞愧不已。
  魏箩根本不想跟他废话,直言不讳道:“我大哥的腿有什么问题?你就在这里说吧。”
  傅行云看向她,“既然四姑娘说得如此直白,我也不拐弯抹角,我只是想请姑娘和六少爷去前面翡翠楼一坐。有什么话,总要当面说清楚才好。”这话一语双关,既说了自己,又暗指了魏箩、常弘和姜妙兰的事。
  魏箩皱了皱眉。
  她不回答,对面的傅行云和姜妙兰都看着她,好似她一句话便能决定他们的生死。
  少顷,马车里传出一个平稳的,不疾不徐的声音:“既然如此,那便带路吧。”
  赵玠坐在魏箩对面,身穿紫红色双狮纹锦袍,领边绣着缠枝莲瓣纹金边,腰绶玉绦环,懒懒地倚着车壁,神情散漫,凤目微阖,分明是恳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有种不容置喙的味道。赵玠徐徐睁开眼睛,深不可测的乌目盯着傅行云,又看了看旁边的姜妙兰,然后道:“傅大夫说的是,有些事情,确实应该说清楚。”
  姜妙兰只知魏箩嫁给一个王爷,且这王爷比魏箩大了足足九岁,目下看来,应该就是他了。姜妙兰不知魏箩和赵玠的事,只听说赵玠的名声和风评都不太好,一直很替魏箩担忧。
  傅行云朝他拱手行礼,然后吩咐车夫在前面领路。
  魏箩放下车帘,问赵玠道,“你为什么要答应他?”
  赵玠倾身,握住她放在身侧的手,动作流畅地将魏箩带到怀里,埋在她颈窝吸了吸她身上好闻的香味,“本王想替你解开心结。”
  魏箩怔了怔,沉默不语。
  她忘了,赵玠是知道姜妙兰的。上回在绣春居旁的酒楼里,姜妙兰和傅行云一起出现,赵玠就在她身边,彼时姜妙兰从雨中冲过来,对着她说“囡囡,我是你的母亲”,想必赵玠也听到了。魏箩想了想,当时她心里好像没有愤怒,只有可笑。可笑姜妙兰居然有勇气说出“母亲”这两个字。
  魏箩捧着赵玠的手掌,纤细白玉般的手指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滑了滑,“大哥哥,我已经不需要母亲了。”她说得很平静,没有愤怒,没有怨怼,“我有你,有常弘,有爹爹还有四伯母……我不需要她。”
  赵玠握住她小小的手,顺势分开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那就跟她说清楚,阿箩,逃避不是问题。只有说清楚了,才能彻底放下这回事。你既然嫁给了我,我便不希望你为别的事情烦忧。”说着,赵玠用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头,“你这小脑袋瓜里,最好只能想着为夫一个人。”
  魏箩捉住他的手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我就说你刚才怎么这么积极呢。”
  赵玠低声哑笑,不予反驳。
  很快到了翡翠楼,傅行云订了一个雅间,领着几人上了二楼。坐在雅间里,魏箩仍旧记着先才傅行云的话,“傅大夫刚才说我大哥的腿有问题,是什么问题?”
  魏常引是她的大哥,又跟梁玉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她对这件事不得不在意。
  傅行云给每人倒了一杯太平猴魁,惭愧地笑了笑道:“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令兄的筋骨最近正在重新生长,定会觉得疼痒难耐,忍一忍就过去了。”
  就为这事?魏箩看着他,深深地觉得自己被骗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正如赵玠所说的那样,只有把一切敞开说清楚,那她和常弘才会彻底放下。
  魏箩想了想,对姜妙兰道:“我想知道当年发生的事。”她停顿了一下,补充:“在你生下我和常弘之后。”
  姜妙兰没想到魏箩会主动跟她说话,握着青釉瓷杯的手滞了滞,才娓娓道来。
  一盏茶后,姜妙兰讲述完当年的一切,魏箩和常弘脸上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一丝波澜也无。好似一块石头投入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叮咚”一声,便再也寻不到踪迹。魏箩敛眸,不着边际地问:“那你如今又是为什么回来?”
  姜妙兰道:“当初邬戎皇帝来大梁,路上生了一场病,正好遇见我和行云。行云便一路为邬戎皇帝治病,一路来到盛京城……我没想到,会这么快遇到你们。”
  魏箩冷笑,不留情面地问:“当真没想到吗?我和常弘就住在英国公府,你既然来了盛京城,怎么可能遇不见我们?”
  姜妙兰哑口无言。
  魏箩喝完一杯太平猴魁,垂着眼睑问常弘:“我想问的事情问完了,常弘,你有什么想问的?”
  魏常弘道:“没有。”
  于是魏箩站起来,对姜妙兰道:“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你既然抛弃了我们,我们便当做没有你这个母亲,你也当做从未生过我们两个。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你也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了。”
  姜妙兰瞳孔一缩,急急地站起来握住魏箩的手,“囡囡,我知道对不起你们,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我也不奢求你和常弘的原谅……”说着,她哽咽了一下又道,“不要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好不好,我想补偿你们,都是我的错,我……”
  “你不仅错了,而且还很愚蠢。”魏箩冷漠地抽回手,残忍道:“当年杜氏和三伯母联手骗你,她们说什么你便信什么,你只想着一走了之,但是你替我和常弘想过么?”
  魏箩反问道:“你现在弥补有什么用?当初我差点被杜氏卖给人牙子的时候你在哪里?我被三伯母差点毒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常弘被人推下水的时候你又在哪?”
  姜妙兰脸色发白,嘴唇颤抖,“什么……”
  魏箩顿了一下,旋即微微一笑,杏眼微弯,甜美乖巧:“我和常弘能活到现在,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你现在才想弥补,已经太迟了。我不要你这样的母亲,常弘也不需要,你当初既然能狠心抛下我们,如今就不要假惺惺地回头。从此往后,我们就当没见过你,你也别再来打扰我们。”
  魏箩的话给姜妙兰带来了巨大的震惊,姜妙兰踉跄了下,“对不起,囡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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