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节
云菀沁穿过花径,与初夏被下人领着进去。沿路景色跟宅子外面,又是另一番天地,这个凤九郎,还真是不会委屈自己,就一个人住而已,买这么大的房子。
光看这宅子,哪里会想得到主人只是在进宝街开了个豆腐块似的店铺?依这财力,便是将御街上的旺铺一口气买个几间也是不成问题的。
门外已是奢华贵气,宅子里更是不比王公们的府宅要差,若跟秦王府比,除了面积比不上王府大,因为主人是个爱好风雅,看多了世情又爱好享受,里面的摆设装潢,倒比秦王府更胜一筹。
花厅天井内,粉墙浓荫下,一张四脚霸王怅的麂皮软榻被家奴搬出来,旁边摆着一张红木小香几,放着翡翠杯盏。
年轻男子穿一件白狐薄裘,幽绿半睁不合,倚在榻上晒太阳,随着音符手指起落,打着拍子。脚边是几个南方歌女,怀抱琵琶斜垂头,娇娇滴滴不胜羞。
”本来以为凤大人连店铺都不去,应该伤得不轻,没想到快活似神仙。“女子步履落入耳中,凤九郎浓长到惊人的睫一拍,笑意骤现,坐起来,袖一挥:”散了。“
琵琶女们抱琴散去。
简直帝王一级的享受,云菀沁笃定他在大食都不一定能过得这么潇洒:”我现在是该称你凤大人还是凤老板?“
凤九郎示意她对面坐下来:”随你称呼。“眺目一望她的身后:”人来就好,带什么礼物。“
云菀沁笑道:”这么看起来,礼物还真是有些多余,凤老板只怕没几样东西瞧得起。你知不知道,你可是将整个邺京最贵的民宅之一买了下来。原来,大食的外交使臣俸禄这么丰厚?“
”这是邺京最贵的民宅?“凤九郎环视四周,真心实意感喟,”倒不如我丰州的居所气候好,不如大都的居所宽敞,也比不上我在山阳的居所交通便利。“
他说的几个地方都是大宣周边诸国的京都,大都,便是蒙奴帝都。云菀沁一顿,释然了,他的财力怎么可能取自臣子俸禄,只怕每一处都有居所和生意吧,问道:”凤老板在邺京住多久?怎么提前没说一声?还买了店铺在进宝街?“
凤九郎轻笑:”那天我携礼上门王府,本来就是想请娘娘抽空帮我在邺京挑一处商铺,再挑一处住宅,我初来乍到,对邺京不熟,也不知道哪好哪不好,只有拜托娘娘了,没想到转个眼,娘娘就跑去了晏阳,我只得一个人瞎猫碰死耗子地乱找一气,没娘娘帮衬,我也不敢乱找,知道娘娘的香盈袖就在进宝街,既然娘娘都看中那里,肯定是个风水宝地,我也跟了娘娘的风,买到了那里,可别笑话。“
原来那日上门送礼,他已经打算好了要留在大,是叫自己帮挑铺选宅的这个忙。云菀沁觉得他笑得有些隐晦,却也没多想,一提到这儿,关切道:”凤大人伤势可好些了?“
凤九郎抬起手腕活络了一下,袖子一滑,果然有一处不大明显的青瘀:”没什么,那天阻拦时,正好磕碰在桌子上了。“
云菀沁啐了几口,让凤九郎心里舒坦些:”这些不要命的,该死!“又试探:”那些砸店的……找到了么?“
凤九郎眼神微晃,拎起翡翠湖,呡了口西域葡萄酒:”京兆尹还在甄办,看样子好像不大想追究。不过哪里都有王法,我还不信就是揪不出主谋了。“
云菀沁喉咙一动,道:”人既然没伤着,就算了吧,反正你还得继续在邺京待下去,也不用将事闹大,万一对方也不是个善茬……何必闹得两败俱伤呢。“
凤九郎轻飘飘道:”两败俱伤?现在是我一个人伤了,那人在背后抖腿偷笑还差不多。再不善的茬儿又怎样,便是权势再高,便是邺京无官可受理,我看他要不要面子,反正,大肆宣扬,臭他名声的费用,我尚且出得起。“
云菀沁一怔:”可是……“
”这跟我认识的秦王妃,完全不一样啊。我还当娘娘就算不帮我,也起码会极力支持我。“凤九郎眉头蹙得紧。
云菀沁见他很坚决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却见他凝住自己,沉默了半天,飕然笑意一浮:”……不过,既然是娘娘想要我不追究,那就到此为止吧。“
云菀沁看他的神色,突然明白了,他兴许早就知道了,舒了口气,道:”凤老板实在是大度。“
”以后吧,以后就不一定了。“凤九郎懒懒散散趿靴起身。
这两个男人,怎么都喜欢说一样的话。云菀沁想着,突然记起一件事,并没迟疑,道:”多谢凤老板。
“就算我不追究,也不用特意感谢我。”凤九郎一笑。
“不是这件事,”云菀沁道,“香盈袖在境外得了大食贵胄们的夸赞,是凤老板的帮忙吧。”
凤九郎笑意只凝于唇际:“若是货物不好,怎么夸都抬不上去。”
这么一说,云菀沁对他倒是更有些愧疚了,人家帮了自己,反倒被胖揍一顿,最后还不追究,全都怪那家伙,还真是……却见他转身,笑:“后面的庭院养了一池火尾锦鲤,要不要去赏赏?”
云菀沁有些歉意:“天不早了,凤老板既然没事,我也放心了,该回去了。”
凤九郎也知道她身份有囿,今儿能一个人来探望自己都不错了,估计还是瞒着府上那位,也并没强人所难,扬了声音:“送客。”
女子携着婢女,身影渐弭,凤九郎方才收回目送神色,转身离开。
因为他昨天晚上没回家,怕今天回来得早,云菀沁也没在外面多逗留,一路就赶回了北城。
果然,快到王府门口时,云菀沁在车子上掀开帘子,遥遥一望,门口座兽旁边的拴马桩上,施遥安的坐骑被系着,被王府下人伺候着喝水,三爷应该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门阶下不远处,还停着几辆马车,车子下还有三两家奴打扮的随从。
云菀沁也没当回事儿,只当跟平日一样,是来拜见三爷或者来送礼套近乎有事相求的,却听初夏悄悄一指:“娘娘,你看那辆车子。”
云菀沁顺着一看,只见是个蓝呢素纱的小马车,车下站着个丫鬟,踮脚望着台阶上的王府大门,似乎在等待主子。
上门拜访的,多半带着的随从是家丁,还没带着丫鬟的。
那丫鬟的样子,云菀沁也见过几次,不陌生。
是韩湘湘身边的其中一个婢子。
初夏没见过韩湘湘,却从主子脸上看出一丝异样。
王府守门下人见着娘娘车子回了,开了大门,高长史也出来了,在门口迎接,陪着娘娘绕过照壁,一块儿往里面走去,正不知道如何开口,却听娘娘已提前问:“她怎么跑来了?”
高长史见她眼尖,原来已经看到了,也是没辙,道:“贵嫔叫这位韩小姐代替自己,上王府来给三爷送些补品,身边还有章德海陪着,奴才也不好说什么。”
“那三爷呢?在见客?”她眼皮一动。
“没呢,三爷和八爷一回来,准备先去花厅用膳,听说韩小姐来了,问老奴娘娘在不在,老奴说出去了还没回,三爷带着八爷半路转了个弯,跑去翰墨阁了,说是有军机要务处理,到现在还没出来。”
初夏噗呲一笑。
云菀沁问:“那她人呢?放了东西还没说要走?”
“贵嫔似是还有些私人叮咛叫韩小姐传给三爷吧。那韩小姐也是个实诚的,没见着主子的人,就跟石头似的坐在花厅,奴才也总不能开口赶她。”
云菀沁脚步一转,领着两人朝花厅走去。
☆、第二百零五章 有好戏
花厅里,章德海不知第几次从张望门口,终于劝道:“韩小姐,三爷要务正忙,王妃又不在府上,您帮贵嫔将礼物也送到了,今儿不如先回去吧。”
“章公公,我左右也没什么事,就等王爷忙完吧,贵嫔难得交代我事儿,我不能辜负了。”韩湘湘强颜道。
章德海也不好说什么了,什么难得,今后这种交代,只怕多得很,主子这是一条心想找机会,叫韩小姐多跟三爷接触接触,处处感情,自个儿既然奉了主子的命陪着韩小姐来,也不能不顺着她,眼神一移,看她手边的茶已经凉透。
刚一来秦王府,下人个个都清楚韩小姐许是日后的王府侧妃,背后窃窃私语,指手画脚,进了花厅,端上杯茶水,就再没过问。
秦王府的人心相背,不言而喻了。
韩小姐还没过门呢,下人们已经自觉却是站在自家王妃那一边,对韩小姐竖起了无名敌意。看起来,韩小姐日后就是进了王府,只怕日子也不大好过,但看她这么执拗,只怕秦王府就算是个火坑,也得一头跳下去!
干等着也不行。章德海朝门口扬起声:“三爷与八爷还在忙?你们有没有说清楚,是贵嫔派韩小姐来的?”
秦王府家奴语气有些懒洋洋:“回章公公的话,说清楚了,可三爷有正事要忙,咱们也不好多啰嗦啊。”
章德海皱皱眉,不耐:“行了行了。韩小姐的茶都凉了,还不——”
“还不给韩小姐续茶,也不知怎么平时怎么教你们的,既是客人,怎么能怠慢。”清亮女声传进来,伴着几人的脚步。
章德海一讶,连忙上前,打了个躬:“娘娘回来了。”
门外的王府下人见娘娘发了话,马上恢复精神:“是!”进去端了韩湘湘的冰冷杯子出去续水了。
初夏补了一句:“娘娘今儿的红枣鹿茸茶煮好没?好了也一块儿拿上来。”
其中一个下人应了一声。
韩湘湘今天得了贵嫔的嘱托,来秦王府送些宫里的贡补品药材,心里一半激动,一半又是发愁,甚至有些畏惧,一上门听说王妃不在,包袱总算是落了下来,此刻见她回来了,脸色一滞,忙起身行礼,有些惶恐:“惊动了王妃过来。”
云菀沁叫她坐下,自己坐到上座,含着笑:“这叫什么话,三爷有事见不了客人,我正好回来了,来代替三爷见客人,也是应该。”
韩湘湘一怔,是啊,自己这是说的什么话,她可是王府的主子,正是不知道怎么接下句,却见她一挑眉:“听说母嫔除了叫韩小姐送药材,还叫韩小姐传话,母嫔有什么吩咐,直接跟我说吧。”
韩湘湘只得道:“没什么大事,贵嫔听说秦王最近朝事忙碌,叮嘱秦王注意身子,别太过操劳。”
多大点事儿,叫章德海传话还不行,非得叫韩湘湘来代传。云菀沁不动声色:“有劳母嫔关心了,若韩小姐与母嫔会面,请代为回禀,妾身定会好好提醒三爷,府上上上下下,都会注意的。”顿了一顿,浅笑:“那么,应该没别的事了吧。”
问得韩湘湘脊背一直,这是暗示自己没事就可以走了。
韩湘湘的余光瞥了门口,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他会出现在门槛外,一时之间,应该起身告辞,却又恋恋不舍,好像有什么扯住自己,叫自己动弹不得。
一个悠闲自在,不徐不疾,等着她主动告辞,并没强迫。
一个矛盾至极,如火上烤,等门口能出现盼了多时的人影,又盼着座上的女子能多留自己两刻。
再不找些由头,也没理由多留。韩湘湘低道:“今儿一早,姚公公在宫里的养心殿外宣了旨,代皇上给我爹与秦王下了赐婚的旨意。”声音如蚊呐,却叫室内每个人都听得清晰。
倒也不意外,赫连氏提过,这道旨就是这几天得下了,云菀沁偏过头,望了一眼章德海。
章德海点点头。
韩湘湘说完这话,就像挑战过了第一关,后背一阵冷汗,脆生生抬起头,咬唇望住面前的女子。
云菀沁知道,她这话也不是挑衅示威,只是暗示木已成舟,迟早是一家人,又何必针锋相对。
不但不是挑衅,反倒还是在弱弱的示好。
她这类型的女子,怕还是主母大妇比较欢迎的妾室对象,是真正的妾心如水,感情至上,只巴望分得男人一羹雨露而已,其他的什么都不顾。
家中妾室若是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对于许多正室,只怕得笑醒了。
可玩感情的人,却也是最难打发的。
这么一想,还是吕七儿好应付,谈感情太伤钱了,形势不对,赶紧换人掉头,天下又不是只你一家权贵。
韩湘湘提着一口心等了半天,终于等到云菀沁的回话:“既然如此,你就安心待嫁。”
女子口气如初,既没有刻意装得欣悦,也谈不上冷漠刁钻,但对于韩湘湘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惠,原本当她就算不将自己赶出去,也得翻脸变色。
皇命在上,谁还能有异心,终会妥协,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她吁了一口气。
正这时,下人端着托盘回来了,给娘娘端上去了。
初夏将茶盅捧起来,揭开盖子瞧了瞧,鹿茸削片,红枣大粒,用银勺搅动了一下:“娘娘,今儿这鹿茸泡发得不错,红枣也饱满,趁热了喝。”
云菀沁接过来,并没马上喝,只抬起螓首,朝端茶的下人道:“我这后来的人茶都上了,客人的茶还没续上来。”
初夏马上顺着话训诫:“娘娘教导的礼仪规矩,不能因为娘娘不在家就都丢了,今后再这么失行忘矩,受了家法可别叫屈。”
下人忙弯下腰:“是,娘娘,小的谨记在心了。”说罢先出去了。
韩湘湘见她展现主子威仪,令行禁止,刚刚的松弛又紧绷起来,慌乱:“娘娘不用责怪下人,是我初次登门,有些不好意思,没有主动叫他们续水。”
不好意思?还没出阁的闺女家都已经跑来了未来夫家,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初夏心中不悦。
云菀沁目色柔缓:“韩小姐是个菩萨心肠,慈悲为怀,可是家有家规,不能惯了他们,既然进了王府,就都得按着主子的一套规矩来,决不能朝令夕改,没做到,受罚也是理所当然。”
韩湘湘听得一个咯噔,这是借着训诫下人来警告自己,王府不是那么好待的?再见她一双明灼美目望向自己,心里莫名紧张。
可是,既然已经拿定主意进这王府,那么,就得适应她的性情和作风,她不管是个仙子,还是个魔头,自己都得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