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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酒精红

  林绚意不太清楚她的一举一动,也没留意身边的人怎样看她,只知道有一种亲密感存在于她和高韦诺之间。二人坐得很近,从对方的大腿有几次不小心碰到她的之­­后,二人开始在桌下肆无忌惮地碰在一起,脸上却掛着不知情的模样。他们玩大话骰讨论军情,如同分享着无人知道的秘密,时而笑不停,时而认真解局。绚意感觉自己很投入,酒精完全见效,令她比平时更大胆,甚至输了时,激动得向他的手臂下手。
  「啊痛!」高韦诺护住自己的手臂喊出。
  「对不起!你没事吧?」绚意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居然失礼了。
  「不要紧,只是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
  绚意不好意思地看着高韦诺,二人的脸很近,她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他的脸,几乎遮盖了背景。他的眼里好像藏满了星点,发着光的映照在她眼前,认真一点看,还能见到自己的倒影。重点是,她没有紧张得要死,而是很享受这般近。
  「喂!喝酒呀!黑骑士!」陈声明在一边大喊,绚意才回神来,下意识伸手去拿起酒杯,却在途中被另一隻手碰到。
  「男喝罚酒,记得吗?」高韦诺柔声提醒她。
  绚意含蓄地笑起来,看他把酒喝光。他的脸微醺,比起开始时见到他憔悴样子,生色了不少。
  汶蔚的身子挤过来一点,压迫着绚意。她和高韦诺之所以会坐得如此贴近,便是拜汶蔚所赐,因她不想跟同组的陈声明靠近,于是便一而再,再而三地移进去。
  「你够了,我们没位置了。」绚意低声地告诫她。再这样被挤下去,她只要随便转个身,就会接住旁边高韦诺的那片唇,到时就尷尬了,虽然她会窃喜。
  汶蔚在绚意耳边回话:「那个王八蛋身上的酒气很重。」
  绚意知道这晚汶蔚没喝多少,在这桌人里面,数她是最清醒,但清醒的人却在压榨有醉意的人。
  「你也跟着喝多点便不会嗅到。」
  「我才不要!万一醉醺醺时被他摸那怎么办?」
  绚意反了个白眼:「为什么你会认为他是这种人?这里都是女生,他就只会摸你一个吗?」
  「林绚意,你不是喝了几杯就失去危机意识了吧?有男人的地方就是有威胁!」汶蔚瞧瞧绚意旁边的高韦诺,对方正在和别人说笑。「在我看来,你更加要小心你旁边那位,他替你喝了几杯罚杯,一定会要求些什么偿还,正是偽君子所为!」
  「你是醉了还是看得太多连续剧?他不会,我也不会让他这样做,OK?」
  「看来他已经在你的酒杯下了毒。」
  「是你的偏见对你下的毒!」
  「你怎么可以帮外人说话?我才是你的好友耶。」
  「我是议事论事,总之你别要太担心,我们会盯紧陈声明有没有性骚扰你。」
  这下汶蔚才收了口,准备玩下一回,但大家好像没有要玩下一回的意思,各自在谈天说地。
  「要喝杯茶吗?」高韦诺在旁问她。
  「这里有茶吗?」绚意疑问。她没发现对方有汶蔚所言的那种酒气味,在他身上只有种淡淡的水果味,隐隐约约的飘送到她鼻间,他为什么是这种味道?
  「当然有,我去拿来。」高韦诺答。他一抽身,他俩便再没有肌肤之亲,身旁居然捲起阵冷风。她抬头望,是冷气的风口位。原本的温热没有了,但看着他的身影,走到吧台前,拿两杯茶回来,忽然让她感觉被照顾了。
  「谢谢。」绚意接过他给的茶,礼貌地说。
  「不用谢,喝茶能解酒,你应该喝多一点。」
  「喔,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千杯不醉。」
  「你不像,脸好红。」高韦诺重新坐回来,但腿没触及她的。
  「若果不红才怪吧?」绚意心想,非一般的脸红应该是有非一般的人在身边吧。他的照料他的靠近,明明全都是他的指意,才不是酒精在作祟。
  「很可惜我红不起。」
  「那么你的酒精排去哪?」
  高韦诺想了想,答:「屁?」
  绚意随即被逗笑,对方则以笑眼看住她。
  「捨得开始了吗?各位。」陈声明拿着骰盅大力敲打桌面。「有阴茎的人给我拿起骰盅!」
  在场鸦雀无声,但乖乖地拿起骰盅,免得他继续疯下去。在旁的汶蔚反了很深的白眼,用口形说她很想走。
  然后是一轮男人们的对决,玩了久久也未分出胜负,终于到高韦诺这边。
  「十六个五,应该要开吧。」绚意小声地跟他说。他看向陈声明,整张脸红透顶,想必也醉得差不多。「不,他肯定有才敢讲。」
  「这是说谎大赛耶,说不定他是吓唬你。」
  「瞧瞧看。」高韦诺给绚意邪邪一笑,然后大喊下去,下家便说开。怎料刚好计算出有十七粒五号骰,二人随即开心地击掌。
  「全部人都要喝!」绚意得意地喊着。
  「叛徒!」汶蔚仇视着她。
  「战场上没有朋友。」
  在旁的高韦诺吃吃地笑,一隻手很随性地搭在绚意身后的沙发背上,她很敏感地察觉到,心里的暖意也变得细腻。
  棋棋喝了酒再喝了水,终受不了,呼叫绚意陪她上厕所。虽则绚意有点不愿意,但想想离开一下透透气也不错,顺道冷静一下这颗心脏和脸部肌肉。
  她站起来,叫旁边的高韦诺让一让路出去。拥挤的座位可让的不多,于是绚意只好小心翼翼地跨过高韦诺的大腿,最后她成功逃出。
  一离开桌子,绚意便拉着大大的笑容,跟棋棋走。
  二人各自在洗手间的厕格中。空气的流通令绚意的头脑清晰一点,但心并没有离开情迷意乱。
  绚意先出来,在洗手的时候,就听见仍在里面的棋棋说:「瞧你这晚玩得很开心吧。」
  绚意看向镜中的自己,整张蛋脸红得像个苹果,心想:对啊。但她没有这样回应棋棋。然后棋棋出来,瞧见她的脸,便加一句:「哇,什么都写在脸上。」
  「才不是,是酒精红。」绚意解释自己的脸红。
  「拜託,别说你没有觉悟,他替你喝罚酒,又来跟你一组,他没有意思就奇怪呢。」
  「是吗?」绚意禁不住浅浅一笑。
  「可能别人不知道你们有一腿吧,但以我所看,绝对是喔。」
  「什么一腿,在这之前才没有。」
  「喔喔,你敢说你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
  绚意庆幸没有人知道那张桌下,他们的「腿肌之亲」,要不然更难介清。
  「我……」
  「行了,你不用跟我说明,单凭你们这晚的互动,在我看来你好事近了。」棋棋用手肘撞了撞绚意的手臂,接着邪邪一笑地拉开洗手间的门。绚意无法回话,便跟着她离开洗手间。
  在回去座位的路上,棋棋远远见到汶蔚忽然弹起来,大步朝酒吧离开,便喃喃道:「什么事?」然后便跟着追上汶蔚。
  在后的绚意只见棋棋衝了去,接着才见到推门出去的是汶蔚,感觉不妙,于是她也快步跟上,但在经过她们那桌时,被一隻手抓住。
  抓住她手腕的人是高韦诺,她还来不及问怎么了,就见其他人站起来,尷尬地说:「我们先走了。」
  现在这里只剩下陈声明、高韦诺和林绚意。
  「发生什么事?」绚意皱着眉,突然间有种酒醒的感觉。她看向一脸阴沉的陈声明,脸颊通红紧握着自己的酒杯,再看看在她面前坐着的高韦诺,他抬头看向她,神情空白。
  他坐进去一点,让她坐进来。这时她才发现他仍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坐下,然后才放手。
  绚意一坐下来,对座的陈声明便大动作地站起来,撞到桌角也毫无感觉地大步向洗手间的方向走开。
  「喂!」高韦诺大声地叫着陈声明,移动身体,想上前同样伸手捉住他,对方却快得像影一样。
  「到底搞什么?」绚意问。「他们俩吵架了对不对?」
  高韦诺叹下一口气,侧脸的稜角像冰雕一样尖锐而分明,让她不小心有点分心。
  「猜对了一半。他们打架了。」
  绚意猛然地倒抽了一口气。「什么?」
  「她打了他一巴掌,他忍不住还手用力扯了她的头发,掉了几根在对面的桌子上。」
  绚意难以置信地看向对面,幻想当时的情况,是何其震撼。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了什么?」
  「张寧。」
  「张寧?无缘无故提这个干嘛?」
  高韦诺随便拿起个杯酒,倒了点酒喝。「不知讲到什么,陈声明就说起了张寧,说他一点都配不上汶蔚,再说说汶蔚的眼光有多差。总之说到一文不值,她便生气地甩了他一巴掌,当场静了,然后就扯头发。」
  「虽然知道汶蔚一直不喜欢你们,但没想到憎恨成打架的场面。这下糟糕了,他为什么要这样说呀?」绚意不自觉地吐出心声,吐完才看向高韦诺,想必她的样子又愕然又丑怪,但她收不回来。
  高韦诺看住她,停顿了几秒鐘,才接话:「因为他喜欢她?」
  「什么?」绚意又再吃下一惊。
  高韦诺移开视线。「他以为她喜欢的人是他,一直以为她的不屑是因为她喜欢他,所以他一直都很得意地在我们面前说,她今天干了什么讨人厌的事。但怎料跟她有染的是别人,而且还是张寧,所以令他又惊又怒。」
  绚意转动着她的脑根,回想起那些汶蔚作弄他们的画面,试着拼凑出来。
  「他未免想多了吧……」绚意禁不住说出口。她怎么也想不出来汶蔚会喜欢陈声明,单凭刚才她多么嫌弃他的靠近就知道,汶蔚一定不会喜欢他。然后想了想,刚才一分组,陈声明便坐过来,顺势就跟汶蔚同组,怪之不得……他喜欢她。
  「我们所有人都这样说他,但他就是不听不理,坚持对方是迷恋自己。」
  「不行,我要跟上她。」绚意起来想走,但高韦诺按住她的手腕阻止她。
  「你现在出去也来不及了,况且你的朋友不是去了吗?」
  绚意盯住他第二次捉住自己的手,不让她走,为什么?这明明是别的事重要一点。当她正想坚持说要追出去时,高韦诺补充了一句:「外面冷了,天也黑了,一个女孩子不宜在外游荡。」
  绚意静了,看着他看着自己,她无处可躲。这才发现这里只剩下他和她,没有其他人了,她更是无处可避。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变得相当温柔。深啡色的瞳孔紧盯着到她,不是以往那些遥望,或是那些眼神游戏,他和她终于停下来,不玩捉迷藏了。比起抓住她手腕的手,他的眼神更能抓住她的知觉。
  可是她还是不争气地想办法躲开。她挣脱开他的手,糊涂地说起:「那我打个电话给她。」
  她不知道打给哪个「她」,但她的手指选择了棋棋,无奈对方没接电话;她又赶紧打给汶蔚,同样是没接听。
  「没有人接听吗?」
  绚意默默地点头,然后瞥见桌上的酒杯。她认为自己不够酒精,便一手拿起酒杯,喝光光。
  高韦诺在旁想说点什么,但绚意已快快喝光,他只好小声地说:「那酒杯是陈声明的。」
  绚意装着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表明不在意,但内心偷偷压下想吐酒的衝动,同时慌乱地想着:怎么办?剩下他们两人要做些什么?她猜,现在应该有凌晨两点了吧,哪里有巴士回去?
  二人静坐起来,不像刚才那样贴近对方,现在二人拉开了小距,各有各坐着,感觉比先前靠得很近时更为尷尬。
  在她正打着算盘开口说回家之际,陈声明回来了,拖着一副沉重的身驱,另加两行泪痕。绚意相信陈声明是真的喜欢上汶蔚,而这将会是一场单向的苦恋。
  高韦诺去扶一扶他,问他有没有事,他便含含糊糊地说出:「我不是有心抓破她头皮的,你信我的吧,韦哥。」
  绚意不争气地笑了一下。
  韦哥?这个名字在他身上好像有点不协调。
  「呃,信?」
  「我是真的!真的只是想抓一抓她的衣领,没想到自己一手抓起的,是她的头发,然后就很轻易地掉了几根。现在怎么办?她讨厌我了吧?」陈声明那腔调,像是在哭,又像是个小孩跟丢了妈妈的慌张,但绚意无可控制地感到逗趣。
  「她不会讨厌了你,因为她已经是。」绚意说。
  高韦诺带着笑意的眼神,脸上却摆在一副「你应该闭口」的样子回头看她,绚意却感到有趣地吐出舌头。
  「她不喜欢我了,我搞祸了。」陈声明喃喃说出。「但是那个臭张寧长得这么丑,汶蔚她怎么会对那种人有感觉。」
  绚意装咳地掩一掩嘴,其实在笑。
  张寧不丑,只是有点呆,书呆子的木纳。可是陈声明是长暗疮、架着眼镜染了头发的可怕份子,汶蔚更是不会有丝毫好感。
  说着说着,陈声明似乎想吐。高韦诺随即拉距,绚意也紧张起来。
  「纸巾!」绚意指向桌上的纸巾盒。
  高韦诺随即在桌上抽起一张张纸巾放在他面前。「老兄!吐在这里!」
  但陈声明没吐,好像吞了,然后死死气地想睡的样子。
  「他睡着了?」绚意问。
  「不,是醉了,要送他回家。」
  在酒吧门外,高韦诺扛起半睡半醒的陈声明,幸而他自己还能走几步。绚意在路边招的士,很快便有一辆驶来。高韦诺使力将陈声明挤进去。绚意想帮忙又帮不了什么,她想想,大概高韦诺和陈声明坐后座,于是她去开前座的门。
  「你在干什么?」高韦诺成功把陈声明安置好后,便瞧见绚意在开门。
  「啊?」绚意第一次在高韦诺面前有恐惧感,好像自己做错了事,听他的语气好像有点兇。若她不坐前面,难不成他要她跟陈声明坐在一起?
  但高韦诺不以为然,伸手关了绚意开的车门,然后低头伸进后座车内,向司机说了个地址,再拍了一下陈声明,叫他自己小心,便同样关上后座车门,的士便驶去。
  绚意呆了起来,目送的士离去。
  那她呢?
  他们呢?
  不一起走吗?
  高韦诺转头看向林绚意,眼神是疲倦又带点柔光,并且死死地盯着林绚意不放。
  绚意无法不看他,因为她又发现,这里再次剩下她和他。
  要怎么办?
  她几乎是带着无助的眼神望向他。
  要怎么办?
  高韦诺不可自禁地轻笑出声,好像看穿了她似的,双手伸进裤袋里,轻声说:「走吧,你回家的方向往哪?」
  绚意还是有点反应不过来,只能凭刚才在脑里想好的回家路线,回应他:「通宵巴士在那边。」她指向她的左手边。
  然后高韦诺便起步先行,遗下他不知道的——属于林绚意的一抹懂了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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