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44)

  话音刚落,呼地一声,利箭从谢青鹤耳边擦过。
  噗。
  一个劫匪倒了下去。
  那弓手显然也没有听信谢青鹤的一面之词,利箭射穿了劫匪的大腿,并不致命。
  然而,强弓带来的杀伤力已经震慑了全场,不止谢青鹤不敢动,他背后的劫匪也不敢动了。车辕上的弓手方才跃下车辕,车夫提着灯,与他一起上前。
  走得近了,谢青鹤才发现这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生得唇红齿白,风度翩翩。
  只看衣着打扮,很难看出他的身份来历。不过,手持军中强弓,若不是在军中效命,必然是家中有在军中担任主官的亲戚,否则,不可能随随便便拿着军械到处跑。
  那人先把谢青鹤上下打量了一遍,又路过了老六的尸身,查看了老六的致命处。
  寻常九岁孩童,哪有谢青鹤这样的杀敌手段?
  那人看得若有所思。
  不过,单从老六的打扮来看,是劫匪无疑了。
  剩下几个劫匪对他箭术比较恐惧,打算砌词狡辩,不承认劫匪身份。
  谢青鹤并不指望弓手来帮忙主持公道。他先前想杀劫匪,是因为若不杀死劫匪,他会有极高的性命之危。以苏时景的身板体力,和四个成年劫匪正面对抗,下场会非常艰难,不如先下手为强。
  如今劫匪被弓手所震慑,他没了性命之危,杀与不杀都无所谓。
  等过几天,他体力好些了,或是小师弟适应过来了,这波杀人劫道的劫匪总是要干掉的。
  那弓手把大腿被射穿的劫匪的菜刀捡起来,在灯下看了看刀柄上的血渍喷洒痕迹,冷笑道:看来是惯犯了。
  那大腿被射穿的劫匪连忙狡辩:不是惯犯,那是杀鸡的刀!
  弓手似是没注意,手里的菜刀没拿稳,沉甸甸的菜刀就掉了下去。
  恰好砸在了那劫匪的脖子上。
  哎呀,失手。弓手弯腰把菜刀捡了起来,劫匪脖子上豁开巨大一条口子,正在汩汩流血,劫匪也已经开始翻白眼,那弓手才手起刀落,给了他一个痛快。
  剩下三个劫匪也顾不上狡辩了,转身撒腿就跑。
  那弓手弯弓搭箭,瞄准黑暗中的目标,反正看不见,干脆闭上眼睛:送上门的靶子,居然还有这等好事。
  话音刚落,他咻咻咻连续射出三箭。
  每一箭都端端正正地射穿了一个劫匪的脑袋,后脑贯入,自眉心露出一点点箭簇。
  三支箭,分毫不差。
  谢青鹤也不禁暗暗点头,这等射术,世所罕见。
  那弓手处决了劫匪之后,回过头来,将谢青鹤看了许多遍,问:你这小孩儿可有什么来历?
  这人目光极其毒辣,能从蛛丝马迹中判断真相,谢青鹤杀老六的手段极其精准,没有杀人经验的孩童是不可能误打误撞做到的。谢青鹤想了想,说道:萍水相逢,何必多问?
  我倒也不敢说对你有救命之恩。以你的狡猾老练,要杀这几个莽汉不成问题。不过,我看你的衣着打扮,想必过得也不怎么好,你若没有前事带累,不如跟了我去,我可许你一段富贵。弓手也没有把谢青鹤当小孩儿哄骗,直接提出了招揽。
  谢青鹤想了想,问道:你又是何人?招我去做何事?
  我是卫琳,粱安侯府上义子之一,排行第四。你可随我去粱安侯府,凭你的本事,年纪又小,前途可期,说不得蒙侯爷青眼相待,与我做了兄弟。纵然不能与我做兄弟,我也可以引荐你做侯府亲卫,房产田地,丰厚的月银,总不会少了你的。这叫卫琳的弓手说得很诚恳。
  谢青鹤熟读史书,知道粱安侯府。
  据史料记载,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地方。粱安侯是阉党的走狗,为阉党蓄养亲卫门客,专门替阉党残杀忠良。至于粱安侯曾率义子戍守边城八年,三子八孙俱战死乌春的事情,则被一笔带过。
  这个卫琳则没什么名气,至少,在史料上,不曾出现过他的名字。
  我家中还有琐事需要安顿。你若有心招揽我,可予我一封书信,或是一件信物。他日我去京城,自然会去寻你。谢青鹤说。既然是与小师弟一起入魔,他要和小师弟商量之后,再做决定。
  卫琳对他很有兴趣,将手上的扳指脱下,说:可以此为信物。
  射手的随身扳指,那自然是极其贴身的信物了,轻易不肯舍出。
  谢青鹤拿了扳指要走,又被卫琳拦下,给他收拾了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五锭五十两的银锭,还有一张粱安侯世子的名帖,临别时还挺依恋:你若来了京城,千万要来府上寻我。
  谢青鹤拎着那一包银子,深觉无语。
  二百五十两银子!
  让我这个还未锻体的九岁(瘦弱)孩子,自己拎回家!
  卫琳也才突然发现有些不对,讪笑道:那要不
  他之所以给现银,是因为现银比较有分量,沉甸甸的,看着才是钱的样子。若是给银票,兑换麻烦,还要折给钱庄利息,看着又很轻飘飘哪里想得到,这个小孩子扛银子是有实际困难的呢?
  谢青鹤也不想要银票。
  他走到卫琳的马车边,指着套在后边的那匹马:马挺好啊。神骏。
  卫琳有点肉痛,犹豫了片刻,说:这马算是我借给你的。你以后可得还给我。又怕谢青鹤因为马儿不去京城找他了,马上补充道,若是你来府上找我,我就把飞电正式送给你!
  他把马屁股上的印记亮给谢青鹤看:这是军马,打过戳记的。真的,不是我小气。
  谢青鹤点点头。
  车夫就把放在车子里的马鞍取出来,给飞电上鞍,顺便把装着银子的包袱也挂了上去。
  谢青鹤与飞电凑近了熟悉了一番,很快飞电就打着响鼻去蹭他。熟悉之后,谢青鹤扶着马鞍,轻松地攀了上去。那马儿就像是与他相熟多年的老友,直接就带着他蹿了出去。
  卫琳正有些伤感,渐渐远去的马蹄声又回来了。
  你可是改主意了?这就跟我一起走?卫琳满脸惊喜。
  谢青鹤摇摇头,说:不好意思,再借个灯笼。
  卫琳:
  车夫把车厢上悬挂的灯笼拆了一个,递给谢青鹤。
  待谢青鹤骑着飞电得得得去得远了,车夫才不解地询问卫琳:世子爷,咱们就算要礼贤下士,也不至于对这么个半打孩子予取予求吧?他纵有些杀人手段,侯爷麾下,能杀人的猛将何止千百?您怎么就对他另眼相待呢?
  卫琳摇头说:恩师曾传我相人之术。此人命不与神合,来历极其特异。若能笼络至父亲麾下,能助父亲一臂之力。若是不幸被他人招揽了去,只怕必成心腹大患。
  车夫吃了一惊,望向早已失去谢青鹤身影的官道一侧:何不
  卫琳不禁失笑:你真以为我能杀得了他?
  昏暗的灯光中,卫琳将手摊开,竟是握出了一手的冷汗。
  第120章
  谢青鹤提灯骑马回家,马蹄声惊动了不少附近的村邻。
  当即就有不少好事者披衣开窗张望,只看见一匹高头骏马飒沓而至,马背上的少年眸清如水,分明也是往日一样的衣装打扮,莫名就有了一股清逸的仙气。
  村夫村妇挨头议论,得出的结论也很简单:到底是苏家分出来的,会骑马有什么稀罕?听说苏家子弟打小学六艺,啥是六艺?反正就是要骑马!
  谢青鹤也不管隔壁邻居议论什么,驻马门下,唤道:小草
  小师弟没喊出口,草娘也不行,怕喊得习惯了,娘来娘去,把小师弟喊迷糊了。
  伏传版小草就探头钻了出来,上前接了灯笼,又看那匹马:大夫呢?
  没赶上,城门关了。他把马拴在院子里,借着灯火,发现小师弟已经换上了苏时景的衣裳。
  伏传本身就是男人,行止步态都是纯男性的风度,哪怕穿上草娘的皮囊也没有一丝女态,这会儿换上男装,活脱脱就是个长相俊雅的小公子。谢青鹤想了想,说:你以后就穿男装吧。
  伏传抬起头来:嗯?
  方便行事。谢青鹤说。
  伏传倒是想用女身历世修行,毕竟世上阴阳二极,寻常修者哪有如此神通,可以窥探另一极的神妙?但想法归想法,这不是也有具体难处么?不说别的,家里哪有女装给他更换?不都得蹭苏时景的衣裳穿吗?
  家里没有草料,伏传去厨房找了些玉米和胡萝卜来喂马,飞电只吃胡萝卜,对玉米不屑一顾。
  伏传不禁失笑:你还挑嘴呢?大师兄,这是哪里来的马儿?很聪明啊。
  谢青鹤看着他。
  他马上改口:瓦郎。
  屋里还睡着呢?谢青鹤看着伏传喂了马,与他一起进屋。
  苏家的小院还算宽敞,外边有鸡舍猪圈灶屋,屋舍则隔成四间,中间是堂屋,东边是苏梧友的卧房,西边则是苏时景的屋子和书房。苏梧友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伏传解释说:我才给他补了一指头,应该还能睡上几个时辰。
  谢青鹤先去看了看苏梧友。如今大夫没有如愿请回来,苏梧友这腿就这么晾着,已经肿得老高,苏梧友也已经有了些虚弱发热的症候。若是等谢青鹤明天再去县城请了大夫来看,莫说保住这条腿,能不能保住性命都很难说。
  虽是可厌之人,也罪不至死。谢青鹤将苏梧友衣裳解开,让他浑身松快,又从厨房找了根擀面杖,套上一些棉花布头,在苏梧友的伤腿附近慢慢敲击。
  他一边替苏梧友缓解伤情,一边跟伏传说话,把出门的遭遇都说了一遍。
  我有许多事都记不清了。你可记得卫林此人?谢青鹤问道。
  他最开始入魔还记得去给魔类补偿心愿,常常要去科举做官,那时候还会读读书,翻翻史料。这些年忙的都是修行之事,这就有千万年时间没动过纸笔了,记得的东西也很有限。
  伏传就不一样了,他这书读了也才几年,记忆犹新:大师兄,粱安侯义子众多,多半是军中遗孤,他家里几个孩子有一本谱序,对外是将亲儿子与义子一起序齿的。他的第一个世子排行第四,名叫韩琳,卫应该是侯夫人的姓氏。
  第一个世子?谢青鹤记得,死在乌春的粱安侯世子是叫韩铁衣。
  韩铁衣是韩琳的弟弟。韩琳好像是折在了什么地方,倒也没看见相关的记载。只说粱安侯在韩琳死后,慨言美玉坚脆,徒有其节。就给其他几个儿子改了名字,分别叫铁衣、铁荣、铁战,最后这韩家三铁也都战死在乌春塞。伏传解释说。
  伏传提供的信息让谢青鹤渐渐找回了一点记忆,他又问道:这时候粱安侯是不是还没有与阉党勾结?
  大师兄是想说,韩琳之死,与河阳社那伙人有干系?伏传想了想,说,我倒是见过野史记载,说粱安侯是中了阉党奸计。原本是阉党故意害死了韩琳,嫁祸给河阳社,粱安侯不听河阳社辩解,一心一意投向阉党,从此以后勾结阉党大肆残害河阳党人
  所以,就是韩琳死后,粱安侯府才彻底倒向了阉党?谢青鹤问。
  韩琳之死没有史料记载啊,反正我是没有见过。这就不大好说了。伏传给谢青鹤的回答从不含糊其辞,不清楚就是不清楚,不会随意推断。
  苏梧友肿起的断腿纾解了许多,谢青鹤又用擀面杖在他周身敲了一遍,理顺了气脉。
  此事你怎么想呢?谢青鹤问。
  河阳党人在伏传的心目中,那就是大大的奸人。
  这波人在斗垮了阉党之后,为了剪除阉党的爪牙,故意在皇帝跟前进馋,诬指粱安侯对阉党忠心耿耿,必会谋反弑君。新帝登基为了清除阉党遗患,几次下诏,召回正在驻守乌春的粱安侯。
  乌春战败之后,粱安侯一脉被血洗,也正是那时候骑马人南下,势如破竹。
  负责与骑马人议和,搜刮三万适龄妇人给骑马人的,也正是河阳党人。
  就是伏传最想收拾的那一波人。
  伏传摇头道:河阳社那帮人自然是卖国求利,阉党也不是什么好人。后赵朝廷之上,但凡有一派好人,也不至于国祚将尽。我是厌恨河阳社,也不至于要与阉党同流合污。
  你有什么打算,正经也没跟师哥说过?谢青鹤问道。
  河阳党人搜刮妇人献与群蛮,没过多久,内忧外患之下,后赵灭亡。河阳党人自然逃不过后世史官的口诛笔伐,皇帝昏庸导致奸臣当道,前朝皇帝气数尽了,后朝皇帝立国才有合法性。
  这也变相说明,在后赵灭亡之前,河阳党人的势力是极大的。
  伏传想要去会一会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自然要有相应的实力。
  若是仗着修为精神,一路暗杀明砍,那也不叫会一会朝堂上的衮衮诸公,而是会一会卧室里、暗巷里、密室里的衮衮诸公了。
  以谢青鹤想来,攀上粱安侯府这一条线收益是极大的。
  一来粱安侯有兵权在手,二来全家战死边塞,也算是满门忠烈,纵然小节有失,也算大节不亏。而且,弘安帝驾崩之前,阉党都稳如泰山。如今算来,起码还有二十年时间去收拾河阳党人。
  伏传不想与阉党勾结,那是要走什么路线?
  科举入朝?武举参军?南下从贼?后宫妖妃??应该不会去后宫吧?
  我是女儿身,入朝参军是不必多想了。南边的贼祸也逃不过烧杀抢掠、鱼肉百姓。我的想法,是想去眉山南看看。伏传给了个耳目一新的答案。
  眉山南?谢青鹤也是服气的。
  一直以来,谢青鹤都把骑马人视为蛮族入侵者,必要除之而后快的中原大敌。
  伏传的经历与他不同,考虑事情的角度就有了差别。
  伏传在苗疆待过几年,深知苗疆少民的痛苦。野心勃勃觊觎中原花花世界的寨子自然是有,且还有不少,可说到底,谁又不想丰衣足食呢?苗民想要外侵中原,周皇帝遣死间入苗疆频生祸乱,皆是为了自身族群的利益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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