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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她的视线太过璀璨,谅是卓更甫这种老往脸上贴金的人种也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
  他摀着下巴道,「怎么,崇拜我了?」
  「有点。」
  「倒是不必要。」
  这样的反应出乎她的预料。
  郑襄元皱眉,「陈教授收学生很严厉的,谁不晓得,你既然能作为他的研究生,就不需要这么谦虚。」
  「但是,那是仰仗老师的名声呀,到头来也不过只是因为我是他的学生,顺便沾光罢了。」
  他别过脑袋,视线投向窗外,「总有一天,我希望我可以是卓更甫,我希望,当有人提起陈教授名讳时,可以不须提醒就想到,他有个优秀的学生,叫卓更甫。」
  那是一张无比清澈透亮的脸蛋与双眸。
  阳光透过窗户撒在他脸上,里头全是对未来的盼望与永不熄灭的雄心壮志。
  这样的眼神郑襄元也曾在爸爸身上看过,在他的研究终于有所突破的瞬间,在每一个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有所成就的那刻。
  正直、乾脆、真诚、永远充满希望,那样的爸爸,非常耀眼,郑襄元从小就看着,无比嚮往,如果说学术研究会让人如此熠熠生辉,幸福非凡,那么她也以此期许自己,有朝一日,能站在那个位置,做出等量的贡献。
  而眼前的卓更甫,比起爸爸,更加的大方温和,更加的体贴幽默,深入人心。
  这样一个光洁闪耀的男孩子,为什么,在后来学术领域上,只留一本硕士论文就销声匿跡了呢?
  郑襄元在属于她的时代里,总是很低潮,总是感到处处掣肘,无法呼吸,偶尔抬起头,就想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会结束。
  她从来没有想过,原来预先知晓未来的事情,竟会让她感到这样沮丧。
  这样看来,到底是知道未来好,还是不知道更好?
  到底要相信宿命论,还是人定胜天呢?
  她没有答案。
  卓更甫倒是很明显偏属后者。
  可惜的是,时至今日,现实的受挫,让郑襄元已不再认为自己真的能改变什么。
  这样的自己,真的能成为像爸爸,或像卓更甫一样的人吗?
  她很怀疑。
  寝室门被敲了两下,无比精准地切入两人的对谈,卓更甫扬眉,往前跨了几步,开门,一个壮硕的虯髯大汉站在门口。
  经过方才那桩明明在宿舍还偏要穿西装打领带秀一波的有病事件,郑襄元基本对京大男性不再抱持任何期待,自然也不在意接下来又是哪个牛头马面登堂入室。
  她本来是这么打算的,先随意地看一眼,点头致意一下,再当吃瓜群眾。
  哪知计画永远赶不上变化,这么随意的一眼,却叫心脏疼了起来。
  ……妈啊,瞧瞧这锋利的眼神,这浑厚的气质,这脾气不太好的模样,这不就是她的指导教授庄绍仁吗?
  搞什么啊,这人的模样竟然跟三十年后完全没有不同啊!妥妥就是一个蓬头垢面歷经沧桑的大叔啊!
  她本来还以为是岁月催人老呢,原来是年纪轻轻老来放的吗?
  老闆的长相不仅没变,连声音也没变,有了年轻气盛的加持,张嘴的低音炮简直轰得人难受。
  「喂,老更,我记得你下午没课吧?去不去广场静坐啊?!」
  音量太大,卓更甫忍不住退了一步,「不去。」
  从来就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庄老师被这么直接拒绝,当即怒了。
  「为啥不去啊!现在难道不是咱们这些莘莘学子为社会尽一份心力的时刻了吗?!民主、开放、自由!你在懒惰什么?!」
  鼻孔喷气,庄绍仁很是不悦,高大的块头往房里一看,正巧看到郑襄元。
  他不屑地对卓更甫哼了哼,「一天到晚都有女孩子,简直玩物丧志!咱们念那么多书,就该经世济民,哪有你这样的混帐,郑朗之怎么受得了你!」
  自由?民主?
  郑襄元微微思考,这才想起来,啊,这个时间点,是威权时代的尾声,民主思潮袭来,国内由一场集结南北声势浩大的学运,终于逼迫政府走向开放的关键时刻。
  那是国内的第一场学运,整个社会为了即将到手的自由蠢蠢欲动,有捐助者,有宣示者、有领导着,有追随者,种种的一切,成为后世歷史上,不可抹灭的一页篇章。
  彼时,在学运冒出头的青年才子,三十年后在郑襄元的时代里,成为一个又一个的政坛领袖,呼风唤雨,掷地有声。
  面对庄绍仁的嘲讽,卓更甫不以为意,不仅不以为意,还很懂得模糊焦点。
  「怎么,你羡慕了?担心自己到死都是处男?」
  「我羡你妈的鬼!处、处你个逼!」
  「那你在激动什么?」
  「我哪有激动啊!我就是问一问你要不要去静坐而已!听你在鬼扯什么处、处男!」
  卓更甫默默移动眼珠子,对郑襄元耸耸肩,笑容很是诡譎。
  那神情分明就是在说,你看,他是不是很介意?
  郑襄元冷汗涔涔。
  ……没想到她那个行走大砲一般的指导教授,也曾有过这样被人逗着玩的一面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在三十年前这样保守的年代里一开口就是处不处男的卓更甫,也是不容小覷就是了。
  卓更甫清清喉咙,直接切入正题,稳定某个激动的小处男。
  「老庄啊,期末报告你写好了没啊?」
  「……嗄?」话题跳太快,庄绍仁一脸懵。
  「卢教授不是把之前的实验数据判定无用了吗?你重做了没?」
  「……还没。」
  「那你跟别人瞎起鬨搞什么学运?你在学运里的作用,不过就是静坐倒水吧?搞研究,你可是重要的参数调整人员,哪边轻哪边重你分不清楚?」
  卓更甫的声音并没有调高半分,也没有任何指责意味,可却说得庄绍仁和郑襄元齐齐一楞。
  三十年前,是这样一个时代,民风纯朴,百废俱兴,生机盎然,处处充满危机,又处处都是机会。
  比起似乎永远看不到尽头的科学研究,比起百倍付出或许压根儿就无法得到等量回报的调整参数,一辈子只能在人群身后无声无息默默耕耘的工作,还有极为现实的收入考量,这样的局势,等同把鲜美的肥肉摊在眼前任人採擷,人心躁动,那是当然的。
  那些脑子动得快的,见风使舵的,直接搭个顺风车抄个近路,就能风风光光走在大伙前头。
  可是,抄近路,图谋的不过是个人利益,消耗的却是社会能量。
  卓更甫是如此透彻的人,在这样躁动的年纪,就有如此宏观思维。
  他说,沉定地说。
  「他们有他们能做到的事,我们也有我们能做到的事,没有优劣之分,没有对错与否,不需要瞎搅和在一块儿,我们各自发挥所长,一同为社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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