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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

  “我就说呢,王语平常对你,一直不咸不淡的,怎么最近对你这么热络,原来是心里有愧。”
  “也不能这么说,王语心肠好,这事儿他也不是有意的,我也有错,当时没注意。”
  “你呀,就是太老实,我知道你从小对王语就好,我也看在眼里,可是兄弟俩再好,也该有个分寸,你头上这伤,能是不小心投石块砸的?能砸这么厉害?你也不用替他说好话,俗话说的好,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孩子,就算本性不坏,也被那个狐狸精给教坏了。”
  张素芹提起王妈妈,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人家爱屋及乌,她顿时恨屋及乌,连带着对王语的好印象,也少了大半。
  这倒也不是张素芹薄情,世道就是如此,你做了十件好事对方了也未必放在心上,可是你一旦做了一件坏事,那前十件好事的功德也就跟着打了水漂,什么都没有了。人性如此,说起来也有点伤感。
  “我记得前几年,你没当兵的时候,那年春节王语回来,大冷天他见别人去河里逮鱼就非要你也带着他去,结果冰薄差点掉水里,你为了救他,身上都湿透了,他就湿了一条腿,结果回去之后,你看一大家子人把你责备的,你烧了两天,打了两天的点滴,王语不一点事都没有?”
  王东就笑了:“这都是多少年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您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提起来这事我就来气,老王家的人就是这样,看你四叔有出息,是当官的,人人都巴结着他,他的儿子是儿子,你就不是了,都是老王家的根儿,凭什么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你大伯也是,也就这两年看你出息了,对你好点,以前哪关心过你。”张素芹絮絮叨叨,反倒自己越说越生气。王东就笑了,说:“你也别想了,最后气的不还是自己,我都没放心上,您就更别放心上了。你现在对大伯他们家这么多意见,可每年家里有了好吃的好喝的,你还不是给他们送去?”
  张素芹就笑了,说:“我就是看不惯他们拿你跟王语差别对待。”
  “王语是咱们老王家最小的一个,大家都疼他也不奇怪,他又是城里长大的,是比我们娇贵。何况他做人做事,比我们几个都强,谁能不喜欢。而且这次这事真不怪他,是我有错在先,闹了点矛盾,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是想扔个石块吓唬我,我自己没留神,撞枪口上去了,他当时都吓傻了。他后来的表现您也都看见了,他是不是真心,总看的出来吧?”
  “我就是没想到居然是他把你砸成这样的,能有多大的矛盾他……”张素芹说着叹了一口气,外头传来了王语的喊声,她张了张嘴,说:“我去给你熬点汤。”
  “多熬点吧,给王语也熬一碗!”王东喊道。
  张素芹皱了皱眉头,无奈地笑了,王语正好进来,笑着问:“什么东西也给我一碗?”
  “就是你给东子买的补品,他说给你也熬一碗,他呀,什么都不忘想着你。”张素芹摇摇头,笑着去厨房忙活了。王东笑了笑,说:“一下午没见着你,以为你在屋里睡觉呢。”
  “我去了村后头躺了一会,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王语往厨房的方向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今天在卫生所看见那个盛哥,他人怎么样啊?”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王语压低了声音,脸色有些激动:“你说他到底看见了多少,不会连……”他说着脸一热,神情就沉下来:“说来说去,还不是赖你!”
  王东“哦”了一声,神色也有些尴尬:“盛哥为人挺正派的,应该不会乱说……”想到盛哥可能看见了一切,他其实也有些担心和羞愧:“要不,我去问问他?”
  “问什么,这种事怎么问。”王语说着用脚尖踢了踢地面:“操,这事烦死我了!”
  “你放心,真出了什么事,我会自己扛,是我挑起来的,我会承担。”
  王语一听,抬头看向王东的眼睛:“你有一个人单扛的心,可惜有一个人单扛的本事么?”
  “也不是我单扛,本来就是我强迫你。”
  “那有什么用,真让人知道了,老王家的脸不都丢尽了?”王语说着背过身来,往门框上一靠:“所以我就说,你好好的干嘛这样,这种丢人现眼的可能你就没想到?”
  王东微微一愣,这种可能,他怎么会没有想过。
  在最开始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萌芽的禁忌之恋,就曾幻想过无数次他内心的畸念被人戳穿的可能,他可能就此身败名裂,被老王家唾弃,被世人嘲笑,被王语厌恶,这些,他都想过。
  他也是人,一个正常人,普通人有的羞耻心他也都有,普通人对名声的珍惜他也同样是,他也同样畏惧世俗的压力和血缘的羁绊,他不是像小说或电视电描述的主人公那样,为了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要,强大到什么苦难阻碍都可以克服,他不是,他可以不要命,却不能不顾老王家的名声,不顾自己的亲人,不顾世俗的眼光。他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他是这世上很普通的男人,他对王语,也是很真实很普通的爱恋。
  也因此,这感情炙热得像有血肉,又纯粹又厚重。
  夏日的夜晚却异常舒坦,地面上依然残留着太阳的热气,可是风一吹,拂在人身上,却又特别熨帖舒坦。不知道是不是临近河流的缘故,大杨树村到了晚上空气显得很爽快,带着淡淡的野草的气息。院子里虫鸣不断,天上星星灿烂繁多,王东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在后头抽着。王语闻见烟味,就伸手说:“给我一支。”
  王东就把烟盒跟打火机递给了他,王语抽了一支噙在嘴里,打火机都点着了,犹豫了一会儿,又把打火机合上了,叹了一口气。
  结果到了第二天的时候,他担心的传言终于出现了。
  “听说王家城里来那个小伙子,不知道跟王东闹了什么矛盾了,盛哥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光溜溜地在路上跑呢。”
  “裤头都没穿?”
  “光溜溜的,穿裤头还叫光溜溜的?”
  一群女人就笑了起来。
  幸运的是,再具体的传言就没有了,大家伙再怎么猜,也不会猜到那方面去,不仅仅是因为他们俩是男人,更重要的是,他们俩是堂兄弟。
  禁忌的关系于他们而言,其实也是一把保护伞。
  “可我看他们兄弟俩,倒是挺合的来的,王语虽说是城里人,但是不娇气,他堂哥住院,不都是他陪护的?”
  “谁知道他们之间是什么事,依我看,可能这事跟张素芹有关……你想啊,王东现在算是张素芹的半个儿子,王语呢,又是那一位生的,张素芹跟那个城里女人,那可是水火不相容的,上一辈都不和睦,她们俩的儿子,能有多好的感情?”
  “谁知道呢……”
  “说不好”
  ……
  “不过他们老王家,祖上风水不知道怎么那么好,你说他们家的不管是闺女还是儿子,一个比一个俊俏。尤其是那王语,在咱们这,十里八村也找不到一个吧?”
  “那还不是他们城里人会打扮,那小伙子长的像他妈,他妈来过咱们这一次,那可是个大美人。”
  “可不是美人么,要不是美人,也不能抢得过张素芹呀。”
  一伙人又笑了出来,中年女人最有同情心,嘴巴却也最不留情,乡下的中年妇女,是很复杂的一群女人。
  第54章 领头羊
  乡下生活平淡,也没什么值得讨论的事儿,可是女人们聚在一块,总要八卦几句,所以关于老王家的各种事儿的传闻都有,好像从前积攒的对王老隐私的窥探,突然找到了一个突破口似的。比如王语他爹是怎么当上官又怎么爬上去的啦,比如张素芹一个女人年纪轻轻为什么要守寡啦,有没有偷偷摸摸的相好啦,比如王语他大伯家的那个在城里上班的儿子听说养了个情人啦,有的没的一大堆,甚至连老王家民国时候的事儿也有人拿出来说,说地主出身的老王家有个女人曾经为了不挨批斗陪当时的生产队长睡觉啦,生的儿子可能是外来种啦,越说越离谱,越说越难听。
  鉴于最近的流言比较多,虽然没说到王语害怕的方面,可他也不能不注意,所以就又恢复了从前窝在家里不出门的状态。王东在家里养病,顺道给部队又延长了几天的假期,一晃眼一星期就过去了。
  伤口愈合之后,王东去镇里拆线,碰见了刘芳。
  刘芳一见他就问:“大哥,王语是不是回省城了?”
  “他最近心情不好,一直在家里窝着呢,不愿意出门。”
  “那……你有他的电话么,能不能把他的电话告诉我?”
  王东不大想给,可碍不过面子,最后还是给了。刘芳千恩万谢的,看样子这几天饱受相思之苦。
  王东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王语,见了他第一句话也是:“刘芳是不是给你打电话了?”
  “刘芳?没有。”王语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上头风扇吱吱呀呀地转着,他整个人都躺的懒洋洋的。王东在旁边坐下来,说:“今天我碰见她了,她问我要了你的电话号码,我就给她了。”
  “你怎么碰见她了?”
  “我去医院拆线。”
  王语这才注意到王东头上的纱布没有了,这才坐直了身体,倾过来看了看:“没事了吧?”
  “没事了。”
  伤口已经愈合了,只是留了一块疤,头发剪掉了一块,有些难看。不过他头发本来就短,远远地看起来,也没那么明显。
  “你怎么老在屋里呆着,我看你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王语心想我为什么老在屋里憋着,还不是拜你所赐,可是旁边有他大伯母在,他只好笑了笑,说:“这天热成这样,懒得出门。”
  “今年的天不知道怎么了,往年也没今年热。”他大伯母说:“地里的庄稼都旱的不成个样子了,再这么下去,就该扯水管浇地了。”
  “咱们家好久没浇过地了吧?”
  “那可不是,这几年也算风调雨顺,老百姓富裕了,也懒了,不到万不得已,谁还浇地,那么麻烦。”
  王东就笑了,说:“小时候我们兄弟几个,还都挺喜欢浇地的,难得玩个水,在地里看守电表水泵,田野地里也就睡了一觉。”
  其实周边村子的人,已经有开始扯水管浇地的了。浇地是个力气活,很麻烦,要找电工扯电线,要清理水井,因为已经有几年没浇过地,有些水井里头已经脏的不成样子,扔的什么东西都有。
  他大伯聪明,是最后一拨才浇地的,地里的庄稼已经发蔫了,他大伯母心急如焚,天天催着问他打算什么时候浇:“咱们村大部分能浇的可都浇了,咱们家的地,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浇?”
  “这时候浇地,水井要清,浇地的水泵还有水管咱们家以前用的这几年没用已经报废了,还得买新的,不如等其他人都浇完地之后咱们借用人家的,不是省点事儿?”
  王语很佩服他大伯过日子的精打细算,要说他大伯家的经济水平,在大杨树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家里的孩子也都有出息,手里都有俩钱,每个月仨孩子都会给他们老两口打几百块钱回来,足够他们日常的花销。可是他大伯过日子从来不铺张浪费,每一笔都精打细算。
  等过了两三天,他大伯终于打算把地都浇了:“正好王东在,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这不还有我呢!”王语兴奋地说:“我帮你一块浇,我还没浇过地呢。”
  “你呀,是没干过农活,见着觉得新鲜,这浇地可是个辛苦活儿,别的就不说了,单是在地里扯管子,就把人累的半死。”
  可是光听他大伯说,王语当然体会不了干农活的辛苦,他觉得他大伯是小瞧了他,觉得他城里人没干过活,膀子没几两肉,出不了力气。
  他大伯当天傍晚的时候就把水泵跟电表水管等东西都借过来了,又找电工在水井那儿扯好了电线,就等着明天一大早开工。因为明天要早起,吃了晚饭三个人说了一会儿话就准备睡了,刚要关门呢,外头就有人隔着墙叫王大伯,他大伯把门一开,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说:“王大伯,孙明家的老爷子老了。”
  “老”是他们的地方话,是对“死”比较委婉的说法,他大伯脸色一凛,问:“什么时候的事儿?”
  “就刚才,他们家的人让我请您过去呢。”
  “那咱赶紧走。”他大伯说着就跟着那年轻人往外头走,他大伯母从厨房出来,用围裙擦着手上的水问:“刚才是谁来了?”“我不认识,说孙明他家的老爷子死了,让我大伯去帮忙了。”
  “啊?”大伯母一听,赶紧解了围裙往院子里的晾衣绳上一搭:“你看着家,我也过去看看。”
  王语点点头,就在院子里坐下来,这天的夜色同样好,漫天的繁星格外璀璨。可能因为知道死了人的缘故,王语的心里有点毛毛的,觉得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院子,周围又黑漆漆的,还真有点吓了。
  不一会儿他就感觉整个村子都沉睡当中苏醒过来的感觉一样,夜空似乎也亮堂了一些,全村都有狗在叫,墙头外头时不时地传来一阵一阵的跑步声,看来老孙家的老人过世,大半个村子的人都过去帮忙了。如果说农村给王语的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种人情的冷暖了,这种一家出了事,整个村子都会过来帮忙的情景,在城里是绝对不会发生的,也只有在农村,还保留了老祖宗们留下的宗族观念和邻里观念,这让他觉得格外淳朴和温暖。
  “王语。”
  墙头忽然有人叫他,把他吓了一跳,他扭头一看,就看见王东隔着墙看着他。
  “大伯他们都去帮忙了,你怎么没去?”
  “去了,刚回来。”王东看了看他,说:“你怎么没去看电视,一个人在院子里坐着?”
  “屋里头热,我来外头透透气。”
  “大伯跟大伯母他们俩估计半夜才能回来,要留那儿帮忙呢,你别等他们了,先睡。”
  到这个地步,估计明天的地也浇不成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王语就被一阵一阵的哭声给惊醒了,他揉了揉眼睛爬起来,发现他大伯跟大伯母已经出去了,早饭给他留在了桌子上,用碗扣着。他草草吃了两口,就出门去看。
  结果刚出了门,就见王东开着车从院子里出来,他凑过去,透过车玻璃朝里看了看,看见里头还坐着几个男人。
  “东哥,你们要去哪?”
  “去送丧信。”
  “我能跟着去么?”
  他就见王东回头看了看后面几个,然后把车门推开:“上车。”
  王语赶紧钻进了车里面,回头跟那几个人打了招呼。王东介绍说:“这是孙明,孙亮,跟咱们一辈的。”
  “明哥,亮哥。”
  孙明跟孙亮冲着他点点头,他们对王语都很客气,乡下人向来把城里人当贵客看,何况王语他爹还是有地位有名望的大官呢。送丧信这种事很有讲究,一般办丧事的本家是不能去的,比如这次去世的是孙明他爷爷,那去给孙家的亲戚送丧信的时候,孙明就不能去亲戚的家门,而是要有村里其他不是很亲近的年轻人代替他去,他之所以跟着,是引路,因为王东他们几个不知道孙家的那些亲戚都住在哪里,而丧信这种东西一般乡下人都是认为很晦气的,千万不能送错,不然的话赔礼道歉是小事,弄不好还会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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