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最后面,靠过道的位置。
  我整个人一下子就僵住了。
  几天不见,我却仍然没有想好应该怎么面对他。
  现在站在这里,走过去坐下也不是,调头走开也不是,真是尴尬到了极点。
  然而这时候何安也抬头看到我了,他的眼神淡淡的并没有什么起伏,落在我身上就像是在看一个最普通不过的陌生人而已。见我还在原地站着,他居然起身往里挪了一个座位,然后对我很客气地说:“你要坐这儿么?”
  “嗯……谢了。”我再次迈开步子的时候就觉得十分艰难,但好歹还是坐下了,书包被我放到了另一边的地上。
  何安在坐了进去之后就开始专心致志地看着课件,因为老师会提前把课件放在教学网上,所以他已经把今天的给打了出来。其实之前他每次都是会打印两份的,而今天我肯定不能再恬不知耻地去问他要了。
  几分钟后,老师进来,开始讲课。
  我最近是一到晚上这会儿发烧就开始加重,再加上可能刚刚又出门走了这一段路,反应就更加强烈了些。我就定定地坐在那里都能感觉自己好像是坐在游乐园的“完美风暴”里,上下左右前前后后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旋转,都快把人给转疯了。
  可是因为何安就坐在我旁边,我不想让他看出来我不舒服,所以就强装出一副很淡定的样子,坐得直直的,目光也始终对着黑板,只不过什么都没看进去就对了。
  这样坚持了有半个小时左右,我开始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上下眼皮使劲地想往一起合,我拦都拦不住,好像分分钟就能躺倒在这儿一样。后悔了,早知道我就该戴个墨镜来的。
  “既然不舒服,交了作业为什么不直接回去。”何安这时忽然在我身旁淡淡说了一句。
  我心里先是一紧然后又是一酸,果然还是被他看了出来……
  “本来觉得快好了,就想听听课。”我跟他说话时就庆幸这是在课堂上,这样一来我这么压着嗓子轻声说话就不会显得奇怪。不然要是在正常情况下我要用本音来说肯定哑得跟破锣一样。
  “你连自己是不是好了都搞不清楚么。”何安又淡淡地问。
  我不禁稍稍偏过头去用余光偷偷看了他一眼,小声道:“从小到大也就感冒那么几次,没经验,以后次数多了就知道了。”
  “你没经验,就该找那个有经验的来照顾你。”何安的头低着,目光还停留在他的课件上没有移开,平淡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过我听出他这话里头似乎在暗示着蒋哲良,心里不禁苦笑:“离得远,不方便。”
  “早知道这样你当初该去t大的。如果一直没放下的话,为什么不跟他去一所学校,非要来p大呢。”何安十分平静地说。
  “呵呵……”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是什么表情,如果是装出来的笑那肯定也很难看。“我贱呗。”
  何安听见我最后这句话,终于扭头看了我一眼,可是他接下来什么都没说。
  又坐了十几分钟,上半节课总算是结束了,我也已经坚持到极限了。
  “我先回宿舍了。”我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说。
  “嗯。”何安这一声似乎只是为了表示他听到了。
  我屁股抬了起来,又放下,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他道:“你这两天晚上都睡哪儿啊?”
  “生科楼。”何安头也不抬地说。
  “……安哥,你还是回宿舍去睡觉吧,如果你觉得尴尬的话,我走行么?我已经想好了,下学期开始我就出去租房子住,你放心。”
  “租房子?”何安的眼神冷冷地扫了过来,“去哪租?t大和p大的中间吗?那倒是方便了。”
  “……”心里凉的让我的身体微微有些发抖,我看着何安,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不想你天天见着我尴尬。”
  “尴尬?”何安忽然轻笑了一下,“不想见你是真的,尴尬倒还不至于。”
  “何安你……”我现在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透心凉,何安那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神看得我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了。
  但是,没办法。是我自己选择的路,那跪着也要走下去。
  “我走了。”对话已经进行不下去了,我心里发慌,老实说在熟人面前、尤其还是这么熟悉的人面前还紧张得要犯焦虑症,这在近几年来也是头一回了。
  我不敢再多待,书包甩到肩上就匆匆从后门出去了,感觉自己就像是落荒而逃一样。
  而这时我的发烧头晕的症状也更加严重起来,一出教学楼的大门冷风一吹就禁不住打了个喷嚏,视力好像都下降了,身子发虚,走路脚底下软得像在踩棉花,不知道哪一步就会踩空。
  “咳咳——”猝不及防的一阵咳嗽让我身体抖得更厉害,双腿撑不上力,我不得不停了下来扶着路边的自行车使劲咳了一会儿把这股子痒劲儿咳过去了才准备继续走。
  然而,虽然我感冒了但多年来培养出来的感觉还是在的,我刚一迈步就感觉身后有人,不禁猛地一回头,却不想竟然看到了何安。
  “你、你怎么在这儿……”我还没从刚才的“急速冷却”中缓过来,现在又看见他就觉得难受。
  何安淡淡看着我,说道:“我正好也要回宿舍拿书,顺路。”
  “……哦。”
  我点了下头,见他也没有继续聊天的意思,就默默地往前走。
  何安跟我之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速度却是始终一致的,这让我想起我们俩还没在一起的前两个月当中的我和他的状态,走路也是这样,不过那个时候至少我们还能正常说话。现在想想我当初居然会觉得那种情况很尴尬,也是太年轻了。
  等好容易上了楼回到了寝室,我身上几乎不剩什么多余的力气,感觉自己这会儿要上床的话恐怕连那个梯子都抓不住,我就干脆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
  何安是在我前面进的门,他现在已经站在书柜前开始换书了,拿出来一本又放进去一本,也不知道他这短短几天的时间到底看了多少。
  我一直等着他装完,把书包的拉链拉上才说:“你晚上还是回来睡吧。你要是实在不想见我,在熄灯后回来不就行了,我保证在那之前上床不跟你碰面。”
  “易生,你听别人说话的时候难道只听字面意思吗?”何安回头冷淡地看向我,“我说不想见,并不单单是指不想看见。”
  “……”
  “现在明白了?”何安的这个问题已经无异于是在挑衅了,然而我却根本炸不起来。
  “那你随意吧。”我想,等我感冒好了以后大不了我跟他换,他回来,我去生科楼。
  何安定定地看着我,等了一会儿后他才忽然很认真地问:“易生,我刚才说的这些话,你听了不生气吗?”
  “……嗯?你什么意思?”
  “我是想说,一般人听到这种话都会觉得很难接受吧,可是你为什么还能忍着不发火?”
  我不禁愣住了,摸不准他的意思,犹豫了一会儿才道:“说要分开的人是我,本来就是我对不起你,你怎么说都是应该的。”
  “是么,你是这么想的吗。”何安的嘴角向上勾了勾,可是我却觉得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更冷了。
  几秒之后,何安拿起他的东西打开门:“很好,易生。”他望着我,脸上无论冷暖都已经看不出来了,而我忽然就觉得害怕起来。
  “如果你觉得这是应该的,那我就继续了。”
  第81章 “但是以后,我不想再继续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应该的,那我就继续了。”
  那天何安所说的这句话让我想了好久,也并非刻意,只是一闲下来就控制不住地会想到。
  他的意思应该就是说以后还会继续用这种态度来对我,我对此无法反抗,即便能反抗我也没有那个意愿。这是报应,我应该承受的不是么。
  事实上在那天我跟何安说完话之后他依旧是不回宿舍睡觉,顶多回来换个衣服洗个澡就走,而我在之后的几天里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想他的事,因为我爸那边在一审判决下来后估计是因为我妈他们上下打点以及蒋正勋没有刻意往后拖的缘故二审的时间定下来的很早,就在四月二十四号。
  我心里惦记着这一头,还要跟蒋哲良见面问他一些有关的情况,这样一来我跟何安在将近半个月的时间里除了上课避不开以外其它时候几乎都没再碰过面。
  即便偶尔碰上了,他对我都是冷冷的,说被当成是陌生人都达不到他无视我的那种程度,我一颗心堵着堵着也就习惯了。
  至少在别人眼里看起来是这样。
  二审的那一天,我没有回家,因为我妈这次说了不让我回去,听付律师去见了我爸他也是这个意思。他们俩都希望我好好上学,不要分太多的心思在这方面,我为了不增加他们的担心只好照办。
  后来在庭审结束后我从我妈那里听说这一次在法庭上检察院的人并不像上回那样咄咄逼人,而且之前有两个很关键的地方检察院本来一直不肯松口,一是在对我爸自首情节的判定上、二是在我爸的身份判定上,但这次他们的态度却有了比较明显的转变。虽然没有正面承认我们这边的说法,但是对于付律师所罗列出来的证据他们也没有强行去否定。
  我知道这样的转变肯定不会单纯是因为蒋哲良跟他爸说了几句话的缘故,毕竟我还没有单纯到以为一场官司的判决完全取决于公诉方的一位检察官的个人喜好。但是看到现在的这个局面我心里多少还能得到些安慰,就当成是自己的选择还起到了些作用。
  如果不这么去想的话,那我失去的就太多了。
  四月三十号,这个月的最后一天的上午十点零八分我妈给我打电话,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激动。
  她说:“易生妈跟你说啊!你爸爸二审的结果下来了!从六年半减到四年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浑身一松,站在阳台上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到楼下去。
  “是啊!是太好了!这样的话如果再加上表现良好的减刑和假释,你爸爸应该在三年内就能回来了!”我妈的声音都带着哭腔了,不过这次我知道她是因为太高兴了。
  “那就好,那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心中终于能舒一口气,总算有一个好消息。
  “还有啊,你爸爸接下来就要被转去入监教育中心了,如果可以的话最好的情况就是能让他一直留在那里,因为教育中心那边听说是属于气氛比较好的,管理也很人性化,并且里面几乎没有杀人犯或是贩毒的,这样你爸爸要是去了我也能放心些。”
  “要留下来困难吗?”
  “按理说其实的确不容易,你听名字也知道,这是入监教育中心,也就是说所有犯人都是要先进这里再分配到其它各个监狱去的,一般不超过两个月。但是,犯人及家属是可以申请留下来,只要检察院那边没有异议,两个月之后你爸爸表现好的话应该就没问题了。”
  “这么说你已经申请了是吗?”
  “嗯——”我妈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犹疑,顿了顿才又道:“这次很奇怪,原本我在申请报上去了之后都做好了会被检察院给驳回的心理准备,但是他们并没有反对,付律师从他认识的人那里听说蒋正勋是直接拍板给过了的……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我也搞不清楚……”
  我握着电话的手紧了紧,随即笑着对我妈说:“可能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让我爸进监狱吧,如今目的已经达到了,事情也就没必要做那么绝。总之妈,能留下既然是好事那就先尽量留下来,至于剩下的事我们再走一步看一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说得对,就这么办。”我妈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然后又问我:“对了易生,你最近怎么样啊?妈都没顾上问你,你和何安都还好吧?咱家的事你告诉他了吗?”
  “呃……我跟他……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下意识地回头望向宿舍的方向,虽然肯定看不到门,也看不到那个人。
  我妈似乎是叹了口气,对我说:“易生,对不起,妈知道你跟何安在一起要想求得他父母的同意本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咱家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万一被人家家里知道那估计会更难……你说这一般男孩女孩找对象也不会希望对方家里的人有坐过牢的经历,妈真是担心你……”
  “妈,”我在我妈变得更多愁善感之前及时截住了她的话。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要去考虑何安父母的问题都变成了一个奢望,哪还能想那么多。
  “妈,你就别担心我了,我会处理好的,你只要专心弄我爸的事情就好。”
  “暂时也只能这样了……那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不要怕麻烦千万要跟家里说啊!”
  “放心吧,我知道。”
  “别光说‘你知道、你知道’的,说到也要做到你听见了吗?!”我妈显然很了解我的个性,所以才不停地叮嘱。
  我抬起头看了看天上,今天的云层特别的密集,黑压压的一片,连半丝光线都透不出来。明明是大早上,可是天色却暗得像是已经到了下午五、六点的样子。
  这时候,忽然有一滴水珠落在了鼻尖,我用手抹掉,可不一会儿就感觉有越来越多的水珠落了下来,我看着自己放在护栏上的手背和胳膊上很快就聚起了一层薄薄的水膜,风吹过带走体温就觉得有丝丝凉意渗进了身体了。
  “听到了。妈,我这儿下雨了。”
  ※
  某国有企业总经理因挪用公款的罪名被判处四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四年,开除党籍,这样的事在天津自然是要上新闻的,并且有名有姓,有地可查。
  五一的三天假期过后,在五月四号那天,我爸的事情就上了天津的日报了。而那天正好因为是p大的校庆日所以我们多休息一天,我也得以在网上及时浏览到了这则新闻。
  不过很显然,在第一时间看到这个消息的并不止我一个人。
  “易生。”当何安突然拿钥匙开门进来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最近已经把他不在宿舍的这一情况当做是常态了。
  “安哥——”我连招呼都没来得及打完,何安已经走到我桌子跟前把一张东西狠狠地拍在了桌面上,看他那眼神我觉得他肯定真正是想拍在我脸上的。
  “这是……”我扫了一眼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何安拿来的这张纸,正是我刚刚在浏览的网页的打印版。我电脑屏幕还开着呢,现在这两样东西放在一起怎么看怎么微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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