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秦妈妈说，每次我都要告诉他，这些照片是要给小风筝看的，他才会勉为其难的同意。
  这话，陆筝不知道是真是假，但，秦奕风长大后的照片越来越少，确实是事实。
  他家里，只有秦奕风一个月的照片，却塞满了整整两个相册。
  可剩下的十六年差两个月，也只有那一个月的分量。
  秦妈妈说，这是笑笑十三岁的照片，这是十四岁的，这是十五岁的，一年只有一张，今年的还没有。
  家里的照片，他这些年翻看的次数少了，却早就烂熟于心，所以，在翻看秦妈妈给他的相册的时候，看着秦奕风成长的点点滴滴，他却没有一点陌生的感觉。
  他会认真地听秦妈妈给他讲秦奕风小时候的趣事，看着照片想那是怎样的画面。
  十几年，他从小孩变成了大人，他的笑笑也从婴儿变成了他的学生，很漫长的日子，他过的很累，却又像梦一样。
  梦醒了，他回到了现实，还是和他的笑笑重逢了。
  他是激动的，感激的，尤其是在听到秦妈妈说，他的笑笑还记得他的时候。
  他不害怕和秦奕风独处，那是他的笑笑，他怎么会害怕，更不会紧张。
  可，秦奕风的冷淡，让他有些惊醒。
  十六年，对他而言，还停留在当年。
  可，对从没有和他相处过，只从秦妈妈那里听过他的秦奕风而言，那个距离，还是很遥远。
  曾经，笑笑是他的，他是笑笑的，可现在，他的笑笑身边，还有其他人。
  想到沈云和秦奕风的形影不离，胸口突然觉得有些闷闷的。
  他好像有些懂了，沈云为什么会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了。
  他，似乎，也有有点不喜欢沈云的。
  那是他的笑笑，不是别人的。
  秦奕风只是看他，没有回应，那眼神，看得陆筝更加紧张了。
  却又看到秦奕风起身，难过的感觉更加明显了。
  什么都没想，陆筝本能地伸手去拉秦奕风，想要阻止他的离开。
  “笑笑，不记得也没关系的，我们还可以重新认识啊，我现在还是你的老师呢！看，我们多有缘啊，对吧？”
  这话，也不知道是为了劝服秦奕风，还是安慰他自己。
  即使想要假装很轻松，可从来都不善于伪装自己，陆筝的在意，全都满满地写在眼里，眼里湿湿的，声音都在抖。
  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除了爸妈，他的世界，支撑着他的世界，就只有他的笑笑。
  就连陆乐阳，他最在意的弟弟，都比不上他的笑笑在他心里的地位。
  那是支撑着他精神的支柱，听秦妈妈说的时候，他真的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了，可现在，在他还没向爸妈道歉的时候，他才看清事实，他的笑笑不记得他了。
  不认识他，不记得他的那个笑笑，不是他的笑笑，是别人的。
  不是他的，就算再认识了，也都不是他的。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想抓住。
  连最后曾经属于他的都抓不住，那他以后，还能剩下什么？
  陆筝没看到秦奕风波动的眼神，只看到骨节分明的手覆盖在他眼上，一片黑暗，一片冰凉。
  却莫名地让人心安。
  他感觉到他的笑笑在往前走，他抓着那只手，没有放开，被动地跟着秦奕风往前。
  也没走几步，秦奕风就停了下来，想着离门口的距离，陆筝不确定地想着秦奕风似乎不是想出去。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话。
  想到这里，陆筝也不知道自己是该为秦奕风的接受而高兴，还是该难过秦奕风是真的不记得他这个事实。
  失神间，遮着眼睛的手移开了，眼睛突然有些不适应，好在光线不算强烈，陆筝也只是觉得眼里被刺激得多了些水分。
  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怀里被塞进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
  陆筝低头一看，发现是一个相册，看上去也有些年份了。
  不明所以地看向秦奕风，秦奕风却只是示意他过去坐。
  等陆筝坐下，翻开相册，又是一愣。
  抬头看秦奕风，却是无法从秦奕风脸上看出什么。
  一页一页地翻过，明明是早就看过不知道多少次的照片，陆筝却还是看得很认真。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秦奕风还在他身边，沉浸在另一个世界，他最喜欢的那个世界。
  那张照片，是他给秦奕风喂奶的照片，陆爸爸抱着秦奕风，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他站着，刚好和秦奕风持平。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秦奕风对他笑，虽然那笑容很浅，他还是记得。
  连着几张照片，都是秦奕风微扬嘴角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那是他骄傲地告诉秦妈妈他们笑笑对他笑了之后，秦妈妈要亲眼见证一次，而后见证到了，这一幕就被拍了下来。
  陆筝的记忆退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小小的医院，那个小小的孩子。
  伸手去翻下一页，只有陈旧的封面，陆筝才意识到，他已经看完了。
  仿佛，一下子又从梦境，跌回了现实。
  合上相册，陆筝有些发愣，心里的落差，无法那么快恢复。
  秦奕风没有开口，只是定定地看着他，看得很认真。
  良久，陆筝听到秦奕风开口，“你和小时候，不一样。”
  他的声音，比往日少了些冰冷，多了抹似有似无的困惑，就好像，陆筝不该是这样的。
  陆筝没听出他的改变，只是被他这句话惊呆了。
  小时候……
  不一样……
  虽然是不一样。
  但，前提是，他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笑笑，所以，你还记得我？”
  陆筝屏着呼吸，生怕呼吸太用力，梦就醒了，憋得整张脸都是红红的。
  手里的相册还是沉甸甸的，他突然想到，秦奕风刚才去拿相册，把相册给他。
  是不是，就是为了告诉他，他还记得？
  “很奇怪？一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你。”
  那一天也是他的生日，秦妈妈回来给他过生日，因为觉得对他亏欠，当晚就把他带在身边一起睡。
  他习惯了一个人睡觉，在陌生的房间里，他不喜欢。
  但，他从来不哭，也不闹，只是在房间里到底逛。
  那本相册，秦妈妈藏得很好，却还是被他找出来了。
  他自己不太记得具体的过程，但还是记得，当时的他，死活不肯把相册还给他妈，没有一点阻碍地，这本相册，就被交到了他手里。
  后来，这本相册被他自己藏起来了，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四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早已记事了。
  他看着照片，秦妈妈一张一张地给他讲照片背后的故事。
  那些照片里，出现最多的，就是他自己，和另外一个精致得像电视里形容的小天使的女孩，而他印象最深的是，是那双眼睛，只看着自己的眼睛。
  小时候只觉得那双眼睛漂亮，长大后才明白，他是被那双眼里的感情吸引了。
  那是他不曾也不可能有，却能让他的心波动的眼神。
  是的，和秦奕扬一样，第一眼，秦奕风也把陆筝当成了女孩，只是一个是小时候，一个是成年后，一个是活生生的人，一个是看得着碰不到的照片。
  而他印象最深，也永远都无法忘记的，是秦妈妈的那句话——
  笑笑，就算妈妈忘了小风筝，你也不能忘，知道吗？他很喜欢你，很喜欢你，他是为了来看你才出事的。如果你忘了他，他会很难过的。
  那时候就算再懂事，他终究还小，不明白母亲口中的‘出事’是什么意思，更不懂母亲的悲伤和愧疚。
  他只知道，他不能忘记那个人，忘了，那个人会难过。
  青涩的童年，秦奕风给人的感觉是冷冷的，酷酷的，谁都接近不了。
  可谁知道，那样的秦奕风，已经开始暗恋一个人了，一个他从来没见过，只在照片里看过的人。
  他看过电视，听大人关于感情的事，借鉴爸妈之间的相处，小小的他以为，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对她最好最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至于，该如何对她最好，他还没见到喜欢的那个她，所以，就算现在不懂也没关系，见到了，就知道了。
  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想要对她好的人，他不能对别人好，这样的心里暗示，加上他本身就比一般的孩子要冷淡，也就造成了其他人眼里冷淡的秦奕风。
  对谁都冷，那是因为，他要把自己为数不多的暖，给他喜欢的人。
  沈云能留在他身边，不是如沈云想的那样，是他纠缠的功劳，也不是因为秦妈妈的出面，而是，当初沈云哭着看他的样子眼睛，和照片里的陆筝，有几分相似。
  虽然一个哭，一个笑。
  他把青涩的暗恋留给了照片里的人，也在整日整日的期待中，演变成了不满。
  那时候，班上已经有小朋友成双成对，秦奕风总是冷冷地看着，心里却愈发急切。
  他不懂那句‘出事’的含义，又拉不下脸去问秦妈妈，而且，他一直认定，那是他的秘密，能分享的人，只能是他喜欢的，他的小风筝，也因此，他对小风筝迟迟不来找他更不满。
  他什么都不说，也根本看不出他的在意，秦妈妈常年不在家，又怎么会知道这唯一的儿子的暗恋。
  于是，那本相册又一次被锁了。
  直到真正懂事后，秦妈妈一次无意提起，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等了那么多年的人不来找他。
  不是不来，而是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