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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谢兴世道:“你并不是不入流的皇子,两年前我与塔达对战,西南那边的小队连连战败,对手正是你带的塔达军。虽后来你们被云麾将军打退,但你的才能不在他之下,只是不够服众,带的兵也太少。我曾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对手,只是没料到你急功近利,想到用这种法子来为自己成为可汗增加筹码。”
  独孤恨不可置信道:“你连这个都记得?”
  谢兴世道:“我记得每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你的父亲年事渐高,兄弟皆没什么特别之处,除了会带队骚扰边境,其余没什么能让我记得的地方。倒是你,我对你,本颇有期待。”
  独孤恨复杂地看着谢兴世。
  左姝静心想,不,独孤恨,其实你不应该这样看着他,毕竟实际上谢兴世也不过只比独孤恨大三岁……
  谢兴世道:“皇兄不放心你,视你为大敌,可我却觉得,若你当上可汗,至少好过你的兄弟们。然而皇兄已经布下所有计谋,我无法不从,否则只怕有通敌之嫌。我这一次放你回去,路上你不要多做停留,尽快回塔达,以免被我皇兄发现。回去之后,请以你的方式拿到可汗的位置。将来我们自有交锋时,但愿彼时你已足够强大,而不必再经受今日屈辱。”
  独孤恨仰头看着谢兴世,眸中早已没有初时怨恨,只有一片朗朗,他道:“好,承君此诺,必有实现之日!”
  谢兴世点点头,常高忠便将独孤恨给松绑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却没有再试图攻击怀王,而是拱了拱手,又深深地看了一眼左姝静,道:“怀王殿下言行举止让敝人深感敬佩,如今我也能明白怀王殿下为何身边人才济济。贤者,总是能够吸引相似的人的。祝愿怀王殿下登青云之巅,若我当真能成为可汗,也只愿与怀王殿下这样的王者交锋!另,祝怀王殿下与怀王妃殿下百年好合!”
  谢兴世对他露出了个极淡的笑容,独孤恨又冲他拱拱手,而后对着已经完全呆住的左姝静拱了拱手,转身离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等独孤恨和常高忠离开后好一会儿,左姝静才回过神,道:“怀王,你……”
  “不叫我怀王殿下了?”
  “哦怀王殿下你……”左姝静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什么那么做?”
  谢兴世道:“我以为我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
  是的,他的意图已经很清楚了。
  何止是明白!
  把所有来自独孤恨的仇恨都引导到太子身上,又鼓励独孤恨回去之后努力争夺可汗之位,这是什么意思,分明很清楚了!
  左姝静道:“无论如何,独孤恨是塔达皇子,你就不怕纵虎归山吗?!”
  作为大闵太后,她对谢兴世这个行为又震惊又不解又心疼。
  “那又如何?”谢兴世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我之前形容他的话,句句属实,独孤恨除了这一次在太子的引导下手段有些龌蹉,其他方面还是值得肯定的。”
  “那还不如让他那些昏庸的兄弟当可汗呢!”左姝静道,“到时候你一举歼灭了多好!”
  “塔达地图辽阔地广人稀,且为游牧民族,时常迁居,要一举歼灭几乎不可能。”谢兴世无情地否定了左姝静的妄想,“若是他的兄长那样的,面对如今强势的大闵,只会不间断地骚扰边境,却不敢正面对上我们。而我军若深入塔达,也没有任何优势。只有独孤恨那样有野心的,才会和我们正面对战,也才……方便灭了。”
  左姝静一时间说不出话了。
  “可你将事情都推给太子……”左姝静说了一半,又觉得这话根本连说的必要也没有,毕竟本来就是太子先出招,谢兴世这样回击,完全没有问题。
  而如今独孤恨已经被压着送回塔达,再没有和太子见面的机会,即便左姝静是太子的人,将这件事告诉了太子,怀王也不并不惧怕。
  大概是见左姝静表情微变,谢兴世晓得她已想通,便没有应这句话,他站起来,手负在身后,傲然道:“昔年大闵士兵疲于征战,我也尚且年轻,手下士兵太少太散,在塔达可汗举国上下入侵时,只能以智吓退他们。如今大战小战不断,局势却已然不同。有生之年,本王必要彻底摧毁塔达!”
  左姝静被他的气场弄的有些震惊,她现在已经完全认不出这是昔日在自己面前孝顺的谢兴世了,开头他与独孤恨一番对话,四两拨千斤让降服独孤恨,让独孤恨不但放弃杀他,还恨上太子,并认为他比太子更适合当皇帝。后头他站在这儿,发表了豪言壮志,却又让人觉得他必然会真的实现自己的愿望……
  左姝静想,也许,从头到尾她都错了。
  在她心里,怀王是一颗小白菜,周围都是想拱白菜的猪。然而如今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小白菜,这分明是一头很擅长拱白菜的猪……还是豪猪……
  也亏得自己还时常怜爱怀王,真是非常的多余。
  从一开始就晓得太子的计划,却气定神闲地一步步按着对方的计划走,最后反将一军,这份韬光养晦的耐心,这份运筹帷幄的城府……
  谢兴世回头,见左姝静坐在椅子上发着呆,道:“左姑娘,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左姝静道:“所以……这一切都在你掌控之中?”
  那当初她赐婚,他为何还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说什么自己有意中人却不能在一起,一副伤心劳肺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谢兴世点点头,又道:“不过左姑娘你是我意料之外的。我的确想不通,好端端的,你怎么会忽然站到了我这一边。”
  左姝静沉闷道:“你能文能武,功高盖世,我怎么也应该是帮你而不是帮那个独孤恨的。”
  “你分明知道,你帮我,就是和你姐姐以及你姐夫站在了对立面上。”谢兴世道,“你背叛了他们。”
  “我背叛了我阿姐?”左姝静皱了皱眉头,深深地觉得这件事不好解释。
  该怎么说呢?
  ——我其实才是被背叛的那个,我是真的喜欢独孤恨,我并不是□□这次阴谋计划的一员,我跟你一样是被算计的,只是我临时幡然悔悟?
  呃……
  谢兴世却当她默认了,道:“无论如何,你今晚很安分,这很好。我可以继续与你当夫妻,这也很好,至少不必惹得赐婚的太后追问。至于你到底意图为何,我想我会弄清楚的,毕竟来日方长。”
  左姝静道:“咦?不对啊,你难道还怀疑我?我还有哪里有问题值得怀疑吗?”
  “人品问题。”谢兴世直截了当。
  左姝静说:“什么……?”
  谢兴世说:“一个连亲姐姐都可以背叛的人,我怎么能相信她将来不会在某一日,与她同塌而眠之时,被她一刀捅死呢?”
  左姝静竟无法反驳:“……”
  谢兴世看也不看左姝静,拿起交杯酒倒了两杯酒,塞了一杯到她手里,而后和左姝静喝了交杯酒,道:“以后便不喊你左姑娘了,外人在时听了未免会觉得古怪,你也不必喊我怀王殿下,就喊王爷便是。”
  左姝静说:“哦,那你喊我王妃就是。”
  “不。”谢兴世却又一否决了左姝静的建议——似乎今晚谢兴世都一直在无限否定左姝静,“我会喊你阿静。”
  左姝静:“……”
  难道是刚刚独孤恨喊她阿静给了怀王灵感?
  可这太奇怪了,面对以前就颇为熟识的怀王,她会觉得他在喊自己以前的乳名“阿净”。
  谢兴世又道:“我今后都会在书房睡,你睡这里就行。明天你要随我入宫见皇上,皇后,太后,还有我的母亲惠妃。哦,还有你的姐姐和我的皇兄,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该怎么打发他们,而不是像今夜一样,只能不断瞪着眼睛表示惊讶和茫然。”
  说完谢兴世便推开门,门外站着四个人,两个男子,两个女子,女子有一个是一脸迷惑的珠儿,另外三个都是左姝静不熟悉的面孔。
  谢兴世转头,道:“除了你的陪嫁贴身婢女珠儿,碧云也会一并照顾你。强炳和强彪负责保护你,以后由他们四个伺候你。早点睡,阿静。”
  说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他的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略带嘲讽的笑容,而后便拂袖离去,不带一丝留恋。
  左姝静坐在屋内,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把她的可怜兮兮的小白菜怀王还给她行不行?!
  她并不喜欢豪猪!
  ☆、第10章 碧云
  左姝静并没有料到,从后宫离开后,她从没有自由,变成了更加没有自由。
  除了珠儿勉强能够算是她的自己人——之所以说是勉强,因为经过琉璃的事情之后,左姝静已经不大相信身边看起来很牢靠的人了,何况珠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左姝静也还没足够的了解,当初左姝静和独孤恨私下来往,作为贴身侍女,珠儿必然总会知道点什么。但后来,珠儿对一切事情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这让左姝静更加提防珠儿。
  至于怀王派来的碧云,强炳强彪,则明显是来负责监视她的。
  珠儿看起来和左姝静差不多大,而碧云则大概已有二十多岁,她生的颇为漂亮,眼角微微上挑,是凌厉又带着一点清冷的类型。
  而强炳强彪嘛,只能说,人如其名。
  怀王走了之后,强彪强炳便直接站在了她门口,而碧云和珠儿则来替左姝静拆头饰,之前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也太莫名其妙,左姝静原本觉得头疼欲裂,后头渐渐忘记了这件事,等头饰都拆了,黑色如瀑的长发披落,她才终于意识到头皮轻松了不少。
  碧云见她揉着脑袋,便让珠儿替她解衣,自己用手抹了一些桂花油,替左姝静按摩头部,她力度适中,且按压的都在穴位之上,左姝静顿感舒适了不少,她道:“碧云你这手功夫真厉害。”
  碧云的手顿了顿,而后继续替她揉捏,一边冷淡地道:“王爷常年征战,回来更常常彻夜与周大人吴大人畅谈,很容易感到疲惫,奴婢这一手功夫,就是这样学起来,练出来的。”
  左姝静微微愣了愣,想,碧云这是在示威?
  她以前也遭遇过类似的事情。
  那是如今她已经忘记了名字的一个妃嫔,年纪不算小了,据说当初便跟着皇上,是死去的皇后昔年的陪嫁丫鬟,一并嫁给皇上的。左姝静来了之后没两天,她请安的时候便带了据说是自己亲手制的糕点给左姝静吃,左姝静起先为这件事感动,觉得宫内还是有好人的,然而当时也才来她身边的琉璃暗暗提醒她小心有毒,左姝静被吓了一跳,不大敢吃,那位妃嫔便当着她的面自己吃了几口。
  左姝静深感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当即也吃了一口,发现果然十分好吃,不由得称赞了几句,这时那妃嫔却微微一笑将头发往脑后一拨,道:“皇上素来不爱吃甜食,却独爱我做的这个马蹄糕,说是清甜不腻。”
  “的确清甜。”左姝静点头附和道。
  那妃嫔道:“其实我觉得,我的马蹄糕很一般,并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有时候皇上忽然就会爱吃另一些佳肴,忘记我的马蹄糕。但那些东西,皇上总容易吃厌,最后还是会回来吃我的马蹄糕。”
  左姝静一头雾水,道:“哦……哦。”
  她想,跟我说这个干嘛?鼓励我也去学做马蹄糕?要不然我就学一下好了?
  还没等她开口让对方教她,那妃嫔却又说:“其实有时候,这就和人一样,越是酣甜新鲜,越难以长久,反而是有些东西,细水长流。”
  左姝静眨了眨眼睛,手里还握着半个马蹄糕,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那妃嫔的意思,那妃嫔见左姝静的表情,也晓得自己的意思终于传达到了,微微一笑,便转身趾高气昂地走了。
  虽然这一次示威并没有让左姝静受到惊吓,却是第一次让她清楚的晓得,皇上的恩泽还可以用马蹄糕这样接地气的方式来比喻,因此对这类的话总是要格外敏感一些。
  现在碧云这么一说,她顿时就反应过来了是什么意思,她透过镜子,看着站在自己身后的碧云,只能看见对方的上半身看不清脸也无从得知她的表情,左姝静沉思了一会儿,觉得虽然不晓得碧云对怀王是个什么心思,但首先,自己不可以跟碧云争这些。
  且不说她本来是什么身份,何必跑来和自己皇孙的下人争这种降低身份的事情,哪怕她如今就是左姝静,也不能争。
  正如当年那个妃嫔,还有其他得宠的妃嫔,也曾趾高气昂,也曾恃宠而骄,最后还不是都被压着出家,有的甚至死了,只有她这个皇后留了下来,这其中虽然少不得有自己哥哥的原因在,但和她的皇后位置也是有关系的。
  如今左姝静是怀王妃,其他不管是碧云也好,还是怀王的心上人也好,只要她没犯大事儿,她就会在这个位置上坐的好好的。何况这桩婚事还有皇上点头太后赐婚的加持,她的王妃位置是很稳当的。当然,如今最大的问题还是因为独孤恨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他们两个之间别说相敬如宾了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
  不过怀王都知道了一切却还是让她当王妃,那么即便碧云是被派来监视她的,也绝没有要跟碧云计较的必要。但是这个时候也不能完全示弱,不然将来只怕代表着怀王的碧云可以轻易操控自己……
  至于怀王将来纳妾与否,左姝静是完全无所谓的,高宗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比较爱美人,作为一个开国皇帝,他的后宫应该是史上所有开国皇帝里最多的,根据左姝静的不完全观察,早上来请安的人数最多可以多达二十多个,到后面她都有很多认不得。
  左姝静想了半天,才终于缓缓开口道:“王爷有你这样的属下,很让人开心,也让人安心。其实碧云你长得很好看,又有这样的手艺,王爷若是稍微懂一些怜香惜玉,就该将你收起来,怎么能继续当下人呢。不过王爷以前忙于征战,大概是没起过这样的心思,如今局势稍安,只怕不久后,碧云你就不必伺候我了。”
  碧云大概没料到左姝静胸怀如此广阔,手又一次顿住了,说话都结巴起来:“王妃大概是误会了,王爷他……”
  珠儿也惊讶地看了一眼左姝静。
  “误不误会,等着看便是了。”左姝静笑了笑,道,“不过还真是要感谢王爷,你的手艺这么好,想来王爷是很依赖你的,就这样,他还肯让你来伺候我,可见王爷的确是个很好的丈夫。虽然我与王爷毫无情愫,连洞房之夜,他也不与我同眠,但看来到底是记得我是王妃的。”
  碧云应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左姝静第一番话,给碧云带了顶高帽,也明白地告诉她自己不介意她成为怀王妾室。第二番话,则暗示碧云虽然她和怀王关系显然不好还被监视,但到底是怀王妃,也告诉她不管你对怀王有什么想法,未来怀王又会不会将你纳为侍妾,起码如今你还得伺候我,哪怕你有一手怀王很喜欢的按摩手艺。
  连敲带打不乏夸赞,这两段话,也算是左姝静那短暂的半年时间里学到的东西了,她晓得自己说的定然不够好,但她能力有限,就这样都想了很久。好在说完之后,碧云沉默了很久,最终只应了句“奴婢晓得”,而后又让珠儿打了热水来,伺候着左姝静睡下了。
  这一整天发生了各种出人意料的事情,左姝静的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极度疲乏,她闭上眼睛没多久,便立刻沉沉睡去。
  第二天,她被珠儿和碧云喊醒,沐浴了一番,又梳洗打扮好——今天她不必如昨天一样浓妆艳抹一身红衣,家里准备的好的新衣裳,全都是端庄素净为主,她自己也有挑了些布匹,都是昔年在宫内她爱的样式,剪裁也很大方简单,却又隐隐透着尊贵,很复合怀王妃的身份。
  妆容和发型也同样并不复杂,以庄重为主,戴着两支金钗,垂坠下了挂着和田玉环的几根流苏,因为发型妆容服饰都改变了,如今的左姝静和昨天以前的左姝静大为不同,不见了那份少女的感觉,多了几分为人妇的沉静,看起来竟然和裴冬净本来更有几分相似了。
  左姝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觉颇为不错,等梳妆完毕,碧云走在前头替她推开门,门外强彪强炳两人依然魁梧地站着,也不知道昨夜休没休息,碧云站在前头,一边领路一边给她指路,左姝静的左边则跟着珠儿,身后还有哼哈二将,让她颇感不适。
  但仔细一想,怀王这边的排场其实并不大,想一想左姝娴,每次出现的时候,身后都是整整两排婢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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