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节
也许老爷子自己在说出这句肯定的话语的时候，他自己的心其实都不肯定。
不确定，却依旧要去。这，就是他的执念。
车缓缓的前进中，周围是风雨的声音，老爷子端坐在后座上，不再言语。车后连绵的道路，应衬着暗沉的天空，给人一种茫然和前途单调的感觉。
此刻，新兵训练营当中，雨哗啦啦的冲刷着，新兵们站在冷风中，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湿了。
“冷吗？”顾青远站在一边，小黑教官在他身后颠屁颠屁的为他打着伞，他倒是浑身干爽。
目光从抿紧了唇瓣的叶子菱脸上划过，他的眸子只是微微一凝。
“说，冷吗？”背着手，顾青远依旧一脸笑意。
“报告，很冷！”雨水不停的落下，从新兵的脸上滑落，应了一句，他便紧紧的咬住了唇，死命的睁着眼，望着前方。
“冷，很好。”在冰冷的雨水当中，尽管顾青远说话的时候带着如阳光般温暖的笑，但落入众人耳中却比冰凉无比。
“知道冷就好，你既然你们选择了当兵，就该有所醒悟。来了这里，你们不再是家里的少爷、小姐，这里只有服从，当然受不了，你们可以退出，我们立刻派专车将你们送回去。现在给你们十分钟的思考时间，想想你为什么当兵，想明白了不用告诉我。想明白了，想要离开的人，自动把军帽脱下，你就解脱了。”
大雨中，顾青远缓缓的走开，任凭雨水打在他的脸上，他面不改色，从众新兵身边经过。当走到叶子菱身边时，他停住了脚步，望着她，轻声念道：“叶子菱？”
被雨水冲刷的脸蛋，白了一分，毕竟是女兵，再怎么也没有男兵体力持久。听到顾青远的话，叶子菱心中那叫个抓狂，这人是来她面前耀武扬威吗？
想要给他一记白眼，无奈的是她不能动。
这样的感觉真的很不爽。
“站得不错。”轻笑一声，顾青远直接从她的身边走过。
叶子菱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高大背影，眸子里划过一抹古怪之色，眉头几不可微的一蹙。
在冰凉的雨水冲刷中，人的思维变得敏感而清醒，新兵们思考着顾青远的话语，十分钟很快过去，没有一个人愿意脱下军帽离去，及时现在又冷又饿。
“立正！”军声嘹亮，顾青远收起脸上的笑意，肃穆的望着众人。
“恭喜，你们现在只是刚入了我的眼，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希望你们依旧能坚持住。带队，解散！”
这一声解散，在众新兵心中那就如同天籁。绷紧的心弦顿时一松，都露出了一抹劫后重生的喜悦。
惊雷渐渐滚远，空中乌云悄然的移开，雨停，天清。
这鬼天气，真是折腾人。
众新兵都很是无语的望天，骂道这老天是故意的吧。
叶子菱率先从队伍中走出离开，故意挑了和顾青远同样的路，回宿舍，在路过他身边的时候，她压低了声音挑衅叫道：“顾教官。”
扁了扁红唇，叶子菱急需发泄心里郁闷。
“有事吗？”顾青远的脸上仿佛永远都带着笑，但这笑，叶子菱看着真觉得难看至极。
“笑得真假。”不屑的说了句，叶子菱走到顾青远前面，转过头望着他道，“没事儿，只是叫你叫着好玩而已。”说完，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笑，留给顾青远一个傲娇的背影。
顾青远眸子一眯，眼角含着笑意，倒是没把叶子菱的不敬放在眼里。深深的望了一眼她，进了宿舍楼。
刚进楼，顾青远便见怀承望心急火燎的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那模样简直比忽听家里着了火还要急。
“承望，你这是怎么了？”顾青远站定，拽住了怀承望的胳膊。
“你不是训练吗？怎么还全身湿了。哎……我的顾大团长快点儿准备准备，有老领来了。”怀承望说着，便推着顾青远去宿舍里。
“领导？”顾青远疑惑的问道。
“叶邵青，叶老将军。”怀承望答应了一句，赶紧的将宿舍门打开，让顾青远洗漱一下。
眸子里划过一抹亮光，顾青远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新兵训练营门口，黑色轿车缓缓停下，陆皖晚轻唤了一声，将打盹的老爷子叫醒，幸好后来与停了，她才能顺利的找到路，安全到达。
“到了啊？”老爷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由着陆皖晚扶了一把，从车上走了下来。
刚下了一场雨，山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清新带着凉意的气息扑面而来，老爷子不禁打了一寒战。
“爸，披上吧。”幸好陆皖晚悉心，在车里给老爷子备了一件毛大衣。
“恩，晚晚走吧。”老爷子捋了捋肩上的大衣，心里流淌着一股暖意。
风岚去世后，家里的事都落在了陆皖晚身上。为了这个家，她放弃了当时出国深造的机会，放弃了事业，在家安心的当全职太太，把家里打理得很好。
对陆皖晚，老爷子心里是很满意的，也很感激的，这样孝顺贴心的儿媳妇儿能有几个。
“首长好！”刚到门口，顾青远和怀承望以及新兵营所有的教员都集合到了一起。
“同志们好。”老爷子自有大将风范，身子一挺，庄重的回了一个军礼。
在众人的目光当中，顾青远举步向前，敬重的道：“首长，您这边请。”
老爷子的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点了点头，“你们去做事吧。”
然后和顾青远、怀承望一起进了办公楼。
“这是我儿媳妇儿。”将陆皖晚介绍给两人，“相信你们应该也猜到了我来的意图了吧？”
怀承望和顾青远相视一眼，都是心知肚明。点了点头，怀承望道：“您先坐下休息休息，已经让人去叫她了，一会儿就会过来。”说完给老爷子跑了杯龙井茶，这还是上次怀承望回家给带来的。他平时喜欢喝茶，也知道老爷子喜欢喝茶。
“谢谢。”应了一句，老爷子捧着茶杯，轻轻的小戳了一口，入口的清香，让他的心神感到安宁。思绪转动，想着该如何让自家宝贝孙女跟着他回家。
“叩叩……”
团长办公室外，刚好了衣服的叶子菱，不满的瞧着门，肚子还饿着，本想去食堂吃东西，却又被人叫来这团长办公室。
“请进。”
得到应声，叶子菱打开了房门，垂着的脑袋一抬，正想瞪眼，却陡然惊讶的长大了嘴。
“爷……爷……”
脸色微微一变，她立刻低下了头，果断转身，便要往外跑。
“站住！”老爷子一气，轻呵一声。
身子陡然一顿，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叶子菱顿住了脚步，清秀的脸上扬起一抹纯真的笑，她无奈的转过身，小跑到老爷子身边，挽着他的胳膊，甜甜的喊道：“爷爷，您怎么来了，您是来看我的吗？子菱在这里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的。”
甜美的脸蛋儿，灵动的眼眸，撒娇的靠在老爷子的肘窝，感受到叶子菱对他的亲昵，老爷子灿然一笑，眉头立刻舒展了。慈爱的望着她，摸了摸她的脑袋，话里却不饶人：“我能不担心吗？小丫头长大咯，不在乎爷爷咯……”
状似伤心的长叹了一口气，眸子里划过一抹失落。
顾青远和怀承望两人见叶子菱来了，朝着老爷子微微颔首，朝外走去。
“诶……顾教官，辅导员你们别走啊。”叶子菱星眸流光一转，连忙起身叫住了顾青远和怀承望，“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爷爷，这是我伯妈。伯妈，这是……”
“恩。”陆皖晚望着叶子菱，眼里隐着笑意，这丫头分明是心里明白老爷子的目的，现在开始拉帮手了。
“爷爷，这两周多亏顾教官和辅导员的悉心教导，我在这里收获很大，也学到了很多。”不等老爷子回答，叶子菱又开始说道，“爷爷你猜我现在耐力可不一般，俯卧撑两百对我而言，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先发制人，昧着良心夸了顾青远一通，又将训练说得有多好，还不是为了留下两人，一会儿给当说客。
这顾青远和怀承望怎么可能不明白。
嘴角微微一扬，顾青远站定，眼里划过一抹坏笑。
“老首长，不打扰你们了。”说完，顾青远望向叶子菱，扬了扬眉，在她恶狠狠的目光中转身出了办公室。
见死不救，还是男人吗？小气鬼，她对他做了什么吗？至于这样！
叶子菱心里有些抓狂，现在办公室里就剩下她和老爷子还有陆皖晚。
不用说陆皖晚一定是老爷子一边的，她能说服老爷子这个超级无敌老顽固？
“爷爷。”叶子菱一脸的讨好的喊道。
“坐好。”老爷子眸子一厉，板起脸。
“哦。”叶子菱乖乖的坐到了老爷子身前。
“子菱，爷爷也是名军人，知道训练的辛苦。今天爷爷来，就是要带你回去，你跟爷爷回去吧。”
老爷子清明的眼定定的望着他，带着些许沧桑，也含着一股坚决。
“爷爷，我不回去。”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叶子菱垂着眼帘，不看老爷子的眼。
“子菱，听爷爷的话，这里不适合你。”老爷子蹙起了眉头，耐心的劝道。
“我不回去。”倔强的挺直了腰背，叶子菱的话语依旧坚决。
“叶子菱。”老爷子脸色变了变，提高了音调，沉沉地，像是空中的闷雷声，含着一丝怒意。
“爷爷，您回去吧，我真的不会跟您回去。”叶子菱站起身来，迎上老爷子沉沉的目光，灵动的眸子里闪烁着恳求的光芒。
老爷子望了她一会儿，哼了一声道：“由不得你，去收拾东西跟我走。”
“爷爷，您非要这样吗？”叶子菱眸光一暗，好像星星失去了光辉，她知道其实老爷子只要一句话，哪个部队都不会收她。
“子菱，爷爷也是为了你好。”老爷子站起身，走到叶子菱身边，想要安慰她。然而却被她躲开了。
暗淡的眸子里划过晶莹的光亮，她默默的垂着头，不愿看老爷子一眼，嗓子淡淡的的重复了方才的话，“我不回去。”
“子菱……”老爷子本想发怒，却又有些舍不得，喊了一声，叶子菱十使气的不跟他说话，他朝着陆皖晚使了使眼色。陆皖晚会意，出了办公室，去了子菱的宿舍楼。
“爷爷，”这时，叶子菱抬起偷头来。
老爷子以为她要妥协了，笑着应了一声。
“只要我的腿还在，我就还会跑回来。”
话语一出，老爷子眉头都是一抖，本来压着怒火被点燃。这分明是威胁，言下之意，除非他把她囚禁她还是会自己跑出来。
“混帐！叶子菱，叶家养你，就是让你现在这样为难爷爷的？待在学校不好吗？有亲人在身边不好吗？爷爷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劝，当兵有什么好，你奶奶就是因为……”叶子菱的威胁真的刺激到了老爷子，一连串强硬的反问脱口而出，啪地一声将手拍在办公桌上，老爷子怒瞪着眼。
“对，是叶家养育了我。我也并没有为难您的意思，你是疼我宠我的爷爷，我尊敬您。待在学校很好，有亲人在身边也很好，可是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瞒着您当兵。爷爷，您知道吗？为了当兵，我已经做了很多准备了，所以，求您别再阻止我了。”
叶子菱的眸子里的全是认真，闪烁着星光，期盼老爷子能理解。
心微微一软，但胸口的怒火却依旧没有淡去，老爷子没好气道：“你自然巴不得我什么都不管，你以为你那些小把戏躲得过我的眼。子菱，爷爷不反对你去做那些事，是因为爷爷希望你有自保的能力，但是这跟当兵没有任何牵扯。”
顿了顿，老爷子声音一低：“爷爷累了，怕了，不想再失去了……”
话语落入叶子菱耳中，她身子微微一颤，心口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下，微微一疼。沉默着，反抗的话语如鲠在喉，灾难吐出。老爷子在众人面前很少说出这样的话，他从来都是凶巴巴的，只要她们一惹就能吹胡子瞪眼的可爱老头，特能折腾，特爱管事，不过这些反而让一家人更加敬爱他。
就算他已经退到了幕后，可是他依旧是叶家的主心骨。
看着老人鬓角上的白发灿灿，和浮现在他眉间的疲倦，嘴角扬起的苦涩和脸上的悲伤，叶子菱的倔强的心不禁一软，也心疼了。
舍不得老人难过，可心里又不想离开，秀眉一拧，脸上出现挣扎之色。
两人沉默着，气氛有些沉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