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节

  会对那些往他床上爬的女人那么反感,并不是他有多克制,也不是那些个女人不够妩媚,全完是出于对他老爹的反抗。
  因他爹竟明明白白当众宣布,举凡哪个门当户对的妙龄女子先怀上他的骨肉,只要拿出孕检单,就会是他言休的正房夫人。
  他怎么肯上钩?
  几年时间,抗争终于胜利,可物是人非,要说不怨他爹,怎么可能?
  所以,听见他爹在这个关口提出要见他,言休自然不肯,可他有软肋,只要有软肋,就容易控制。
  这回,他爹是有备而来,只轻巧的三言两语:“你要结婚,我是不反对的,你妈也在这边,她说莫离最在意的就是她妈妈,如果要结婚,怎么能不跟她妈妈打声招呼?”
  直戳言休心窝子,他点头了。
  回到点荡,莫离蜷曲在床上睡觉,言休要抱她去临市,她才不肯,言休盘算这是他的地盘,也没人敢兴风作浪,最主要,怕他老头让莫离感觉不舒服,就没强行带她去。
  言休走之前,特别跟点荡新经理打过招呼,让他晚上准备点特别节目,招待一下何氏大少,又叮嘱有关莫离的很多注意事项,才放心离去。
  华灯初上,点荡内人头攒动,何晓佐依约而来,还带来了常荣轩等一干虾兵蟹将。
  这些日子,他消瘦很多,但,成熟的风韵,由骨子里淬出的媚意,更惑人了,出现在这妖孽横行的场所,他比他们更造孽。
  进来之后,经理迎他上二楼,可他却盯着台上的钢管舞女郎发呆,经理当他喜欢,沾沾自喜,这新来的经理哪里知道,何晓佐是在想:他第一次见她,就是在这里……
  “先生,买酒么?”低低柔柔的嗓音,出人意料的,竟穿透鼎沸音乐,飘进他耳中,蓦然回首,幽暗角落里,单薄的倩影,一手握瓶颈,一手托瓶底,微微俯身,对坐在桌前的中年男人推销着:“一看您就是好人,可以半价卖给你……”
  他感觉眼圈涩了,可清晰的看见,她手腕上戴着的链子——那是何家传给子媳的。
  “离——离!”他想高声喊出来,可话到嘴边,却成了小心翼翼的轻唤,怕惊碎一场美梦般。
  没想到,她竟听到了,慢慢转过身来,看见他,手一松,“啪——”酒瓶砸在地上,半价的半价,也没了:“晓……”
  他看着她,心底溢出莫名感动。
  好久不见,真没想到,重逢竟会是这样的突如其来。
  初见没能给她留下个好印象,他当她是“鸡”,肆意轻薄。
  也是住进她家后才搞清楚,原来,那个时候,她也把他错当成了个“鸭”——简直气死他了!他何家大少,纨绔们的精神领袖,哪里像“鸭”,这有眼无珠的女人,真是恨不能将她压倒好好调教,让她知道他的厉害!
  不过,事后想想,“鸡”和“鸭”啊,这阴差阳错的身份,还挺般配,嘻嘻嘻……
  当然,因他轻佻的戏耍,致使她对他很没好感,即便他穿着暴露在她眼前晃来晃去,她对他也是视而不见的。
  此刻,她看见了他,脸上竟浮现激动神色,那样的深刻,仿佛见到了这个世上最珍贵的宝贝。
  忍不住向前,一步、两步、两步半——蓦然止步,走不下去,一定是他看错,他怎么会是她眼里最珍贵的?
  他僵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突然有了反应,踏过地上的狼藉,直冲过来,狠狠撞进他怀里。
  他伸手扶住她纤细的腰,想要低头查看她的脚有没有被扎伤。
  可她却顾不上自己,注意力全摆在他身上,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仰头看他,满满的情意随着热泪溢出来:“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脑子里。”
  他心头一动:难道那个时候,她只是装着不在意他?
  “你说,就算整个世界都抛弃我了,你也不会不要我,我一直都在等你,可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愣住:这些话很熟悉,但绝对不是出自他的嘴,那是……
  她小心翼翼的询问他:“晓佑,你是不是也嫌弃我了?”
  他如遭雷击,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着问她:“你叫我什么?”
  她抽噎:“你是晓佑——我的晓佑,我都想起来了,我不喜欢言休哥了,我爱你,你说过要娶我,还算不算数?”
  怎么可能:这应该是陶夭,能想起什么?从没见过晓佑,又怎么会等他娶她?哪怕真有什么万一的存在,这个女人果真是莫离,想起了一切,那她应该知道,她和晓佑早已是合法夫妻,在她爱上他之前,已经嫁给了他……
  艰难的抬手攥住她右手腕,从她脸上移开,一鼓作气,翻转来看,《破碎的人生》还在,她确实是陶夭。
  她循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心,有些紧张:“你不要生气,我不是故意把它搞成这个样子的,真的,我没有自残,你不要不理我。”
  不停的跟他解释,急得又要哭了,她这样在乎晓佑的喜怒?
  之前受命接待何晓佐的经理刚把他迎进来,就听看守莫离的保镖说她不见了,这小姑奶奶要出个什么意外,言休能活剥了他涮着吃,忙扯个借口从何晓佐这边溜走,里里外外翻个遍,最后听服务生来报,说莫离混在一楼大厅跟客人推销酒水。
  经理脚后跟打着后脑勺儿跑过来,老远看见莫离黏在何晓佐身上,差点吓破胆,拨开围观人群挤进来,伸手抹了一把脑门子上的汗珠子,口舌都不利索了:“大、大嫂,大哥说您需、需要休息,还、还是先回去吧!”
  言罢就要过来拉她,被她伸手扫开:“我又不认得你,不要你管。”被药物拿的,脑子混沌的时候远远多过清醒,很多人转头就忘。
  经理哪里知道,只当她揣着明白装糊涂,可不管是莫离还是何晓佐,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只好赔着笑脸:“我是大哥手下的小跟班,大嫂不记得我也正常,可大嫂就要跟大哥结婚了,再跟别人这样多不好,还是先回房休息吧。”
  听了这话,莫离现出不安表情,紧盯着何晓佐:“晓佑,我不想嫁给他,你带我走好不好?”更往他怀里钻,极小声的补充了句:“我怕他——很怕很怕的。”
  何晓佐感觉到了,她比之从前单薄了很多的身体正打着寒战,当真是怕死那个言休,突然想到,她这些怪异的言行举止,莫不是装出来的,目的就是想要借助他摆脱言休?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如果她想摆脱言休,实在简单不过,反正言休现在也不在这里,只要给沈夜打一通电话,他要带走她,几个言休捆一起也不顶事,何必这么费劲的装疯卖傻。
  经理又把视线转向何晓佐,干干的笑:“何少,您看这事……”要是个明白的,就该推开莫离。
  实在叫经理始料未及,这个出格大少,明知道怀中是别人的老婆,在经过人家十分明显的暗示后,却更把她搂紧,看那意思,还打算把她带走——岂有此理!
  就在这一团糟的时候,听见人群后传来一声黯哑的低喊:“离离——”
  ☆、第五十八章
  何谓穿透力,听听这一声就知道了,假使换个背影,譬如华山之上,紫禁之巅什么的,来者十有八九是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
  何晓佐循声望过去,呦呵,假如人可以貌相,那么这位,十成十的高人呐——通常情况下,对银幕上大众识别度较高的几类经典形象,就有这一种:年近古稀,瘦长身形,清癯的脸,血统可能不怎么纯,轮廓稍显深刻,半长头发拢在脑后扎个揪儿,一袭宽松唐装,最叫人印象深刻的还是那双眼,不见老者的混沌,反倒如鹰般锐利,视线扫过来,无所遁形。
  当然,对这种人物的性格设定,也颇具代表性,假如是个正面人物,一般是会大慈大悲,妄图普度众生;假如是个反面boss,必将心狠手辣,视人如刍狗,幻想报复社会,搞阴谋陷害让大家统统去死……
  “离离,过来!”目不转睛盯着老者,暗暗设想这货想必十恶不赦的何晓佐听见又一声低喊,感觉怀里的莫离明显打颤,他下意识的将她抱得更紧,她把脸埋在他胸口,他看不到她脸上表情,附在她耳边轻轻的说:“别怕,一切有我。”
  “离离——”尾音拉得老长,这是惹人家老爷子生气了。
  尽管何晓佐信誓旦旦,可莫离还是在听到第三声低喊后,猛力挣开何晓佐,小跑着奔向老爷子,到他眼前低头认错:“对不起莱恩老师,是我任性给大家添麻烦了,实在抱歉!”
  怀抱空了,心揪起来,何晓佐还维持着端胳膊的架势,缺了那个人,再看去,就透出几分滑稽可笑的意味来,他浑不在意,低头看向莫离刚刚站过的地方,却发现地上竟有血迹——她的脚果真被碎玻璃片扎伤。
  莱恩对她说了句什么,大家竖起耳朵也没听清,只见她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贝齿陷入柔软唇瓣,像要把它咬破,再转过头来看他,已经换上一副控诉表情,愤怒的声音都有点走调:“原来你不来找我,是要娶别人了,还记得那天在b市向阳街的佳期旅店,从我们入住的311室窗口看对街的霓虹闪烁,你对我说的那些话么,不记得了对不对?其实我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你是豪门的少爷,我却是混这种地方的卖酒女,怎么能配得上你,你也就是玩玩我吧,哈,可我却当了真,很蠢对不对?何晓佑,但愿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莱恩伸手搂住她因激动而抖得更厉害的肩膀,凑近她:“好孩子。”然后再也不看何晓佐一眼,带她快速离开。
  一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常荣轩先反应过来,慨叹:“真像一出闹剧。”却又迷惑的:“她为什么管你叫晓佑呢?”
  何晓佐深锁眉头,这个时候,哪里还有闲心来玩,对点头哈腰的经理视而不见,摆摆手:“我累了,先回去了。”
  带头人都走了,小跟班们还耍个屁,也跟着步出点荡,经理一直送到门外,虽然不停的赔礼道歉,但不敢看出,送走这尊大神,他明显松了口气。
  何晓佐一众人不等走到停车场,就听见直升机起飞的声音,抬头看去,不必问也知道,因为莫离被他发现,他们肯定要第一时间把她转走。
  总觉得那些控诉来的实在莫名其妙,那个一看就知道狡猾奸诈的糟老头子(请原谅我们的何鸭鸭同志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对大师产生的主观偏见——咳咳,人之常情、人之常情咩),究竟说了句什么,竟让莫离的态度发生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晓佐,你是回饭店还是去别的地方转转?”问话的是常荣轩,他对何晓佐这段时间的行踪十分清楚,但凡来这边谈生意,空下来的时候,何晓佐总会去莫离家楼下转转。
  尽管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连她的一双儿女也认祖归宗,住进第二宗的私宅,但,不能阻止何晓佐的脚步,心中存着幻想,或许哪次一仰头,就看见她的窗口亮了灯,一切回归原点,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间或偏过头来,喊他一声:“白吃饱,速度下楼去给我打瓶酱油回来,等着用,回来迟了,今天晚上你就不要吃饭了。”
  那个时候,她的眼里除了自己的一双小儿女,再就是米夏和洛邈,或许还有沈夜,反正没有他,叫他怪心酸的,可,现在想来,即便是那样,也是幸福啊,至少知道她就睡在隔壁,呼吸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馨香。
  惹怒了她,她还会伸脚来踢他,不穿鞋子的脚,踢到他的腿,能有多疼,他会把腿更伸过去给她踢,还会跟她嬉皮笑脸的打诨:“打是亲骂是爱,爱得太深加脚踹,亲爱的,原来你这么爱我——哎呦喂轻点……”
  忙碌之余,他就一遍遍的回想那些画面,因为知道他不会是她最后的选择,所以他用忙碌填充自己清醒后的所有时间,但她却不准他淡忘,顽固的占据他的梦境,穿着华丽的舞裙,在那静谧的世界里,翩翩起舞。
  如果你曾尝试去忘记一个人,那么就会明白,刻意的强迫反而容易适得其反——越是告诉自己要忘记,印象就越深刻,最后魂牵梦萦如入业障!
  何晓佐双手插兜,倚在车身上,仰头看着直升机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脑子里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荣轩,叫人给我查查,从b市向阳街的佳期旅店311室窗口往外看,都能看见些什么?”
  常荣轩愣了一下:“查这个干什么?”
  何晓佐没反应,常荣轩撇撇嘴,单相思到病入膏肓的家伙,思维和神经病也没什么区别,旁人不能轻易窥见其中的弯弯绕,他不欲说,懂事的人,都不会多问。
  常荣轩是何家老管事常川的堂侄子,这些年混在何晓佐身边,好玩倒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了接他大伯的班做准备,当年常川就是这样混在何以恒身边的。
  看似不着调,不过行事手段绝不会差,不然怎么能扛起那个职。
  半个小时后,何氏在边城的临时办公楼楼顶,何晓佐嘴里叼了根烟,烟灰积了老长,他也不理会,只是微仰头望着天边寥寥的几颗星子。
  不多时,常荣轩小跑上来:“问到了。”
  何晓佐叼着烟微微偏过头来,夜色朦胧,月光下的他,如妖似孽,媚得惊心。
  常荣轩在他身侧站定:“那个小旅店对面的半条街,去年拆迁,目前正在重建中。”
  何晓佐一说话,烟灰落下来,被风吹散了一些,但更多的却是落在了他浅色的西装外套上,可这有洁癖的家伙,却好像并没有发现:“问问七年前,从311窗口看过去,都是些什么招牌。”
  常荣轩又拨电话,很快收到回复,他跟着复述:“一字排开,有‘小岛咖啡屋’、‘心情在线网吧’、‘言信书屋’、‘休止符音乐茶座’……”念完后,挂断电话,一头雾水:“很多小地方的街道两边,都是这样的店铺,没什么特别的啊?”
  何晓佐吐掉抽了一半的烟,对准冒红的一头,踩住,一碾,突然笑了,看呆了站在一侧的常荣轩——他妈的,男人长成这样,真是丧尽天良!
  “小—心—言—休——那个糟老头子一定是提醒她言休不会放过接近她的男人,所以她才那么说。”愉悦的笑出了声:“她很在意我。”
  常荣轩感觉脸上的肌肉僵成一坨——得罪了黑社会还笑得像天上掉馅饼一样,恋爱中的何大少,智商是负数吧?
  听见他又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都那么久了,我爸的伤该痊愈了吧?”
  思维还真跳跃,常荣轩低咳了咳:“是,董事长的身体已经康复了。”
  何晓佐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嗯,帮我联系一下,我要回去见他,尽快。”
  儿子大了,翅膀硬了,把他逼紧了,飞走了倒是其次,就怕他回头把你鹐的血淋淋,像言休这种狠鸟,得罪他,管你是不是亲王老子的,照样把你往死里祸害,留个全尸给你,算他良心发现,还能怎么办,顺毛捋吧。
  也老大不小了,这些年“将军”没少给他安排女人,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千骚百媚,品种齐全,统统不能打动他,甚至照着莫离那种神经样找,结果差点被他掐死,看来他是一门心思想要娶莫离了,“将军”还有什么办法?
  一直从中劝和的言敏跟“将军”说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明知道阻止不了,莫不如顺了言休的心意,尊重莫离,言休肯定高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隆重操办婚礼,就是对莫离最好的肯定。
  早在之前,言休跟“将军”把莱恩博士要过去,莱恩是搞什么的,研究操控人的精神世界和深度催眠的,被他研究过的动物,不说百分之百,也是百分之九十以上都呈现疯癫状态,疯癫后的动物,无一例外,统统把自己搞死了。
  言敏也是后来才听说这个事,她是看着莫离长大的,打心眼里怜惜莫离,言休可以对亲爹不敬,却不好当面忤逆亲娘。
  等言敏来见,莫离已经神经错乱了,言敏见到的莫离和当年离别时,似乎没什么不同,可她不放心,专门堵住莱恩博士过问,莱恩博士承认他对莫离用药和深度催眠,说是应言休的要求。
  其实,言敏认识莱恩博士几十年了,对他也算有个了解,一个醉心于“精神领域探究”的狂人,对于送上门的试验品,是宁可搞残也不放过。
  一个要精分的莫离,一个要看多年的研究成果,两个疯子一拍即合,言敏听得胆战心惊,这么多年,头一次对言休厉声诘责:“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么,万一她像莱恩的那些试验品一样不得善终怎么办?”
  哪里想到,言休居然一派轻松的口吻:“我会看紧她,绝不让她伤害到自己。”
  言敏对言休的态度相当不满:“凡事都不能把话说得太满,万一出了一点差池,你没看住她,怎么办?”
  言休笑容诡异,漫不经心的:“那也没什么,我跟她说得很清楚,这辈子不管去哪,她都甭想撇开我。”他说那话的时候,左手食指下意识的摩挲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梦呓似的呢喃:“哪怕是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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