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

  黑压压的小脑袋们整齐地摇摆着，就像阳光下，春风里，破土而出、茁壮成长的小豆芽。
  一直读到这篇课文结束。
  嗯，很好。
  郝可满意地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七点四十，差不多可以进去了。
  【提醒】群聊安保组发来一条未读消息。
  郝可按开锁屏，点开消息，发现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最为明显的位置，是三个全副武装的安保组成员，一个个人高马大，令人心生安全之感。
  三名大汉手持防暴叉，将一只白色毛胖子围在中间，毛胖子在大汉们的衬托下格外渺小，被交错的防暴叉控制在地上，胸脯朝下趴着，脸上带着无奈的表情，腮帮子鼓鼓的，看起来像是在生闷气。
  真拿你们人类没办法。
  郝可在狐狸脸上竟然看出了这样的表情。
  他不由得轻笑出声，飞快地在安保组里发了条消息。
  郝可：[强]
  郝可：这狐狸挺干净的，毛色油光水滑的，平时应该吃的不错，可能是有主的。
  郝可：我觉得还是不要弄伤了它，辛苦大家先捉回保安室，我问问其他同事有没有人知道这只狐狸的来历。
  安保刘老师：那就麻烦郝老师了！[抱拳][抱拳]
  *
  郝可把狐狸的照片转发进教职工群里后，将手机揣起来，走进三年二班教室。
  三年二班一共14名学生，除了一名转校生是这学期新转来的，其他13名都是郝可从一年级带上来的，大家的默契还不错，也不需要郝可太操心。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名新转来的学生。
  不过，目前看来，那名新转来的学生倒不会在成绩上拉垮，他甚至在开学小测验上以全科100分的成绩得到了全年级第一。
  现在，开学小测验的成绩还没公布，其他学生还不知道他们的新同学这么厉害。
  郝可倒是不担心转学生的成绩，比起这个，他担心的是转学生的其他方面。
  郝可的目光落在班级里唯一一张空荡荡的小课桌上。
  凌思睿没来么？郝可问班里的其他同学。
  没有一一
  没看见一一
  稚嫩的童音纷纷响起，大家争先恐后地回答老师的问题，虽然答案都是不知道。
  你们知道他为什么没来吗？郝可又问。
  睡晚了吧！
  可能是路上堵车，我爸爸上班迟到就用这个理由！
  他家是不是住的太远了呀？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开。
  就是没有一个靠谱的。
  大家，没有人知道凌思睿住在哪里吗？有没有人能立刻联系到他的？郝可又问。
  同学们纷纷摇摆着圆圆的脑袋，高采菲的马尾辫扑棱棱地甩来甩去。
  郝可叹了口气。
  郝老师为什么要叹气呀？坐在第一排的短发小姑娘甜甜地问道，是不是因为凌思睿同学违反纪律？郝老师不要生气呀，我给凌思睿同学记一个红叉叉！
  短发小姑娘目光闪亮亮地望着郝可，好像在等他表扬。
  这个短发小姑娘叫苗林永鑫，是个小人精，情商不下于社会人，郝可有时候甚至觉得刚毕业的助理舒小姐看起来都比苗林永鑫傻气。
  我不是因为凌思睿同学来晚了而生气。郝可说道，而是因为，凌思睿同学已经到我们班有半个月了，大家却不跟他交朋友，没有人知道他家住哪里，没有人知道他周末在干什么，也没有人约他一起上学放学。
  小脑袋们纷纷低下去。
  大家还记得我们道德与法制课上一学期的主题是什么吗？
  朋友一一
  对，希望大家学习的过程中，不要只停留在纸面上。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首诗是陆游的《冬夜读书示子聿》，希望大家回去都了解一下是什么意思。
  好一一
  郝老师又给同学们上了旁征博引生动真实的一课。
  助理舒小姐露出敬佩的目光。
  不过他们都不知道，郝可本人也不清楚凌思睿的家庭情况，甚至也联系不上凌思睿。
  实在是开学事情太多了。
  郝可又看了一眼那个空荡荡的小课桌，回忆起上周通知凌思睿要开家长会时的情形。
  小男生大约一米三出头，在同龄人里偏矮，站直身体时圆圆的脑袋正好到成年人胸口，他长得非常令人怜爱，两只小鹿般无辜的眼睛透露出微微的胆怯，长长的睫毛覆盖着清透湿润的墨黑眼瞳，迷茫又无害地望着人。
  听到要叫家长，凌思睿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煞白，他的皮肤本就很白，这样一受惊，更白得像透明一样，衬得那双又黑又大的眼睛有一种可怜兮兮的羸弱感：
  周五是吗？一定要家长来吗？
  凌思睿同学有什么困难吗？郝可问，他打量着凌思睿的表情，你爸爸叫凌旭是吧？你这次考试成绩很好，你爸爸知道了肯定会以你为荣。如果你有什么顾虑，老师可以帮你打电话给他。
  不不用了，我知道了。凌思睿垂下脑袋。
  郝可当时没多想，以为这样就通知到位了，现在仔细一回忆，周五全天凌思睿都魂不守舍的，如果不是出了羊角山喷发引起地震那个意外，学校临时取消了一切活动，家长会照常召开的话，凌思睿的爸爸会出现吗？
  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让一个全科优秀的孩子不愿意通知他来参加家长会？
  是什么样的父亲，才会对孩子的学业丝毫不关心，孩子转学20天了，至今没有通过班主任的微信好友验证。
  郝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有些头痛，不错，他不担心凌思睿的成绩，他担心的是凌思睿的家庭情况。
  三年级的学生，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了，他们有自己的尊严和私人领地，即便是班主任也不可以粗暴地干涉。
  所以，郝可没有贸然采取行动，他在等。
  等今天的家长会。
  如果等待的结果就是这样，连凌思睿都不来了，那问题已经严重到不由他出面不行了。
  报道弱弱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舒小姐先一步惊喜地叫道：是凌思睿同学！
  郝可向门边看去，只见白白嫩嫩的小男生有些惊慌失措地站在门边：对、对不起，我迟到了。
  郝可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检视了一番，并没有多说什么：下次别来晚了，去座位上吧。
  凌思睿飞快地溜到自己座位上，打开书包，掏出文具盒和课本。
  凌思睿，你别动。凌思睿后排的结实小胖子站起来，从他头发上拈下一片叶子，笑起来，哈哈，你是刚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吗？
  凌思睿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窘色，低下头去，继续收拾桌子。
  凌思睿，我叫杜腾达，我们做朋友吧，我罩着你。小胖子使劲探出身子，够着凌思睿的肩膀拍了两下。
  凌思睿缩了缩脖子，扳着椅子往前挪了挪，避开杜腾达的小胖手。
  杜腾达重重地哼了一声，大声说：郝老师，他不理我！
  杜腾达，现在是上课时间，你先坐下。郝可板起脸。
  噢。杜腾达坐了回去，一脸吃瘪，引发周围同学一阵笑声。
  第3章 家长会
  帝皇小学的准点放学时间是下午16：00，但是考虑到家长们下班才能来接孩子，在16：00之后，学校又有两个小时的自习，自愿参加，最晚19：00清校。
  16：00，最后一节课结束，教室门外的走廊上，学生家长们已经赶到，等着开家长会。
  郝可手持文件夹从楼梯一上来，就被热情的家长们团团围住。
  郝老师，郝老师辛苦了，不知道我们孩子这次考试成绩怎么样？
  郝老师，我是采菲妈妈，我爱人已经跟科学馆联系了
  郝老师，杜腾达在学校表现得怎么样？我刚才在后门看他总是扭来扭去的，他是不是老这样啊？
  郝可点头表示这些他都有听到：大家不要急，孩子们表现都不错，等会家长会上说。
  家长们这才从骚动状态被安抚下来。
  郝可穿过人群，和刚下课的数学老师打了个招呼，走近教室。
  同学们，我们的家长会马上就要开始，大家的爸爸妈妈都在外面等着了，现在请大家把自己爸爸妈妈带到座位上。
  郝可话音未落，同学们纷纷站起身来，桌椅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不绝于耳，一阵阵凌乱的跑动声过后，教室里的课桌后挤满了成年人，显得桌椅格外袖珍。
  把座位交接给家长后，孩子们由舒小姐带着先行离开。
  郝可站在讲台前，把家长会需要用到的纸质资料一份份拿出来，按照顺序摆放整齐。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教室。
  目光停在一处，郝可皱了皱眉。
  小小的凌思睿依然坐在自己位置上，他的家长没出现。
  凌思睿，跟我出来一下。郝可说道。
  凌思睿缩着脖子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在其他家长疑惑的目光中，抱着书包走出教室。
  郝可站在走廊栏杆边，日光已经西斜，将白色的墙壁照成金红色。
  凌思睿将小书包抱在胸前，垂着脑袋来到郝可面前，小声问：老师，我能自己参加家长会吗？
  怎么，你爸爸还是来不了？郝可问道。
  凌思睿闷闷地答应：嗯
  郝可猜到了。
  没关系，老师给你爸爸打电话，老师来说吧。郝可拿出手机，调出凌旭的电话号码。
  郝可还没见过这么不配合的家长，要知道三年级正是孩子的成长关键期，他们的心理和思维方式都会发生剧烈变革，需要家长和学校的全力配合，才能为人生转折期打下坚实的基础。
  这个时候，郝可不允许任何一位学生的家庭掉链子。
  凌思睿突然抬起头来，解释道：不是的，他本来是要来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因为
  郝可的手指停在联系人上：什么事情？
  凌思睿咽了口唾沫：因为工作，对，工作上的事情。
  郝可毫不犹豫地按下通话键，一边说：工作哪有孩子教育重要，什么时候不能工作，凌思睿，你不要担心，老师来跟你爸爸沟通，他必须认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
  凌思睿的目光一阵空茫，带着破罐破摔的意思。
  电话接通了。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声。
  郝可立刻说：凌思睿的爸爸吗？我是凌思睿的班主任郝可，今天的家长会您没有来参加，我想知道为什么？如果现在不方便的话，我们可以约个时间面谈一下，您什么时候有空一一
  郝可顿住了。
  什么？您不是凌思睿的爸爸？那您是谁？
  啊，对不起，对不起，打错了。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也有些哭笑不得，郝可连连道歉之后，挂断电话，疑惑地看着手机屏幕，念出一串号码，问凌思睿：这不是你爸爸留的手机号吗？
  新生入学，都要登记家庭联系方式，其他家长恨不得把所有信息都写上，只有凌思睿的家庭联系方式那里只有一个凌旭，手机号136********。
  郝可核对过很多次，他一向严谨，不可能出错。
  难道是凌思睿的家长故意写了一个错的？
  这个念头在郝可脑海里一闪而过，接着，被他摇头筛掉了，不可能，谁会在这个时候留个假号码啊！
  你爸爸手机号多少？郝可问凌思睿。
  凌思睿咬住下唇，艰难地说：其实他没有看手机的习惯，不，应该说，他不用手机。
  郝可：？？？
  这个社会还有人不用手机？
  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八岁小孩，谁不会每天把手机刷几遍？！
  郝可的奶奶都会挨着给朋友圈里的亲戚点赞。
  不可能吧，郝可迟疑着问，那你怎么联系他？
  我们会在约定的地方碰面。凌思睿皱眉，如果不忙的话，他会在家里呆着，我回家就能见到他了。
  很好。
  你家在哪里？地址给老师。郝可立刻按开备忘录。
  这凌思睿脸色又白了，面上露出极为懊恼的神色，似乎在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提起家这个话题，他嗫嚅了一会儿，终于抬起头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说，老师，今天就让我自己参加家长会吧。明天，明天我保证让他联系你。
  铃声响了第二遍，其他家长还在教室里等着开会。
  好吧。郝可犹豫了一下，说道，一定要让他联系我。走吧，先进去。
  嗯嗯，谢谢老师！凌思睿如逢大赦，小鹿般的眼睛里甚至涌起一层雾气。
  郝可走进教室，凌思睿抱着小书包跟在他后面，再次接受了全班家长的注目礼。
  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凌思睿从一个奇怪的自己参加家长会的可怜小孩，摇身一变成了全班家长追捧的别人家的孩子，尤其是杜腾达的妈妈，不停地从后面拍凌思睿的肩膀，摸他的脑袋，满面笑容地问他要满分试卷看。
  唉，真是万般皆是命啊，半点不由人，你看人家孩子，家长根本不管，都能这么优秀，你再看看杜腾达！
  家长会结束后，杜腾达妈妈还在恨铁不成钢地抱怨。
  家长们稀罕地把凌思睿的脑袋摸了又摸，恨不能从别人家的孩子头上沾点仙气儿，给自己家的榆木脑瓜开开光。
  当然，家长们问的最多的还是：你家长今天怎么没来啊？
  要不要叔叔/阿姨送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