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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纪氏一直在纪家挨到纪老太太下葬,她跟明沅两个回到颜家时,梅氏亲往门前来迎,见着纪氏瘦了一圈,赶紧叫人预备热水饭食。
  不独纪氏瘦了一圈,连着明沅也瘦了,下巴都尖起来,满面倦色,叫丫头扶着进门,天天吹吹打打,各处都是烟火缭绕,连睡都睡不安稳,她去的时候只带了采薇采菽两个,回到小香洲里,几个丫头早早把替换的衣裳预备好了。
  明沅泡着热水解乏,她在纪家这些天,夜里就睡在纪氏出嫁前的小楼里,还真是没能好好洗个澡,她跟纪氏两个睡一间屋,先还能睡个半夜的整觉,再后来纪家人撕皮了脸皮,自早争到晚,时不时还要闹到纪氏跟前来,连着一刻的安稳也没了。
  老太太一入土,纪氏一刻也没多停留,带着明沅回了家,那家里狗咬狗,什么烂事脏事都扯出来说,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嬷嬷也都各持一词,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东西全留给大房,一个说是老太太说了要三分均分。
  只身前侍候老太太的丫头碎玉先时一语不发,到后头才开口,说是纪老太太生前吩咐过,这些个东西,一半是归纪氏的,另一半儿再作几分,纪舜英纪舜荣纪舜华三个人人都有,连着纯宁纯馨也各自有五百两银子的嫁妆补贴。
  纪氏听见了就落泪,可却偏偏是碎玉的话,无人理会,纪氏连日苦撑,哪里还有精力去争,她带得一幅纪老太太的画影,一把她日日用来梳头的梳子,余下的一根没碰,便是这,她开妆匣子的时候,夏氏小胡两个还不错眼的盯着。
  想着老太太身后这番凄凉忍不住淌泪,才刚一挨着坐褥,就觉得身上骨头都要断了,六角八宝两个端得茶来,八宝觑着纪氏的脸色,道一声:“三姑娘送得信儿来了,说是有喜信了。”
  纪氏才还累的坐不直身,听见这一句,倏地睁开眼:“真个?”
  八宝点了点头:“昨儿孙嬷嬷送的信来,如今日子还浅,家里还没人知道,等有了准信儿再来送信。”
  纪氏口里念得一声佛,赶紧叫喜姑姑备一份记送到郑家去,说是说还郑家奠仪的礼,又带得些补身的药材,说是她得吃素,家下庄子送来的东西分一些给女儿,里头活鸡野鸽子挑得许多,叫炖了汤给明潼补一补。
  一时又喜又忧,倒有力气坐起来吃一口粥,厨房里做得两种,俱是素的,纪氏吃着,官哥儿便回来了,她不在这些时候,官哥儿是托给了梅氏看着的,先挪了去跟明陶一道睡,既纪氏回来了,梅氏就把他送了回来。
  官哥儿抱了纪氏,他也跟着人上过纪家门,磕了头又叫抱回来了,这会儿见着纪氏粘着不肯离开半步,还是卷碧哄了他,又给纪氏点上安神香,纪氏这才沾着枕头,沉沉睡了过去。
  明沅这里也是一样,明洛明湘两个俱来看她,可她哪里的精神应付,头发都来不及烘干,就先趴着睡过去了,明洛明湘才过来,就见着采薇直摆手:“姑娘歇了,四姑娘五姑娘等会子再来罢。”
  明洛还拎着蒸酥酪:“这个摆着她起来吃,我看她都瘦了一圈儿,荤腥不能碰,这个总是能吃的。”连着明湘也带了奶点心过来,见她睡了,沣哥儿也不进来了,就在书房坐着,连采薇采菽也跟着下去睡了。
  明沅一场好睡,醒过来的时候天都已经暗了,屋子里静悄悄没声儿,她坐起来想喝水,帘子一掀采苓进来了:“我估摸着姑娘得醒了,可要吃茶?”
  明沅尽吃了一杯茶,九红又端了粥来,明沅连连摆手:“可有垫肚子的东西,我连吃了七八天粥了,这汤水水的再不想看了。”
  纪家做什么最方便,自然是熬粥,总归主子一个个都称病,不上粥清肠还能吃甚,连着纪氏跟明沅也跟着喝粥,纪氏是吃用不下,明沅却是不好开口,得亏每日里还有纯馨给她送一回点心来,这么净饿,胃肠也吃不消。
  “姑娘不是带了一匣子奶糕过去?”她带去的奶糕可不全给了纪舜英,若不是带的人少,纪家各种又乱,一早就派了人到街上去买来,纪舜英守足了三日灵,叫他吃粥,他怎么挨得住。
  九红一面问一面下去吩咐蒸些米饭来,明沅足了一碗米饭,原来只想挑两筷子,一闻到那米饭的香气,便忍不得了,此时也不炒菜,拿些蟹膏蟹酱,小松菌酱蘑菇酱姜芽,几碟子小菜,她吃了一整碗,一付饿狠了的模样。
  九红见着这样子,干脆也给采薇采菽送去些:“这是怎么得,倒跟挨了个荒年一般,姑娘可慢些吃,伤胃呢。”
  一面给明沅布菜一面告诉她:“三少爷等得多时,见天晚了才回自个儿院子里头,四姑娘五姑娘都来看过连歇了两日,这才缓过气来,丧事一办,年也已经过完了,纪氏要为纪老太太服五个月的孝,连着明沅几个也得穿三个月的素,家里停了戏酒,再不比往年热闹,大节里就把红绿衣裳收拾起来,又急着翻出珠冠银饰,连着下人知道主母心绪不好,也不敢有吃酒耍钱的事闹出来。
  纪氏到收拾起妆匣子,这才打里头翻出给明潼求的那只签来,她早已经忘了,门上报说纪老太太没了,她急着回来换衣出门,这东西便塞在妆奁里,到这会儿翻出来展开一看,心里还是一突。
  虽是中平签,末二句也是好意头,可这前二句却太艰难了些,她心里怕明潼这胎不稳,把这四句在心里嚼一回“一锥凿地要求泉,努力求之得最难。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
  锥地求泉,先难而后易。卦像如此,她还想着只怕是怀胎艰难,想寻个妇科圣手去给明潼调理身子,哪知道这就报了喜信来,早知道挨得几天就有好消息,哪里还用去一趟观音庙,也不必捏着这劳什子,倒让她心神不宁起来。
  把这东西收到锦袋里头,派了喜姑姑往郑家去看一看明潼,她身上有孝不好过门,明潼此时又最是要紧,叫喜姑姑安抚住她,别往家里来,那马车一颠,要是颠着了可不好。
  心里着急,偏不能去看她,嘱咐她千万小心,车轱辘话说得三四回,这才放喜姑姑去了,明潼那里连着郑衍也不曾告诉,只推了房事,想等着大夫摸了脉,才好宣扬出去。
  喜姑姑带得许多东西来,明潼头一个问的就是纪家的事,她不记着老太太是甚个时候走的,却记得纪氏后来与娘家并不亲近,连个能撑腰的人都没有了,听见喜姑姑说得两三句,咬一回牙,到底是她的长辈,不能当面骂出来,心里却暗啐,又叫松墨拿人参出来。
  “母亲忙了这些天,偏我不能去帮手,姑姑把这上带回去,给娘炖汤吃。”颜家哪里就少这些,可她不给也不安心,听见是明沅陪了她去的,回来也跟着瘦了一圈,喜姑姑是看着明沅长大的,自然替她说话,明潼也知道情由,可她也是个能帮上忙的,寻出一对儿嵌了大宝石的手环:“这个给六妹妹,娘跟前,劳她多费心了。”
  “姑娘说的哪里话。”喜姑姑自进门到坐下,说得几句话,便知道明潼把这个院子把住了,虽上头有个婆婆,能把自个儿的院子看住便是不易,见里里外外都是陪嫁的,单一个通房还在外头打帘子,心里稍定。
  明潼正问着纪氏的身子,外头丫头进来:“杨家太太过来,老太太身子不适,叫少夫人去见一见。”
  明潼懒洋洋一撑头:“我身上也不好,不能陪客。”说得这一句,偷乐再理会了,那丫头转出去,不一时又过来,说是杨家夫人等着,明潼笑一声,这番却没好脸了:“叫她等着便是。”
  杨惜惜去了曹家当妾,杨夫人也到外头典了屋子住,却时不时就要过门,要么就是哭穷,要么就是叹道艰难不易,杨惜惜只怕也不得宠,不能帮衬母亲,这才又想起郑家来。
  杨夫人每回来,总能得着些东西,郑夫人先还打发她,后来便连看都不愿再看了,推到明潼这里来,都出了这个门,明潼又怎么会有好脸色给她看:“给她一吊钱打发轿夫,没的在门上闹起来。”
  大家的媳妇哪里是好当的,喜姑姑回去便把这些隐去了,只告诉纪氏,明潼看着气色还好,正吃阿胶糕补血,又送了参,又给了明沅首饰,纪氏叹得一声,便吩咐厨房买好的阿胶来,加红糖核桃枣子做成糕点往明潼那里送。
  见着明潼给明沅送东西,她也卷碧开了箱子翻出一套头面来:“沅丫头这些日子陪着我也吃辛吃力的,叫她多歇两日,厨房里给上些滋补的东西,别亏了身子。”
  哪知道明沅却躺在床上起不来了,她累得这些天,腰一直隐隐酸痛,只当是久坐久站的缘故,回来躺了两天,腰酸还不见好,夜里只觉得腿间湿濡,早晨起来一看,床罩上头竟落得一块红。
  隔得这些年,竟是又来了月事,她见着亵裤上头一块锈迹似的红,赶紧叫采莲进来给她换床褥子,拿草纸垫了,换上干净衣裤,叫厨房煮红糖姜水来,拿手炉子捂着小腹,偏这时候,前边小丫头来请,说是纪舜英来了。
  ☆、第234章 桃胶银耳汤
  纪舜英是来还礼的,黄氏还在床上歪着,家里的事小胡氏没争着,叫夏氏争去了管家权,头一个跳出来的小胡氏倒成了垫脚石。
  夏氏在孙媳妇里头自来是不出挑的,也是她老实和顺惯了,曾氏才没来找她的麻烦,本来就是讨给庶子作妻子的,找的就是门第不显人才不显的。
  夏氏也果然似曾氏期望的那样,不出头不惹事,但凡有了委屈也都咽下去,她这么个作派,倒叫纪老太太怕她受曾氏的欺负,很是为着她说过几句话,大面儿上三个孙媳妇都一样,可家里最不起眼的就是这一房人。
  哪知道黄氏一倒,夏氏竟立了起来,样样事情都安排得来,小胡氏原来存着看热闹的心,只当她这事儿定然是办不好的,谁知道夏氏办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小胡氏再想抢过来已是不及了。
  夏氏想着事事周全,自然要送回礼进门,纪氏不偏帮了有交情的黄氏这一房,也不帮手有血缘的小胡氏那一房,两边争下来,倒是分成三分,各房都得一份。
  这比她期望的要好的多,原来做的那份难看嘴脸,也不过为着防着两房一道欺她,在分家的时候叫她们这一房吃暗亏,纪氏两边不帮,几个人没争出结果来,拖到族中长辈来判那就已经占着便宜,事儿一上手,赶紧分派了纪舜英来回礼。
  因着纪老太太是喜丧,她的寿碗倒有人争,她既是高寿,走的又无病痛,底下又是儿孙满堂的,连着相熟的邻居都来讨个寿碗沾沾喜气。
  这些成套的东西,还是明沅吩咐了下去办的,这会儿纪舜英带了回礼来,也是想在走之前见一见明沅。
  哪知道七蕊进来见着明沅白了脸儿躺在床上,抱着手炉子喝红糖姜汁,这么个情状也出不去了,明沅笑一笑:“我身上不好,你替我道一声恼。”
  七蕊眼见得这模样还有什么不懂的,知道是初潮来了,掩口笑一回,那边采薇已经拿了红封出来,这是好事,是该给赏,她捏得红封儿行礼答谢,便又回去复命。
  进了上房,纪氏一见后头明沅没跟来,先是一奇,七蕊往纪氏耳边一凑,耳语得几句,纪氏忽的笑起来:“也是该轮着她了,叫厨房里煮红糖水给她吃,让她好好歇一歇,前一向也是累着她了。”
  七蕊拿眼儿一睇纪舜英,抿了唇儿就笑:“六姑娘都吩咐好了,我去的时候,已经喝上红糖姜汁儿了。”
  纪氏点一点头:“她一向省心的,只这事儿可得仔细着,总是大事,把阿胶糕切点儿送去,再让厨房这些天,日日给她炖一盅桃胶。”
  纪舜英原来挺直了背等着明沅进来,半晌不曾等着那一段清幽的茉莉香,耳朵里也没听着环佩声,才刚派了去叫人的丫头又往纪氏耳边低语几句,纪舜英竖起耳朵也没听着个所以然。
  他正心底皱眉,纪氏竟笑得几声,说是身子不适,也断没有还笑着吩咐的道理,等听见纪氏说要把厨房才做得的阿胶糕切一匣子给明沅送去,他倏地红了耳朵根。
  纪舜英也曾读得医书,若先还不明白,听见阿胶桃胶红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从此她便不是小姑娘了,心里这个带着茉莉花香的小姑娘成了大姑娘,纪舜英又一路想到了婚娶事,能穿红着锦戴凤冠盖红巾,垂得双明珠,系了双玉环,坐在龙凤红烛前,对吃莲子汤了。
  纪舜英咳嗽一声,倒也不瞒着纪氏了:“六妹妹既是身子不好,也该去看一看。”他说得这话,自家也觉得奇异,后院闺房,他只借着沣哥儿送姐姐去过一回,还是直往西屋去的,她屋子里是个什么模样,半眼也不曾见着。
  这么说便有些逾越了,纪氏打量他一回,轻轻一笑:“原也没什么,身上不好,你也该去看一看,可她这番却不是你能看的病症。”
  纪舜英垂下眼帘,拿了个小盒子出来:“这个,是我给六妹妹的。”想去见明沅,还寻了个她身子不好,要探病的由头,给这个东西却是半句也不多说了,偏他还是大明大方直通通拿了出来,就是纪氏叫他这句一说,也回不过神来。
  经了纪氏的手,便不算是私相授受了,七蕊又跑了一趟,明沅已经在吩咐柳芽儿把用旧的大毛巾子两块缝在一起,拿这个垫下草纸下面,她也不必一直挺直了腰,原来就酸痛,再僵直了睡上一整夜,可不更酸痛了。
  屋里几个丫头都是知道事的,见着明沅竟也分派得当,便依着她说的做,不一时毛巾就做了出来,明沅靠坐在榻上,倒无心去想着纪舜英的事,小腹里坠坠地痛,手炉子捂得一会儿就不暖了,开了盒盖儿让九红往里头添炭。
  柳芽儿一面做针线一面道:“要么拿小汤婆子给姑娘用,拿大毛巾包了,倒好搁在身上的。”采苓又去灌热水,里里外外这一通忙,七蕊进来时,明沅已经抱汤婆子歪着了。
  “这是表少爷给六姑娘的。”她也不知道这话要怎么说,过了明路的东西,可确又是单独送给明沅的。
  明沅倒不在意,接过来打开看了,一对白玉的耳坠,一边一朵含苞的茉莉花,里头的花蕊还带着黄,东西虽小,却着实精致,捏在手里看得一回,倒真似夏日里初开的两朵茉莉花。
  九红便笑:“倒真是姑娘喜欢的花儿,表少爷真有心。”
  七蕊心头一哂,可不有心,把太太都堵的没话说了,也陪着笑一回,等她想要告辞了,明沅这边又有回礼了,是给纪舜英做的鞋袜,她闲下来就做,他穿衣穿鞋都不费,原也想着可有旁的能做,可她看着明芃给梅季明做的些个贴画儿,绣荷包,或是风筝或是箭袋,便一意做起鞋袜来,这些个随时都能用的上。
  这付茉莉花的耳环,倒成明沅从纪舜英这里收到的头一份首饰,比那些个阿福娃娃紫砂茶壶红豆杏仁要可意的多。
  九红觑着她的脸色也知道她是喜欢的,拿靶镜过来,催她戴着试试,明洛明湘两个进房来看她时,就见她散了头发靠在大引枕上,黑漆漆满把的头发搁在襟前,露出耳朵上扎着的两朵白玉茉莉。
  明洛一偏头:“这是甚时候添的,我怎么没瞧见?”她们俩个俱都知道纪舜英来了,掩得袖子笑一回,又坐着陪明沅:“头一回总有些肚疼的,这个天儿你想吃凉的也不成,比我好得多啦,我那时候是大暑天,热的恨不得能脱了皮儿,我姨娘死活不叫我沾一点凉的,非得喝暖的,可折腾死我了。”
  明湘也带了个软枕来:“把这个垫在腰上,倒能舒服些的。”明沅一一谢过,接了小方枕垫在腰间,神色还是恹恹,只提不起精神来。
  明洛坐着同她说笑,一时说袁氏跟袁家闹翻了,年节礼盒子都不曾送来,一时又说明芃裁了一付九尺长的玻璃纱:“二姐姐说了,要把那些个山山水水的俱都绣出来,起个浑名儿叫作梅氏仙域志。”
  明湘早就想跟明芃学画,九尺长三尺宽,可不是寻常绣件儿,又要拓下画来,再配线配针,可不是个学艺的好时机,她便给明芃打下手,开年头一天就动了笔,到得这会儿,才把头一幅画勾出个大概来。
  “我看二姐姐也实是无事可作了,这么老长老长的一卷玻璃纱,甚个时候才能绣完,二姐姐真是好耐心,换作是我,我再不行的。”明洛也捏得一片阿胶糕,咬得一口嚼里头的核桃仁儿。
  明湘却叹:“二姐姐才貌双全,梅表哥但凡是个有良心的,也该早些把她娶过门去。”她嘴里说着梅季明,自来是没有好话的,可原来却再不似这样直白。
  明洛扑哧笑得一声儿:“得啦,知道你如今跟二姐姐拜了师的,倒没学得一技呢,就替师傅打起报不平来了。”
  明湘正色道:“若是担当的好男儿,既许下诺言就该践诺,白叫二姐姐等着两年,真是可恨可恶之极!”她跟明芃两个是因画结义,原来闹过一出,虽明芃无心,到底是让她受了委屈,可自学起画来,倒为着明芃一片赤诚所动,一面是拜服她的画技,一面又是感慨她的情深,对梅季明比原来更严苛了。
  明洛冲着明沅瞬瞬眼睛,清清咳嗽一声:“我可还有新鲜事儿不曾告诉你们呢。”说眼睛溜溜的转起来,作足了样子,压低了声儿道:“你有没有瞧见过梅表哥写的词?”
  明沅摇一摇头,明湘皱得眉头,明洛便道:“四姐姐跟二姐姐两个画画,我坐在里间儿翻话本子,在罗汉榻搁的软枕下边摸出一本来,书扉上刻着梅花,里头是梅表哥的诗词,还有二姐姐的朱批呢。”
  明沅奇道:“梅表哥写了甚?”
  明洛耳廊儿红了一圈,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了,明沅伸手推一推她,她这才咳嗽一声,把声儿压得更低,防着外头丫头听见,两只手拢住嘴儿道:“懒系香罗带,羞见双鸳鸯。”
  只这一句便也够了,明湘倒抽一口冷气,明沅也怔着一张脸,偏明洛脆笑一声:“你们且不知道二姐姐写得甚,她就写了两个字儿,文贼。”
  ☆、第235章 梅花双窨
  梅季明出的那本诗词集,是明陶拿出来给明芃看的,他先还想着旁敲侧击,露得这个意思,免得她瞧见了一时心里受不住。
  明芃先只是画画册,接着便是配诗作文,还为着梅季明的那本劳什子的仙域志写序,等开了年,她又想着要为这本仙域志出绣件,还一绣就是九尺。
  明芃倒不是见天儿的把梅季明挂在嘴边,她每日里有做不完的事,原来跟梅季明在一处,这两个就没停的时候,一个出主意另一个应合,两个人在后院闹个不住,如今只留她一个了,她也还有冒不完的念头。
  她也不是不出大门边儿,该交际时便交际,跟姐妹几个一道吃锅子玩花灯摘梅花儿剪春幡,还自个儿扎风筝淘胭脂串香球。
  今岁因着梅花大盛,还想着做梅花双窨,天才亮就起来,往梅林里头去摘那将开而又未开的梅花,一朵朵分开梅瓣梅蕊,一层茶叶一层梅,大罐子封的密密的,只等着来年好吃梅花茶。
  做得这梅花茶,便又想到夏日里的荷花来,同明洛几个说定了,等小香洲里的荷花开了,她要坐着窄舟往藕花深处去,选那才打苞的荷花,把茶叶封在里头扎紧,还告诉明洛明湘:“再起出来晒就失了清意了,等到想喝的时候连花带蒂的撷了来,把整朵花儿泡在玻璃壶里,看它泡发开来,那茶味儿才好呢。”
  明洛几个哪里过过这样安闲的日子,纪氏便是再宽厚,也不能看着女儿们这样闹,明芃却是由着性子来的,便是跟着许氏去收租子,她眼里见着的,也是两个黄鹂呜翠柳。
  黄氏就怕她跟梅氏一个性子,小儿子再不愁衣食,总也得有个能理事的人,便带了明芃跟在身边学着收租,又学着打算盘。
  这些事儿,不求她精通,总得有个谱,往后也不过多问一声,不至叫人诳骗了去,哪知道明芃竟真能理得起来,她打小儿看着姐姐明蓁是怎么料理下人的,母亲不行,还有姐姐,依样画葫芦倒叫许氏吃一惊。
  既是能理事的,平日里风花雪月也就罢了,该出手的时候不露怯便成,平日里放纵了她玩,爬山涉水,这两个还坐着船偷摸往外头跑,胆子奇大,到底还有规矩,略破格些又赶紧缩回来,许氏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在梅家的时候确是她过的最快活的时候,有一众姐妹陪着她,又有一个梅季明样样事体不等她说出口,先能想个百般花样出来,回了家觉得寂寞,梅季明的游记倒又叫她忙起来。
  梅氏也指望着女儿能把梅季明抛到脑后去,她要干点什么俱都依了她,哪知道她玩归玩,心里还惦记着那本游记。
  梅季明是越写越少了,市面上也有许多印成册的,却往往只是按篇收录,里头还挟带私货,明芃一看就知道哪一篇不是他写的。
  明陶眼见她走火入魔了,这才把诗集拿出来给她看,谁知道她才看得第一眼,便咯咯一声笑出来,手指头点得两句词:“文贼,倒把这个写上去了。”面上不但不见一丝愠色,反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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