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他沉默,心想这是被拒绝了?
可过了会儿,她突然握住他的手,轻轻点头:太快也没关系,反正我也没合适的人结婚。
最后两个都没合适结婚对象的人糊涂地凑到了一起,闪恋、闪婚,到后来在婚姻中磕磕绊绊地磨合,可没磨圆,反而用身上的刺把对方刺得遍体鳞伤。
说起来,这段婚姻,起始不明不白,过程模模糊糊,结束倒是干干脆脆。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谢简开车回家。下班高峰期,交通拥堵,一路上喇叭声不断,聒噪又刺耳。他将车窗打开,让噪音和冷风都灌进来。离家还不到一公里时,阴沉的天上飘下来小雪,路上很快就变得湿滑。他抬头看天,原本如压着石头的胸口又沉郁了几分。
车子到达车库时,谢简并没有急着去坐电梯,而是留在车里,拿了烟出来抽。
他一秒一秒地计时间,忘了手上的动作,等烟雾消散后,露出来的半截烟灰陡然落下,打在西装裤上,印下一团污迹。
手机毫无预兆地震动起来,他如梦初醒,将燃尽的烟头熄灭,按下接听键。
“我已经到了,你在哪里?”
“我……在车库,马上回来。”
“好,我等你。”
他动作缓慢地拿了外套下车,一步步往电梯处走去。
电梯门打开时,谢简突然回忆起那个从徐正谦生日宴回家的晚上。她站在电梯门内,笑得那样明朗却绝望,他现在懂了,她是在讽刺他、嘲笑他,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男人大都觉得,无伤大雅的谎言只要隐藏好,很快就能被时间遗忘;女人大都觉得,只要被骗,无论事大事小,都是一个疙瘩。
起初,谢简觉得,在这场婚姻中他是掌控者,现在,他成了彻彻底底的输家。
那次她问“你骗过我么”,他哑口无言。因为他的确骗过她,而且罪孽深重。他不仅在许若棠的事情上隐瞒了她,还处处冷落她、欺负她;他以为婚姻不过是柴米油盐、发泄欲望、传宗接代,却忘了,维系婚姻的纽带是信任和尊重。
他见过父亲走的歪路,可到了自己身上,却还是理解不来,何为婚姻。
电梯门关上,谢简摁着刚才被烟头烫伤的手指,将婚戒摘下。
——
秦苒推开那扇门,一股冷意迎面扑来。奇怪,明明外面下着雪,温度极低,可这屋内却没温暖多少。她脱了鞋,将围巾裹好,熟练地寻到开关,屋内很快就被点亮。
从昨晚到现在,她双眼的红肿都还未完全消掉,嗓子的涩感扰得她不停咳嗽。秦苒摘下手套,跺了跺脚,将屋里的暖气打开。
她还有些不是很重要的小物件在这边,放在次卧里,上次没来得及拿走。其实她的东西不多,除了衣物、几本书籍,其他的东西一个纸箱子就能装完。公寓里大多数东西都是她当初到各处去搜寻来的装饰品,搬不走,也没必要搬走。
秦苒来到主卧,看着墙上的婚纱照,眼里平静无波。
七点左右,外面的雪停了,窗上一片雾气。谢简回来时,她正用手指在上面画笑脸。他神色无异,手里提着公文包,一身黑色大衣衬得整个人冷峻又肃穆。
她转过身,平静地说:“你回来了。”
他“嗯”了一声,径直走向沙发。
其实离婚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也是个麻烦事。寻常夫妻要争孩子、争财产,有时吵得面红耳赤拳脚相向是很自然的事情。离了婚,就等于将之前的婚姻生活彻底抹去,不仅是从法律上,更是从双方关系上。从此,互相不干涉,从此陌路人。
秦苒庆幸她和谢简没有孩子,不会铁定在这个方面起争执,到时候又是一桩纠缠不清的官司。至于财产,过来人沈凝溪昨晚说,你给她当了五年的免费暖床保姆,从小姑娘都熬成老大妈了,他到时候不金山银山地给,你就别同意,跟他死磕到底。
她想想,拿了他的财产也好,总比人财两空好。
当谢简把那份离婚协议从他的公文包里拿出来给她,她看到关于夫妻共同财产处理那项时,恍了半天神。
秦苒指着上面的数目、各种不动产以及她看不懂的几项,问他:“你是认真的么?”
“我昨晚和律师商讨到凌晨三点,没有任何对你不利的事项。”
既然是他的想法,她也不必矫情,大方地收下就是了。
等浏览完其他几项,她点了点头,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支笔,飞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后,秦苒将笔递给他。
“我这里有笔。”他面不改色地拒绝,接着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支钢笔。秦苒笑了笑,不置可否。
写第一笔时,没墨,他又画了第二笔,仍旧不行。
“你先等等,我去书房找下墨水。”他起身,掩饰住眼里的慌乱,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就用这支吧,别拖了。”秦苒叫住他,慢声说,“已经拖得太久了。”
从她提出离婚那一刻开始,兜兜转转,已经纠缠太久。她疲倦至极,也没有心思再去经营这段婚姻,现在唯一的解脱方式便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再无瓜葛最好。
谢简缓缓转过身来,双眼仔细看,有些泛红。他说:“好。”然后大步走回来,接过她手中的笔,在甲方后面签上“谢简”两个字。
最后一笔写得有点歪,他看了半天,最后缓缓将笔放下。
半响后,他抬起头来,见她双眼通红,问:“为什么哭?”
“我开心啊。”她笑了笑,“喜极而泣。”
他坐定不动,几分钟后起身去将客厅的灯关掉。这下,谁也看不见谁。
“我曾经以为,我们就这样过下去也好,你不烦我,我也不恼你。几年后生个孩子,和和睦睦地相处,一辈子也就这样过去了。之前我们关系好转的时候,我还想,这下好了,说不定我们能生出感情来。两情相悦的婚姻多好,跟我爸妈那样。我爸宠着我妈,每天要对她说一遍‘我爱你’,很让人羡慕对吧?我从小就想,要是以后我能嫁给一个这样对我的人就好了。他不用很有钱,不用很帅,不用很会说甜言蜜语,但是他会包容我、尊重我,把我当成妻子来对待。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嫁给你么?”
由于看不见彼此,没有了那份恐惧,她缓缓说道:
“因为我爱你,否则怎么愿意嫁给不爱自己的你?”
“我爱了你二十几年,从小时候就开始了。”
“你跟我求婚的时候,我开心得差点死掉。”
“其实你是知道的吧,只是你觉得这份爱是累赘,是麻烦。”
她擦干眼泪,抱紧双臂,缩进沙发的角落里:“可那都是过去式了……”
他们有过最青涩的青梅竹马时光,却从来没有过一份纯粹无暇的爱情。时间穿插了太多的人和事,等两人再次相遇时,都不再是那个能豁出一切去爱人的少男少女。
谢简坐在她对面,脑子一片空白。屋内明明开着暖气,可寒意却袭遍全身。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开始呼吸困难,双眼泛红。等她说出“过去式”三个字时,他痛苦地抱着头,俨然在笼子里撞得遍体鳞伤的困兽。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抹了□□的尖刀,一刀一刀地往他身上戳,直至他鲜血淋漓,生不如死。
很久以前,他以为爱情是年少时光里最绚烂的那一朵烟花,很美,却只能停留一瞬;而现在,他明白了,爱情其实慢性□□。
谢简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生不如死就是,她说不爱了,他却早已病入膏肓。
☆、35|第三十五章
那场雪从昨晚一直下到现在,很快整座城市又变得银装素裹。
从民政局出来,秦苒想,从这一刻开始,她和身边的男人再也没有关系了。回公寓的途中,她说:“以后你再结婚,我会来的,到时候别忘了我的请帖。”
谢简苦笑了下:“用得着这样么?”
“如果有那一天,对你的下任妻子好点。”秦苒看着窗外说,“婚内冷暴力对一个女人来说,比得知男人出轨差不到哪里去。”
秦苒的口气轻描淡写,可有心人却能听得出来,她是在控诉。
开车的秘书听到这番对话,开始同情起老板来。
因为离婚协议书拟得很匆忙,而有些财产处理手续比较繁琐,两人拿到离婚证后,回到公寓,在律师的指导下,又签了好几份文件。等一切都完成,天色已经暗下来。
秦苒拖着之前没拿走的一点行李走到门口,说:“仓鼠就留给你,你平时养着,生活也能多点乐趣。我走了,再见。”
她转身离开,留给他一扇冰冷坚硬的门。
以前在两人的关系还没有破裂的时候,每次谢简出差,她都会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开,等他开车出了车库,她偶尔会在阳台上站很久,直到看见他的车消失在大街上才回屋。
从今天开始,再也没有人会这样时时刻刻地关注他了。谢简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久久都无法接受从这一刻开始这间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的事实。
如果说没离婚之前,他还能凭着两人的夫妻关系多存一点希冀,而现在,他是彻彻底底地意识到,秦苒离开他了。
她离开他了,或许再也不会回头。
——
为了庆祝秦苒再次成为单身女人的第一晚,沈凝溪特意去买了上好的羊肉和一箱啤酒,在家里弄了个小火锅。
两个女人吃吃喝喝到晚上十点钟,后来秦苒抱着她又哭又笑:“凝溪,我跟你说,他给了我好多好多钱……等过几天,我们去拉斯维加斯……豪赌!”
沈凝溪摸着她的头:“好好好……难受就别笑了,哭出来吧啊,我都是过来人了。以后好好生活,要向前看知道不?”
清醒人不要试图和醉鬼讲道理。秦苒只听到“哭出来”三个字,没几秒便“哇”的一声,开始撕心裂肺地吼。后来据沈凝溪说,昨晚她阵仗大得把邻居惹来投诉了。
第二天早晨,宿醉过后,秦苒醒来,脑海里蹦出的一句话就是——我离婚了。
她在二十三岁那年,和谢简闪婚,又在二十八岁这年,再次成为单身女人。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醒后,仍是孓然一人。
可双眼的红肿涩感又在时刻提醒着她,这不是梦。她揉揉凌乱的短发,从床上坐起来。
其实对于以前的秦苒来说,生活很简单,就像吃饭喝水一样。再艰难的事情,总不能伴随一辈子,反正到最后时间会冲走一切。离婚而已,又不是得癌症,总不能痛一生。
后来她盯着天花板,想起很久以前有人跟她说过,有着恋爱关系的女人是男人的导师,而这场关系结束后,大多数男人都会成熟许多。拱手把一个成熟的男人白白让给其他女人是件愚蠢的事情。
她现在也会思考这个问题,要是以后谢简娶了别的女人,她肯定会不甘,可那时候至少不会伤心。好了,她现在也不用担心外面的人觊觎谢夫人这个位置,至少从民政局出来那一刻,她就再也不用操心这些鬼问题了。
离婚有利有弊,虽然习惯难以割除,可秦苒觉得,利远远大于弊。
——
秦苒做了一个梦,而这个梦,居然是之前梦境的续集。她好笑地想,原来梦也可以隔了这么多天继续做下去。
梦里的开头,她不停地往下掉,周围是见不到头的森林。后来森林被火一把烧光,一辆车开进来,方骏从上面下来,摘下头顶的帽子,对她鞠了一个躬,说我亲爱的公主殿下,明天跟我一起吃大排档吧。
第二天,秦苒坐在人声鼎沸的大排档里。方骏拿了两瓶啤酒过来,摆了一瓶在她面前。她直摆手,说我最近身体不太舒服,不能喝酒。
“行,那我自己喝。”他这人倒也爽快,开了酒瓶子就开始灌。
“我能冒昧地问一个问题么?”
“当然。”
“你多大啦?”
方骏突然笑开来,“很多人都问过我这个问题。”
他有着一张娃娃脸,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外人却很容易被他的外表给弄迷惑。“别人通常都认为我刚大学毕业,其实我已经二十九了。”方骏不以为意。
秦苒也讶然了片刻,直到他把身份证掏出来给她看,她才相信。
两人吃了快三个小时,最后结账的时候方骏突然说:“本来今晚我女儿也想过来见见你的,可是这地方太杂。下次我带你去个安静点的地方,带上我女儿。”
秦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啊”了声。
他解释道:“我有个女儿,但不是亲生的,是个弃婴,我七年前在一大桥底下捡的,现在已经八岁了,在清桥小学上三年级,是个很聪明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