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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叶棠瞥过她一眼说,“带着你上星期的稿子跟我来。”
  她以即将面对世界末日的表情看了眼设计部的众人,蔚云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眼神,且安慰她说,“叶棠这周拿了不少稿子,说不准心情不错。”
  她对这一点表示怀疑,苦着脸地跟在叶棠背后走入他的办公室。
  “坐。”
  叶棠把稿件放在了桌上,她连忙坐到沙发上,把包里的稿子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整理。上星期她画了十来张稿子,她心里清楚,能让叶棠看得上的只有其中三、四张,她把几张稿子抽出来拿在手里准备交给叶棠过目。
  叶棠走过来,在茶几上放了一杯热咖啡和两个蛋黄派。
  “还没吃饭吧?”他接过稿子坐到她左侧的小沙发上,“你吃东西,我看看稿子。”
  她一时不禁惊诧,迟到了没挨批居然还有早餐……叶棠这会还真是心情不错。
  向青捧起纸杯装盛着的咖啡,凑着细细闻了闻,没想叶棠眼皮都不抬地说,“不用闻,雀巢速溶,味道不佳。”
  她悻悻地抿了一小口,拿起了一个蛋黄派拆了包装就啃起来,叶棠对饮食的偏好真是一再出乎她的意料,喜欢这种全是香精又甜又腻的零食……
  不过兴许是她真饿了,蛋黄派配速溶咖啡吃起来都津津有味的,吃完还有些意犹未尽。
  叶棠从茶几底下拿抽纸盒给她,抽出了手上一张设计稿说,“言澈的秋冬主打面料是丝绒,可你用丝绒做连体长裤?”
  向青回答说,“就……我之前看到一款丝绒的礼服很好看,丝绒的大面积运用显得很复古华贵,我就想试一试如果用丝绒做连体设计,会不会显得复古休闲又有格调。”
  他淡然抿唇,看不出神色,“你确信这么做会出效果?不改一改?这个设计过于大胆,定稿会上可能会不通过。”
  她想了一小会,还是很坚定地表示,“不改,v领和收腰设计我很有信心出来的样衣会很好看,我还是想做出来看看效果,要是定稿会不通过……反正定稿会不通过的样衣每季度都有好几百件,没事!”
  “嗯。”叶棠抿着的唇有了微微的弧度,看着是满意的表情,他把稿子搁下,突然说,“昨晚的事很不好意思,是我把你吵醒的。”
  向青一度已经把这事忘了,他这提起来,她只好坦白地说,“不是,你没把我吵起来,我其实没睡着,有点失眠……”
  叶棠不言语,拿着稿子就回到自己的座椅上进行整理,她当然知道审稿时间结束,跟叶棠说了一声就赶紧回了设计部。
  见向青进了设计部,言澈摩挲着手里拿着的布料,站在设计部门口半晌没有往前走。
  “在想什么?”sue站到他的面前,挡住他看向设计部里面的视线,流露出惯有微笑,“是不是在想,再不过两个星期,你跟向青就从此变了关系,舍不得?”
  言澈自然是笑容以对,“怎么会……”
  他大步流星地往自己的办公室走,sue则跟在他的后面故作沉吟地提醒说,“向青的性格耿直,是非观在她心里很清晰,看她对何菲的态度就知道了。何菲是你的人,可她照旧不去拉拢关系,这个女人,可没拿你当回事。”
  言澈走入办公室里,sue顺手将门关上,继续调侃他,“言澈,你和我合作这么久,你的心思我还是知道的,你喜欢向青。”
  “是,我喜欢她,你吃醋啦?”言澈慢悠悠地转过来对sue抬眼微笑,“如果不是的话,我的私人感情问题,跟你有任何关系?”
  sue保持着温和的表情,在沙发上坐下,轻描淡写地说,“我知道你想把向青提拔到叶棠现在的位置,设计总监,所以我不得问一句,你是准备让我一直在这个位置上坐着?我这么说吧,如果向青顺了你的意,不吵不闹,就表示她对你的态度不同一般。与我比起来,你当然更倾向于让她做你的左右手,总监的职位肯定是她的。要是她跟你决裂、跟你划清界限,你要费心把她哄回来,总监的位置总比一车玫瑰来得实际。左右权衡,我似乎都得不到什么好处。”
  “这件事难道很重要?”言澈饶有兴趣地讥讽sue说,“设计总监的位置就把你馋成这样?盯着这位置对你的发展有什么好处?秋冬的高定系列还是由你来做,我没有说要交给何菲或者向青,你是要做高定,还是去做总监每星期去收稿子、看样衣、做设计,跟其他部门交涉各种琐事?sue,你难道还嫌自己太空闲了?”
  sue有些无言以对,言澈又说,“话外说一句,你已经有三周没有交稿子到我手里了。叶棠不论是做首席还是做总监,只要他一直有作品推出来,只要他的作品获得认可,他照旧是叶棠。所以我才不论用任何手段都要把他打压下去,这种手段针对的是他的设计、他的作品,而不是他在公司里的职位。我一句话,他去设计部做普通职员又怎样?sue,你太迷失自己了,你懂我的意思,如果你持续不专注于在自己的设计上,我把首席的位子给你坐,又能怎么样?”
  “我给你交个底,总监的位置过不了一段时间,肯定是向青的,这是我已经定下来的决策。”言澈见sue的表情不快,接着说,“你跟我合作这么久,帮过我多少,我都记着。将来叶棠的高定我都会交到你手里,我知道这次张蘅的定制我交给向青让你心里不满,我知道,可你也不必为一点点小利就对我不信任。张蘅只是个小艺人,给她做定制打不出什么名声来。庄敏今年会出席fiona的高定秀,她的礼服我预备交给你来做设计,每年的时装周才是设计师一举成名的好机会,这点你比我清楚。”
  sue摸了摸耳上的钻石,笑得意味深长,“我听你的安排。不过把工作上的事暂时搁一搁,我以一个女性朋友的角度来告诫你一件事,女人要是发起火来,后果是很可怕的——你最好就不要抱着向青会原谅你的心态了,她这样的姑娘,只认一条道理。要是她喜欢上你,这事可能还有回转的余地,可惜她喜欢的是叶棠……她不可能站在与你同一阵线的。”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28
  风尚大典的当天,整个设计部的高层都没来公司。向青前两天对言澈又是哄又是陪,都没争取到一个去大典酱油的机会,这让她很是抑郁。
  叶棠对此没发表意见,更没提要带着她一起去,她简直郁卒了。
  设计部的都知道风尚大典没有邀请函这个东西,每个服装公司都有一定的名额,fiona这样的国内一线、国际知名更是名额宽松,除了sue、叶棠、言澈、何菲之外,米蒂和庄盈都随同出席,庄盈在设计部更是寂寂无名,只是之前与何菲私交不错而已……
  向青虽然知道言澈不能太偏颇她,她也不是设计部里最有资格得到名额的,可心情上的失落还是不可控的,以至于她整整一天都处于萎靡状态。
  临到下午五点,蔚云偷偷把一张设计稿拿给她看,“这是我准备交给sue的高定款,你看怎么样?之前我画了个羊羔皮的机车夹克给她打回来了,我有点不自信。”
  向青就淡然予以了肯定,其他一句话都没说。
  这个小立领香风外套的设计……她在某个网站上看过,不是什么知名设计师的作品,只是一个日本网友创作的游戏原画稿。
  蔚云在抄袭这件事上尝到了甜头,于是越陷越深,她曾经试探性的提点过,可蔚云依旧我行我素——她无可奈何,只好保持中立的态度。
  可能是感受到她最近态度的变化,蔚云摆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来,“你不用这么认真吧,设计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你的东西我用一用,我的东西你拿去参考。街上的衣服大都是一个样,就几块布,还能设计出什么来?”
  向青不想跟她在这个问题上进行争论,拎着包去打卡。
  公司前台与她熟识的姑娘特意跑过来问她,“言澈要提你当总监的事你知不知道?今天例会叶棠又没在,他把这事提出来的时候基本没人反对,现在全公司都当这事是已经内定好的。你跟叶棠关系不错,要是真坐上他的位置,以后不会很尴尬嘛?”
  向青已经好一段时间没去想这件事,乍然让人提起,心里没来由一阵七上八下的。
  言澈与她说过,他对这次的风尚大典很有信心,只要压得过叶棠的风头,他在公司里就是呼风唤雨的主,自然要把她提拔到总监的——这是她刚进公司他就已经定下的事。
  晚上七点,向青给言澈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时,她听见一阵喧嚣,想必是风尚大典的红毯秀还没开始,已经聚集了一群记者。
  言澈悠闲地问她,“怎么?不会还不高兴吧?好啦,就这次不带你,下次一定捎上你!大不了回头请你去吃海鲜?给你个机会狠狠宰我一顿总行了吧?”
  “不是,我想跟你说件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总监的职位,我是不会接受的,不论你想找谁取代叶棠,我都不想卷进这件事里。”
  言澈不假思索,立刻就问,“是怕叶棠跟你为难?”
  “不能这么说,就是……不好。”向青实话实说,“设计部里的其他人都比我有资格,轮都轮不上我,我不想落人话柄。”
  她刚说完,就听见电话那头何菲的在喊言澈,说什么要拍照之类的话,她知道出席风尚大典也是言澈的工作,所以赶紧又说,“你是不是开始忙了?先挂吧,回来再说,反正这件事不急于一天两天的。”
  “向青,我现在要跟你说一些话,你认真听。”
  言澈走了两步,似乎是关上一扇门,电话里一下就变得很安静,“先说职位的事情。fiona不是国营企业,要从媳妇一步步熬成婆,庄敏把公司的大权交给我,我说你有资格,你就有资格。”
  向青感觉有点无奈,言澈察觉出来了,教导着跟她说,“姑娘,这是你人生的大事,攸关跟你的前途、你的事业,我知道你感觉对不起叶棠,可叶棠跟你在一起了没有?跟你结婚了没有?你一对不起他就要把自己的前路走歪,将来他要是拒绝了你,你心生尴尬是不是还想从公司辞职?”
  “没有……”
  向青其实说来还是很心虚的,她还真的这么想过,要是叶棠拒绝了她,她不是就和sue一个处境,这么尴尬,还不如辞职……
  “叶棠都没泡上手,前途就先不要了?设计部出来的衣服可没人知道作品后面的设计师是谁,更不说提高自己的知名度。你这么得过且过,是不准备继续往上爬了?依你看,叶棠是主要的,你的事业是次要的?”
  向青很快意识到这件事的重要性,她不可能三年五年十年都只在设计部里过,往上爬是一定的,而且目标就是设计总监的位置——现在言澈给她这个机会,她要是不肯,这个位置她将来不可能再有什么想法了。
  言澈又说,“而且向青,你跟钱没仇吧?总监的工资可比普通设计师高了整整一位数,你这是花血本在泡叶棠啊……”
  向青顿时一口老血哽咽在喉——她压根没往这面深的层面去想,钱的事都没纳入考虑中。
  言澈漫不经心地搭话,“姑娘,你喜欢叶棠什么?他都没我瘦。”
  “可他比你高。”她靠在窗前面,拿手把玩着台子上的尺子、画笔,“而且他着装风格比你高大上,何况深色系显得人瘦,你两站一块看起来他比你瘦。”
  “你怎么不说他眼光陈旧?你看,他这个人,又刻板又毒舌又装逼,说话做事不讲究人情世故,经常把人批得下不来台,傲得都恨不能拿下巴看人了,居然还真有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她……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言澈说来长吁短叹,“你摸着良心说说,我怎么就不如他了?”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知道他只是表面上这样而已。”向青手里正拿着她平时用来画图的铅笔,在白纸上信手起稿海棠画,“每个人都有自己自己的生活方式,他看起来是不善交际了一点,但既然品牌的尖端有他的一席之地,就表示他的才华已经不需要用交际手段来支撑了,这一点更令人钦佩。”
  言澈不说话了,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这低笑听起来更像哽咽。
  半晌,他说,“向青,你还真的感觉不出来……我喜欢你?”
  向青下意识就接了一句,“那你喜欢的太委婉了,真没感觉出来。”
  话刚说出口她就有点懵住了,半天没反应过来,言澈是呈口舌之快还是认真的?不可能吧,就他这个性格,跟谁都能扯上点感情纠葛,要说正经的女朋友嘛,言澈怎么可能交女朋友?要他从一而终,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向青不能想象言澈会喜欢她这件事,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向青,我是在一个服装厂里长大的。”言澈压低了声音进行叙述,“我妈十七的时候在镇上认识我爸,稀里糊涂就跟着他走,怀上我的时候,两个人连证都没领。我爸不愿意负责任,有天悄悄拿钱跑了,我妈到处找他,结果却发现他连名字都是假冒的。可她没放弃我,一心一意要把我生下来,找了个小服装厂做工,图的就是有个住处。厂里一个小工喜欢她,跟她说只要把孩子打掉,就跟她结婚,可她说什么都不情愿。”
  “厂里的老板不同意她带着个孩子上班,她只好辞职,拿大半年存下来的钱租了个床铺,照旧是睡在一个大宿舍里,这期间她就去门口的一间裁缝店给人做零工,收入很低,但时间自由,她能照顾我。到我两岁半的时候,她又找了一个服装厂的工作,这个厂的老板娘是个好人,见她无依无靠的,就接纳了她。白天她把我喂饱了就反锁在宿舍里,一直到下午她回来。”
  向青不知道言澈突然间这是怎么了,但这些事她从来没听他提起过,她知道言澈一路走来很难,但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么难,心里一阵不是滋味。
  言澈继续说,“到我长大了些,就跟着我妈一起做些零工,大的活做不了,剪线头这些琐碎活还是绰绰有余的。我在厂里住了近十五年,服装的整个制作过程我都烂熟于心,高中的时候,我已经能帮着厂里的师傅打版剪裁。后来闲暇里随便涂两张稿子给厂里的设计师看,有一款还真的投产了,老板说要给我钱,我没要,他就送了两件衣服给我妈……我妈高兴地一直抹眼泪,抱着我哭,夸我有出息。”
  “我心里知道,她就指望着我,指望我能出人头地。她把省吃俭用下来的所有存款都花在我的学费上,你知道,艺术院校的花费是很高的,可她省得自己饭都吃不饱,硬是把这笔钱给我省出来了。”言澈不着意地说,“但其实这一行……前景没那么好。我大一的时候那个服装厂就关门了,老板的店一再亏损,已经养不起厂里三十来个工人了。我毕业出来面试了不少服装公司,还在其中的一两个公司里面做过两三年的设计师,可终究看不到发展。”
  “上班画稿,下班画稿,勤勤恳恳地拿着两千三的工资,到处山寨国外的优秀作品。我妈癌症住院的时候,我连化疗的手术费都拿不出来,就这么让她走了……”
  向青试图安慰他些什么,发现自己也如鲠在喉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安安静静地拿着发烫的手机紧贴面颊,想听清他的每一句话。
  “我进fiona的时候,即便是有四年的工作经验,吴之歆给我的职位还是实习,近半年过去才肯给我转正。设计部是我和叶棠两个人撑起来的,可不论是杂志专访还是成衣定制,吴之歆把机会始终留给叶棠。”
  “不是我刻意打压叶棠,而是我这一路……每一步都是在靠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过来,我很艰难才爬到这么高的位置。我曾经一无所有,所以不论是名是利,我都看得很重——你或许可以说我世俗,我认,我真的认。”
  言澈用他从没有流露过的悲戚口吻说,“向青,成功是条很难走的路,真的。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辉煌着,就有更多更多的人寂寂无名着。我走到这个位置,已经输不起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29
  挂下电话的时候,向青整个人很迷茫,她完全不知道言澈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跟她说这些有的没的,难不成是临上台前紧张了?
  她拿着手机看着这半小时的通话记录,总之是有股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
  再有就是……言澈说喜欢她到底是不是真的?
  向青一时间理不清头绪,连风尚大典的微博直播都没兴趣看,跟着老妈就下楼遛弯去了。
  这一溜不得了,路上碰上了向母的两个麻将搭子,说什么都要拉着她妈去棋牌室打两把,本来说是三缺一吧,商量着就把向青拽上了……
  两把又两把的,两个小时就过去了,将近十点时候,棋牌室几张桌子已经基本都散了,她这才重获自由,去小区门口的夜市拎了两袋烧烤回来,上微博第一件事就是看今晚的风尚最佳红毯花落谁家。
  结果她刚啃上一串鱿鱼,叶棠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她眈眼一瞥,见网页上的上端显示得奖者李欣——看来是言澈赢了嘛。
  虽然她很有私心地想让叶棠得奖,但言澈到底不是外人,两个人谁得奖都值得她吃顿宵夜庆祝。她一接通电话就首先安慰叶棠,“只是一次没得奖而已,放宽心,我改天请你吃饭怎么样?”
  叶棠郑重其事地问她,“你看见李欣的礼服没有?”
  “还没,我现在看呗。”向青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烤串,艰难地用小拇移动鼠标指针,“我瞅瞅,还是黑色设计嘛,这个礼服……”
  向青说不出话来了。
  人鱼下摆,肩部是浪花形堆叠,表面一层覆上蕾丝再串珠和钉上碎钻——新闻上的标题是:黑暗系人鱼公主李欣,红毯造型艳压群芳。
  照片上的李欣一袭黑色礼服,头发染成美人鱼爱丽儿一样的暗红色,发梢带着微卷,眼妆是小面积的烟熏。
  报道对这件礼服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言澈在接受访问时表示:这件礼服的灵感缘于他小时候看童话故事,总为小美人鱼惋惜,所以很讨厌王子。美好善良的美人鱼不该化成泡沫,而是应该在王子的婚礼上以黑暗系的造型作为嘉宾出席,对他回以最大的轻蔑和不屑——这就是礼服的创作灵感。
  向青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在座位上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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