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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41节

  在两人说话时,巫医返回居住的草屋,取出一只婴儿手腕粗的木筒,呈给郅玄。
  “公子,这是前些时日取的蜜。”
  木筒盖子打开,香甜的味道瞬息流出。这种甜味十分特殊,郅玄还是第一次闻到。
  “花不同则蜜不同,香味自然不同。”
  两位老人为了采药,时常要出入深山老林,不只能对付猛兽毒蛇,对蜂群也十分了解。尤其是巫医,在主动离开国君府后,为躲避风头,有一段时间专门靠割蜜为生。也是在那段时间,他成功掌握安抚蜂群的办法,也对蜂蜜有了更多了解。
  “等到另一片药田开花,蜜会更甜。”
  巫医说得云淡风轻,郅玄却知这其中有多少风险,愈发钦佩对面的老人。随着加深对两人的了解,他更加有信心,两人能培育出好的粮种。
  心中这么想,郅玄当面说出自己的打算。
  “还请两位帮忙。”
  桑医和巫医考虑片刻,虽然之前没做过,倒也不是不能尝试一下。
  见两人答应下来,郅玄紧接着道出改良工具、深耕土地一类的想法。并言他会在秋收后召集有经验的农人,听取各方建议,确保明年开荒种田能顺利进行。
  桑医和巫医起初频频点头,认为事情可行。当听到郅玄期望的亩产量时,两人同时一愣。
  多少?
  亩产三百斤?
  是他们年纪大耳背了?
  “两位没听错,就是三百斤。”郅玄自认已经相当保守,要是激进一些,他的目标会定得更高。
  桑医和巫医许久没说话,见郅玄不是说笑,只得吩咐药仆带上能吃的果子和几枚鸟蛋,去附近农田走一趟,换一些庄稼回来。
  药仆领命而去,很快带着两捆庄稼返回。
  桑医取出几根结穗的庄稼,分别递给郅玄,道:“公子可都认得?”
  郅玄诚实摇头。
  “公子可知,各诸侯国,唯南幽国有亩产两百斤的稻,其余各国多种黍、粟、麦和豆,全无此种产量。”
  “中都城曾自南幽国购稻种,其他诸侯国也曾效仿,却很少能够种活。即使能活,产量也远不及南幽国。”
  巫医是想告诉郅玄,提高粮食产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即使有良种,也要考虑到方方面面,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
  郅玄当头被泼了冷水,有些发热的头脑逐渐冷静下来。
  细细思量巫医的话,他的确有些想当然了。
  或许是这段时间的顺利让他有些飘,也或许是后世的经验让他不自觉产生优越感。巫医的话无疑是当头棒喝,让他重新脚踏实地,明白有些事不是一蹴而就,往往需要几年、几十年甚至是几代人的努力。
  思及此,郅玄深吸一口气,弯腰向老人拱手。
  “谢长者指点。”
  巫医受了这份礼,和桑医一同教郅玄辨识粮食的种类,并且建议他,秋收后就划定土地,准备开荒事宜。
  “真如公子所言,能深耕土地畜养肥田,哪怕暂时没有良种,也能提高亩产。”
  听完两位老人的话,郅玄认真思索,决定回去后对计划进行更改。
  临近傍晚,郅玄才离开药田。再去工地来不及,只能将行程安排到明天。
  按照工程进度,第二批排屋也将竣工,可以分出部分人手挖掘排水沟和下水道。
  具体如何进行规划,郅玄自己做不来,只能交由几名下大夫和匠人集思广益。
  除了下水道,新城内还要建造冰窖。冬日储冰,夏日取用。水井的话,需有经验的人才能找准,可以等工程大部分结束后再说。
  厕所必不可少。
  郅玄受够了目前的卫生状况,无论如何都必须改变。否则地话,不只是气味难闻,万一滋生具有传染性的疾病,就不是搬迁能够解决。
  时间一点点过去,郅玄的造城计划也逐渐完善。
  等他停下笔,才发现已经是深夜,手腕酸得抬不起来,身边的竹简早已经堆成小山。
  抻了个懒腰,郅玄起身回到卧房,想着明天去工地该如何安排,没过多久就睡了过去。
  与此同时,从郅地出发的信使星夜兼程,距离西都城越来越近。另一支队伍也做好准备,携带郅玄的回信,天明就出发,和赵颢派出的骑士一同驰往北安国。
  第四十一章
  郅玄的书信送抵西都城,在城内引起不小的轰动。
  骑士肩负使命,过城门时不声不响,只道是送信。进到城内后立即大声宣扬,沿途之上扯开嗓门,遇到巡城甲士照样不惧,没哪条律法规定不许大声说话吧?
  等书信送到西原侯和六卿手中,郅玄猎犀的消息早在城内传开。国人、庶人议论纷纷,惊叹公子玄勇武。谈话间不免提起郅玄诸多事迹,例如斩酋首,获大鱼,仁义大度等等。
  一时之间,郅玄成为西都城内的热门话题。
  正所谓公子玄不在西都城,城内照样有公子的传说。就是如此豪横,任谁都没辙。
  相比国人的与有荣焉,西原侯的心情就很不美妙,甚至称得上糟糕。
  猎犀?
  初代国君之后,西原国再没有一任国君得此殊荣。他早年曾猎杀虎豹,体型庞大的野牛也曾杀过,唯独一次都没见过犀牛,何言猎杀。
  本以为国内再无此等巨兽,目睹者也不过是空口白话夸夸其谈。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然有幸遇到,不只遇到还率人猎杀!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西原侯难言心中是什么滋味。
  骄傲有之,苦涩有之,嫉妒有之,错综复杂,让他凝视面前的竹简,许久一动不动。
  西原侯不怀疑信中内容的真实性。据侍人禀报,入城的骑士共有七人,除他之外,六卿也接到书信,内容想必大同小异。这样的行事,只能证明猎犀属实,准备入贡中都也不是虚话。
  想到这里,西原侯深吸一口气,压下复杂情绪,再次看向竹简,斟酌信中提出的条件。
  以犀皮、犀角和犀骨入贡,百年难得一遇。此等盛事,中都人王绝不会轻忽。传扬出去,西原国必将名声大振,压过其他诸侯国,自己也将青史留名。
  但有一个前提,自己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入贡的国书上。
  以国君为首入贡和以氏族之名入贡,象征的意义和得到的封赏绝不会相同。
  前者的话,中都有极大可能免今年贡赋,赏赐国君,再由国君奖励氏族。若是后者,就变成郅玄一人受赏,获利的也只有三地属民。
  思及此,西原侯深吸一口气。
  无论从什么角度考虑,郅玄提出的条件他都不可能拒绝。粮食牲畜非但要给,还要多给,必须要能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不使国人觉得自己是在抢儿子的功劳。
  总体来看,这件事属于双赢。
  郅玄得了实际的好处,西原侯也能挽回名声,在其他诸侯面前出一把风头。可他还是肉疼,肉疼且憋屈。即使是朝中六卿也很难做到如此地步,一边让他牙痒,一边让他吞下苦水,脸上偏要露出笑容,更要昧着良心说一句苦什么苦,甜的!
  同样郁闷的还是密氏兄弟。
  虽然三人没有当面沟通过,可对西原侯的憋屈恼火,两人也是感同身受。
  看过郅玄的书信,兄弟俩对面而坐,都没有说话的兴致。
  许久,密武才叹息一声:“迟了。”
  他说的迟,是未能提早发现郅玄在藏拙,没能早作提防。如果预料到今日,他会先于密夫人下手,绝不会让郅玄有长大和就封的机会。
  现如今,郅玄人在封地,他鞭长莫及。
  这位二公子在会猎时立下战功,在军中声名鹊起,就封之前留下仁义聪慧的名声,到了封地竟能猎得犀牛。
  一桩桩一件件,谁能预料得到?
  密武完全可以想见,一旦入贡事成,郅玄在国内的威望必将更上一层楼,各诸侯国也将传扬公子玄的大名。
  任由事情发展下去,公子康将被远远甩在身后,再想问鼎世子继承国君之位,绝对是难如登天。
  密纪也产生同样想法。只是和密武不同,良久的沉默之后,他攥紧拳头,脸上闪过狠戾之色。
  纵观各国,惊才绝艳的公子并不鲜见,战功赫赫的同样不少,但其中有几个能成为世子?就算受封世子,在真正继承国君之位前,也绝非没有变数。
  兄弟俩对视一眼,一人眼中闪过遗憾,另一人则浮现狠绝。
  “大兄,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密纪沉声道。与其等待虚无缥缈的变数,不如自己动手。
  西原侯几次遇刺,其中不乏密氏的手段。如今不过是旧事重演,派人到郅地动手,虽有诸多不便,却也能更好地隐藏身份。
  密武没有马上点头,眉心紧拧,有些迟疑不决。
  “大兄,你还犹豫什么?”密纪身体前倾,抬高声音,“犀实为罕见,入贡中都势在必行。一旦事成,公子玄必声名远播,受国人拥护。届时,公子康再无半分机会!”
  密武斟酌利弊,在密纪再三催促后,终于下定决心。
  “你去挑选人手,事情我来安排。切记严守口风,绝不能让旁人知晓,尤其是小妹和公子康!”
  “大兄放心!”密纪了解自己的兄长,知道他不做则已,只要下定决心,必然会布置周密。
  两人最终商定,挑选十名好手,藏在送粮的队伍中,到郅地后伺机下手。为隐藏目的,密武不只答应了郅玄的要求,更在他提出的数字上多加两成,面子做得相当足。
  相比郁闷的西原侯和设下诡计的密氏兄弟,粟虎等人的表现就显得正常。
  羊皓栾会接到书信,看过其中内容,不愿错过这样的机会,痛快拿出粮食,准备组织起人手送往郅地。
  粟虎和范绪在朝会上遇见,获悉国君和其他四卿准备的粮食数量,不由得会心一笑,对郅玄的区别对待十分满意。
  出于这种心情,两人非但没有减少粮食和牛羊数量,反而添加不少。范绪更给郅玄送出秘信,提醒他警惕密氏的送粮队伍。
  之所以有这封信,实非密氏兄弟的阴谋败露,而是范绪知道本次入贡的影响,料定他们不会隐忍,更不会什么都不做。
  “以那二人的秉性,绝不会坐视。”
  粟虎也有类似想法,同样命人出城送信,让郅玄提高警惕。
  两人的书信是前后脚送出,信使行动十分小心,混在出城的商队中,根本就没有被人察觉。
  国君府内,密夫人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奈何西原侯已经厌烦她,密武密纪为了计划成功也不会任由她肆意乱来,最终的结果是又把自己气病,躺在床上,喝了不少苦药都未见好转。
  羊夫人得知消息,再一次严命婢仆侍人守紧口风,不许在外生事。还提点两个女儿,千万不要学这种行径。
  “想当年,密氏风头无两,连梁夫人都不看在眼里。如今怎样?”羊夫人斜靠在榻上,抚过两个女儿的发顶,笑容温婉,嘴里的话却讽意十足,“君上的确宠她,宠得她不知天高地厚,宠得她没了脑子,忘记自己是谁。宠得她落到如今下场。”
  原桃和原莺不做声,都听出了羊夫人话中别样的意味。
  “你们要牢牢记住,男人的宠爱的确有用,却也是最无用的东西。如果被这种宠爱蒙蔽双眼,昏了头,就会落到密氏一样的下场。”说到这里,羊夫人顿了顿,似陷入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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