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上天堂 第46节
气氛太沉。
我岔开话题,问:“您生病的事,所里还要瞒着吗?”
老胡摆摆手:“你别操心了,认真工作。这点小事儿,我自己能处理好。”
“好。”话说完了,我把楼下买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您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小山。”
我一只脚踏出门外,老胡突然叫住我。
我回头看他。
脸色发黑,疾病折磨让他几个月内像是老了十几岁。
“我带了你四年,你一直寡言少语,提不起干劲,活得像要入土,这些我都看在眼里。”老胡笑笑:“但最近你变了,是好事,我为你开心。真的。”
“胡叔……”
老胡朝我点点头:“加油,孩子。”
走出门外,我闭上眼,说:“我会的。”
阿列夫零
*援引庞德:《何谓良好的法学教育》中提到吉卜林所言。
老胡是糟糕的父亲和丈夫,但确实是良师,一码归一码,没有给他洗的意思。
第47章 又添一笔旧账
老胡的病情在一周后公开,全所哗然。当晚李笑笑和谢弈约我吃宵夜,去的是很火的炸串店,这家最出名的却是腌咸菜。
点完单,菜和酒上齐,谢弈咬着串炸耦嚷嚷。
“酒精炸物腌咸菜,妈的,这是致癌三件套啊!牛逼,我拍张发朋友圈。”
李笑笑靓女无语:“你可收收神通吧八戒。老胡得癌的事儿早上刚闹出来,你这时候发是不是找抽?”
“草,笑姐说的对。”谢弈把手机放回去,“嗨,你说老胡,怎么就得这么个毛病呢。”
“现在癌症高发还年轻化,”我起开一瓶雪花:“老人里十有六七是得癌走的。”
碰了杯,劣质玻璃杯三两相撞,响声错乱。
我转念一想,又觉得这话晦气,侧身轻声“呸”了下。
酒饱饭足。
分道扬镳前,李笑笑提醒道,“哥俩,明儿别忘了带身份证啊,行政要扫了填体检单。”
老胡的事儿一出,行政楚主任立马安排了全员体检,地点在一家体检中心,公费,但强制执行。
谢弈拍拍脑袋直哎呦:“得亏你提醒,不然我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知道了。”我挥挥手同二人告别:“注意安全。”
回到家里已经快十二点。我洗完澡,头脑混沌地翻找身份证。
但找了十多分钟,没见到踪影。
酒精让大脑迟钝。我急得有些出汗,慢几拍才记起,因为怕隔壁程序员闹事,春节回来后我特地把贵重物品都锁起来。
打开上锁的箱子,底部果然压着我的证件。
身份证有了,过几天可以顺利去体检了。
等等。
身份证……
体检……?
中邪一样,我坐在床边发呆,这两个词不断涌现,又排浪般没入水面。反反复复,寓意不明。
——直到脑海里出现一张不久前见过的脸。
酒气瞬间全散,鸡皮疙瘩很快爬满我的后背,蛰伏多年的巨大秘密在我眼前被骤然掀开一个角。
裴崇,或者说裴雁来的父亲——
这人我见过。
我记性不差,但是在我那平庸得像是车轱辘滚出来一条印子似的前二十七年里,能记得全须全尾的事也就那几件,数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想想也怪。
当时虽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劲,但备考生毕竟精力有限,旁的惦记没几天也忘到脑后了。
时隔多年,那些想时像是蒙了雾、亦或是无声被大浪淘沙带走的旧事,却跟起开一坛封了多年的烈酒一样,原貌被风卷着,突然“哗”得一声响,悉数散在面前。
我高中时有写日记的习惯,从柜子里翻出高三的那本,我稀里哗啦地翻着页,找到了那年的四月一日,缓了半晌才确认自己不是酒后犯了失心疯。
是,确实是愚人节,周一,我高考体检。
学校安排一起坐车过去,到地方我才知道定点医院离我和裴雁来家都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我人缘很一般,每年愚人节也没人跟我闹。
所以耿一直急匆匆摸过来,告诉我裴雁来有急事儿找我的时候,我半点没存疑,一个猛子就冲出了队伍,和我期末跑五十米的速度有有过而无不及。
五十米怎么能和裴雁来比?比不了。
彼时体检还没开始,裴雁来是班长,在这种场合里毫无疑问地被班主任抓了壮丁。
我跑过去的时候隐隐听到李逵差他收发体检表,组织好纪律。
我在他面前停下脚步,李逵看见我,问我有什么事。
我回:“哦,老师,我找裴雁来。”
李逵也不知道在乐什么,笑了两声,拍拍我的肩膀,说,“不错,我就知道同意你们俩坐一块合适,班长脾气好,带着你也开朗多了。年轻人,就该这样,朝气蓬勃!”
说完,他把一沓白色的册子塞到裴雁来手上,嘱咐他管好班里,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心想,是,我俩确实合适,可黑的看成白的,你眼睛是真不好使。
裴雁来拿着册子的手一抬。他很轻地皱起眉,看了看表,又看了看我,没说话,我却知道他在问什么。
这人对我一向话不多,但我偏偏就吃这一套。我乐意他这么对我。
我问他:“你没找我?”
他歪了一下头,却没半分天真烂漫的意思:“你觉得呢?”
“孙子。”
我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耿一直。
回过头果然看见这狗东西在不远处拍着大腿笑得像中风似的,于是不解气地拉下嘴角:“啧。”
裴雁来没说话,只是又看了一眼手表。
我意识到他身上那点不耐烦的攻击性不是针对我的,怕是真的被耿一直奶中了,出了点麻烦事。
我试探着问:“怎么……发生什么了?我可以帮你。”
他愣了一下:“算是。”
我顿时胸中涌起万丈豪情,像是接到密令去城堡解救睡美人的骑士,即便这并不能得到裴雁来的吻。
“你说。”
他看我,与其是犹豫,更像在审视。他从兜里摸出一张眼熟的卡,和一串我不眼熟的钥匙。
“身份证十分钟前才送到家,我现在走不开。”他把东西扔进我手里:“黑色那把开大门,银色那把开玄关上的箱子,东西在里面,拿完记得锁上。”
我离开前,他又说:“调一下体检顺序,你倒数第二,来得及。”
我好奇:“那倒数第一是谁?”
他抱着臂,看着我的表情总觉得带着点说不出的怜悯。
“是我。”他说。
我怕路上堵车耽误大事,就问耿一直借了自行车钥匙。他最近新买了辆红色的山地车,当小老婆一样宝贝,经常骑出来晃。
来的时候是学校包车,他不乐意,偏要开小老婆,加上从家骑到学校的功夫,一早上少说遛了一个钟头。
论受虐体质,我自愧弗如。
他倒是爽快地把小老婆借给我了,但临了嘴欠地问:“班长不会忽悠你呢吧?”
要不是时间不允许,我一定赏他两耳刮子一鞋底。放了句狠话让他等着就飞奔出校门。
裴雁来让我进家门。
心率因为剧烈的有氧极速升高,我跟个傻逼一样确信这是因为春天到了。
骑到地方,我正要拐弯,一辆宾利就停在左手边。
小区高档,这个城市也不缺豪车,我心里装着事,匆匆瞥了一眼没太在意。
等到我拿到裴雁来的身份证跑下楼,抬手刚按下出门按钮,大门缓缓打开的空档,却发现之前那辆宾利挪了个地方,停在了路对面的临时停车位上。
车窗上都贴了防窥膜,看不见里面。几秒钟的功夫,后座的车门突然被打开,力度有点儿猛,车门被推到最极致的角度,又向内弹回了一些。
车上下来一个人。
带着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垂着头正对车后座的人说些什么。他的脸藏在阴影里,角度原因,起初我看不清脸。
这人用手狠狠地擦向眼角。他正要抬头时,我下意识闪身,躲在大门后。
砰的一声,车门被重重甩上。
我这才探出头去看。
车还停在原地,人已经侧过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那是个留着长发的男人,辫子扎起来塞进鸭舌帽的孔里,就算我离得不近,也能看出侧脸优越。
这回我一眼就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