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节

  ☆、第175章 无题
  因为辽东战事突起,杨雁回反倒逃过了一劫。闵氏看她后来的表现还算不错,穆夫人也没生气,便也就消了火。后来又见杨雁回竟也有几分真心担忧穆振朝的安危,她便更不忍心苛责女儿了。闵氏觉得穆振朝人不错,只怕女儿也在慢慢变得心软,最后能接受这小子也说不准呢。她只希望那穆振朝凭着一身功夫,立下战功,平安归来。饶是如此,闵氏还是教训了杨雁回几句,让她往后小心些,就算要退亲,自有爹娘出面,不许她再胡来。
  杨雁回自然是乖乖听着,乖乖应着,一副声说声听的模样,弄得闵氏更是无从发火了。
  杨鸿、杨鹤回家后,听闻此事,双双笑了杨雁回一场。杨鸿道:“听说你上回带了两条咸鱼两根腊肠去给穆夫人拜寿,娘居然没揍你一顿,你也真是命大。”
  杨雁回却道:“反正我丢人又没丢到丘城县县学里去,也没丢到京城去,妨碍不着你什么。我早瞧那穆夫人不顺眼了,还指望我给她买尺头,做绣鞋么?她做梦还差不多。何况村里人家,送礼本就没那么讲究,送咸鱼和腊肠怎么了?都是当官的人家穷讲究,不跟她们一起讲究的,他们就笑人家不知礼。哎呀,反正你妹子我,根本就一点也不适合跟当官的人家打交道!”
  杨鸿摇头叹气。为了不嫁给别人,这丫头真是用尽了一切手段。
  杨鹤却道:“怎么妨碍不着我们?好端端的,你把自己是李传书的事说出去做什么?如今这事都传遍了,人人都知道,花浴堂杨家的姑娘,便是李传书。学堂里的同窗们说了,这次回来,拿不到《青女离魂》余下的几回,就不让我们回去见他们了。”
  杨雁回:“……”这都是些什么学子呀?
  ……
  黄秀珠带着丫头,来到清溪茶舍前,踟蹰半晌,想进不敢进,直到秦英发现她来了,从楼上下来,接了她上去。
  夫妻两个坐下后,却是相顾无言。
  秦英让他原来的小厮悄悄给黄秀珠捎了话。他在等黄秀珠的时候才发现,他根本没把握等到她。几年了,他只觉得黄秀珠从来都没在乎过他。所幸,她还是来了。只是看起来气色很差,想来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黄秀珠也在打量秦英,他看起来精神尚好,只是整个人已经瘦了两圈。一身穿戴,不像个贵公子,只像个普通的市井百姓。
  良久,秦英才问了一句废话:“你还好吧?”
  黄秀珠淡淡道:“一直都不太好。”
  秦英只能沉默了。他已经用尽所有力气对她好了,却只换来这样一句话。
  黄秀珠又道:“昨儿太太已悄悄将事情都告诉我了,让我好好想想,往后我该怎么办。”
  秦英只剩了苦笑:“你本来就嫌弃我身份低,配不上你,现在……”应该更瞧不上他了吧?
  黄秀珠沉默不语。
  秦英从怀里摸出一纸和离书,推到黄秀珠面前:“我们和离吧,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黄秀珠手指轻颤,接过那薄薄的一片纸,忽然泪落纷纷。
  秦英道:“你自由了。以后可以重新挑一个你中意的男人再嫁了。”
  黄秀珠拿帕子拭泪,又道:“人这一辈子,谁没糊涂过呢。早些年是我不懂事,自视甚高,眼里无人,你能容我,是我撞了大运。”
  秦英道:“现在说这些都已经没有用了,我们已经结束了。”从此以后,再也不是夫妻了。
  黄秀珠哽咽半晌,方平复了思绪,缓缓道:“秦英,你一直不懂我心里在想什么,是因为,你从来都没经历过我的遭遇。因为你爹是礼部侍郎,我才被我祖父安排嫁给你。我们黄家是清流官宦,偏我的兄弟和堂兄弟们,硬是没有读书种子。我祖父时常哀叹,说天要绝了津门黄氏这一百八十年来的荣耀。”
  秦英道:“所以,黄阁老便将嫡亲孙女嫁给了我?”
  黄秀珠道:“是。至少你爹能帮我的兄弟们获得正途上的功名,能让他们做考起的秀才,甚至举人!”
  秦英道:“我早就该想明白这一点。”
  黄秀珠凄然道:“我就这样为黄家牺牲了。虽然心里不满,但却还是认命了。可是……我太天真了。我根本不懂人心的残忍。我的婚事,没有让我娘家人因为愧疚而加倍对我好。我的兄弟们因为自己无能,才让我去牺牲,可是他们心里根本不愿意面对这样的事实。我每次回娘家,看到的是嫂子们明里暗里的嘲笑,听到的是父兄的训斥和弟弟们的百般规劝。”
  秦英蹙眉,问道:“他们说你什么?”
  黄秀珠道:“他们一个个都好像变了个人一样,再不像以前那样疼我。只会说我不能给夫家绵延子嗣,不会讨老太太欢心,不能真心敬重嫡母,反正我在他们眼里一无是处,既不能这样,也不能那样。总而言之就是,我不能让秦家上上下下都喜欢我,敬重我,疼我,便是我不对,是我没尽到一个做媳妇的责任。当初我跟你结亲的目的,大家心照不宣,后来我嫁给了你,他们也只字不提前情,只是怕我不能让秦家满意,妨碍了他们以后的青云路。至于我在秦家有没有受到过委屈,他们从来不闻不问。反正我已经是个牺牲品了,他们索性也就只当我是个工具来看了。当我是女儿,是妹妹,是姐姐,是骨肉,除了让他们觉得自己是混账,心中负疚之外,半点好处也没有。”
  秦英忙道:“为什么你以前不跟我说这些?”
  黄秀珠唇角微扬,却是一抹讽刺的笑:“跟你说?你会体谅吗?我看到你……就想起他们,就想起我自己。秦英,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妹妹们,为了你的前程,牺牲了多少?你的大妹妹赔了一条命,你的二妹妹赔进去了一生的幸福。但你一直都是处之泰然的样子。好像在你们这样的人眼里,我们做女人的,就该为了你们牺牲掉所有的一切。或许这也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你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根本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看起来是很优秀,但我总觉得,其实你还是个孩子。你所有的优秀,都是你的父亲和你的生母帮你铺就的金光大道,这才成就的你。而我,我觉得我已经历尽沧桑了……”
  秦英已是听得呆住了,半晌方道:“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不堪。”
  一旁的怜儿道:“姑娘,你糊涂了呀?你说的什么话?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黄秀珠却拿着和离书,掩面出了茶室雅阁,才出去,脚下却是一滞,人虽未回头,却仍是轻声道:“秦英,你保重。”
  黄秀珠,你也保重!
  从此,相忘天涯。
  ……
  时间转瞬已是八月。这一次,也先似乎很难打退,辽东战事胶着。但是秋闱依然如期而至。有那么一些人在奋力杀敌,还有那么一些人却仍旧在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考功名,一个国家,两个天地。人和人的命运,太不相同。
  杨鸿、杨鹤一起参加了乡试。放榜后,杨鸿不负妹妹所望,考了第七名,杨鹤却是名落孙山。全家人一会儿为杨鸿欣喜若狂,一会儿又齐齐安慰杨鹤,说他年纪还小,下次再来!杨鹤道:“季少棠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怎地他也能考中呢?还高高考了个第十四。凭什么我费了这么多力气,硬是连个举人也考不上?”说着说着,又怪杨雁回乌鸦嘴,早先便咒他考不上。
  还是杨鸿说话比较公道:“你自己天分不够,努力不足,好意思赖在自家妹妹头上?了不起,再考一次罢了,就是下回才考中,你也还是个年少举人。急什么?”
  杨雁回也道:“二哥,你下回考个解元回来!”要是再名落孙山,可就赖不着她是乌鸦嘴了。
  乡试第一名,称解元。杨家若再出个解元公,那得是多么了不得的喜事哟。
  不过,于杨家而言,便是只出一个举人,也是一桩天大的喜事,自然少不了大摆筵席。
  闵氏因心中着实高兴,便与杨琦商量着,在村西那条路上,广搭凉棚,大摆三天流水席。一时又担心杨鹤心里不舒服,便对小儿子道:“待你考中那一日,咱们摆七天!”
  杨鹤撇撇嘴,怏怏不快的去了!闵氏暗暗叹口气,也只得随他自己想开些了。
  穆振朝阵亡的噩耗,便是在杨家头一天大摆流水席时传来的。
  那天,穆夫人也亲来贺喜。
  穆家几个小厮来报丧时,穆夫人一言未发便昏了过去。
  杨雁回闻讯,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是前线传来的消息有误。穆振朝那么好的一身功夫,谁战死也轮不到他死啊!
  她还等着他平安回来呢。虽然她一心一意想要退亲,但却从来没有想过要让穆振朝死在战场上。她一直都希望他平平安安的。
  杨家漫天的喜气,被这突来的噩耗冲得干干净净。
  流水席匆匆撤了。
  穆夫人被救醒后,即刻命家人媳妇送她回去,她要好好问问穆大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拿这样的话来吓唬她。
  杨雁回从来没想过,她终于得以摆脱穆振朝,却竟然是以这种方式。一家人眼瞧她状若痴呆,忙将她送回房中,一连声的安慰。
  杨雁回呆了半晌,这才哭出声来:“我从来没有想过让他死……娘,前线的阵亡名单,会不会弄错了?”
  ☆、第176章 逼迫
  辽东战事于两个月后结束了,也先被辽东郭总兵的人马打退。而穆振朝也被证实,确实是战死了。
  关于穆振朝的死,杨雁回一直都回不过劲儿来。他去辽东时,还是生龙活虎的一个人。辽东战事突起后,他还因为军功连升几级。虽然战事胶着,穆家却一直都是传喜讯的。可是忽然有那么一天,就传来了噩耗。
  杨雁回认定了阵亡名单一定是弄错了。在穆家人都不得不面对事实后,杨雁回也只得换上素服,还对秋吟长吁短叹道:“早知今日,我上回也不故意气着穆夫人了。人家的儿子在边关打仗呢,看在穆振朝的份上,我也该顾及一下穆夫人。大不了,等穆振朝回来,再说退亲的事。现在他都回不来了……”
  秋吟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自家小姐。穆振朝她不熟,觉得大好年华的年轻儿郎,说死就死了,也确实怪可怜。但她还是担心杨雁回更多。她觉得姑娘现在自身都难保。还没过门未婚夫便去世了。定然会有那起子嘴巴缺德的毒妇,编排小姐克夫的。
  杨雁回倒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编排她。如果编排她几句,便能让阵亡名单出错,穆振朝其实还活着,她觉得编排几句也无所谓。
  杨家这个状况,让丘城县的官员、乡绅、秀才、举人们,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原本应当是去恭喜一番,再拉拉关系的,可是人家姑娘的未婚夫战死沙场,这时候也不适合喜气洋洋的过去道喜。杨鸿倒也并不觉得惋惜,他还不乐意被东家拉着去吃了酒,又被西家邀请去听戏呢。
  起先唯有高主簿过来,恭喜了杨鸿一番。高主簿如今已不是主簿了,也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依旧在京郊做小官吏,如今调任紧挨着丘城县的东临府经历。不过高主簿已厌倦了仕途,想做满这一任便致仕。如今他已在丘城县买了一栋带临街铺面的三进房子。前头开了家布店,后头住家眷。高主簿,啊不,是高经历,已想好了,致仕后便留在丘城县生活。
  高经历走后不久,便又有乡绅、乡宦家的人,不那么大张旗鼓的送来贺礼。其中,张乡宦家送来的贺礼里有两顶女人戴的昭君卧兔。那雪白的貂毛,硬是不见一丝杂色。看上去漂亮贵气,摸起来柔软舒服,戴起来也颇是柔软舒适。眼看着也就能该戴上了。
  闵氏拿给女儿看时,原本指望着女儿笑一笑,谁知杨雁回反而撇撇嘴,道:“那些有钱有势的人家,莫不是都疯了么?辽东的将士在血站沙场,他们还净买也先那里出来的皮货。明着不能买,就暗里买。生怕人家没军费打仗似的。”
  闵氏叹气道:“不过一顶卧兔,你就知道是打辽东来的了?”
  杨雁回不乐意戴这个东西,后来去穆家时,将带给穆夫人的礼物,整理的很是细致周到,又妥帖又齐全,其中便有这顶昭君卧兔。她记得穆夫人倒是很喜欢这些东西。
  这一次是闵氏带了女儿去,杨鸿这个举人也一并跟去撑场面。
  穆振朝的大哥二哥都从任上回来了,一家人愁云密布。短短两个月,穆夫人仿佛老了二十岁,两鬓竟已斑白,逢人便哭说:“他们兄弟三个,这个小孽障最喜欢缠着我。早知道今日要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那么腻缠我做甚,也省得我今日伤心。”真是哭得千人堕泪。
  杨雁回亦是红了眼圈,好言好语安慰了穆夫人一番。
  穆夫人打量一眼杨雁回,哭道:“孩子,你怎地还穿得这么艳?”
  说得杨雁回一怔。她近日都是穿的素色衣衫,怎么就艳了?
  穆夫人又对程妈妈道:“快去给三奶奶拿一身白棉布衣衫来。”
  杨雁回的伤心难过顿时都飞到了九霄云外。穆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闵氏顿觉不对,自己女儿还没过门呢,怎么就成了他穆家的三奶奶了?
  穆夫人又拉着杨雁回的手道:“朝儿一片心思,全系在你身上。雁回,你若能与朝儿做个未亡人,也算全了你们一场情义。”
  杨雁回听了这话,仿佛被雷劈了一般。穆夫人这是让她日后来穆家为穆振朝守孝吗?饶是这女人刚死了儿子,她也同情不起来了。
  穆夫人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帮儿子全了生前最后的心愿,又道:“咱们穆杨两家能结亲,也是一场缘分,自然也不该让这缘分断了。雁回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杨雁回只觉得脑子里呜楞呜楞一片响。早先也就是穆振朝的噩耗才能让她如此震惊。村里那些恶妇说她克夫,都没让她如此生气。她就算再为穆振朝的死伤心,也做不到这一步。为了一个她不爱的人,平白无故的,让她进门守望门寡。她做不到,做不到!
  内宅外头,杨鸿也正在听穆知州叨叨一番同样的说辞。
  穆知州道:“咱们两家都是诗礼之家,我们家的儿妇,你们家的姑娘,自然也应当做天下女子的表率。纵然无法得个旌表,也该全了女德……”
  杨鸿真想将手边的一杯茶,泼在这老头脸上,好让他清醒清醒。谁家的姑娘爱守望门寡,谁家的姑娘自去守,反正他妹子不受这个罪。旌表?那是什么东西?他不需要。就算他需要,靠着牺牲女人得来的,有什么光彩了?他从骨子里实在是看不上那些因为靠着牺牲女人换来旌表,还洋洋得意的人家。怎么男人不去换一个来?义夫,孝子,贤人,随便选一个做,就能换来个旌表。何必非要靠着家里出烈女节妇才换来那一方匾额,一座石坊?他们杨家能免除差役,靠的不是女人做节妇,是因为男人考了秀才。同样,就算以后杨家想要旌表,也不打算靠女人去得来。
  早知如此,他就该早点想办法断了这门亲事。
  杨鸿客客气气打断穆知州,道:“我家小妹一向德行兼备。”
  穆知州道:“这就是了。若非知道杨姑娘德行兼备,我们当初也不会向杨家提亲……”
  杨鸿懒得再听下去,又道:“穆知州,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告辞了。”
  穆振朝好像被人照脸打了一拳似的,一时面色铁青,气得话也说不出来。杨鸿是真听不懂他的话,还是假装听不懂他的话?倒是应他一声啊。怎么突然就要告辞?本来这种事,就该是杨雁回自己主动上赶着表示愿意守节,杨家人再大大方方将女儿送来的。要他们穆家先开口,已是不大体面了。这杨鸿看起来温和知礼,怎地说起话来,恁般不识趣?牺牲一个妹子,保住和他穆家的这门亲事,还能落个旌表,有甚么不好?蠢物,真是蠢物!
  另一边,穆夫人还在拉着杨雁回哭哭啼啼,道:“到时候,朝儿的棺椁被同僚送回来时,也有个人与他披麻戴孝……”
  穆夫人说的每一个字,杨雁回都听见了,但凑在一起,就是闹不明白这老太婆这是要做什么!!
  一时白棉布衣裳已送到,穆夫人拿帕子拭泪,道:“快带了三奶奶去换衣裳。”
  闵氏强忍着怒气,一把拉过杨雁回,藏在身后,道:“穆太太,这奶奶不奶奶的,可不是乱叫的,往后还是叫杨姑娘罢。我们雁回近来因伤心过度,身子也不大好,不能在外边久耽,我们该回去了,穆太太节哀顺变!”凭什么这个老娘们儿死了儿子,就要她的女儿陪葬!闵氏的同情心一丝丝也不剩了,她必须马上走,否则她怕再多待一刻钟,她就忍不住要挠花这个老女人的脸!
  穆夫人道:“亲家母这是说得什么话?杨家只一个姑娘,莫不是还要许两个男人不成?既是许了我们家朝儿,她就是穆家三奶奶。”
  杨雁回觉得吧,要不是看在穆振朝的面上,她早发火了。什么人哪!!一直都是她儿子喜欢她,凭什么她儿子喜欢了哪个女孩儿,哪个女孩儿就要把一辈子搭在穆家。
  闵氏这次干脆理也不理,假作没听到,扭头就要走。程妈妈连忙拦住了,道:“杨太太,我们太太近来精神头不大好,杨太太何苦再往死里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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