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他敢说,这壮汉是他这半辈子见过的最丑的家伙。
长着那么大的疙瘩,姑娘见到了怕是要吓死,这还怎么娶媳妇呢?!
可他又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粗鲁,言谈小声,举止文雅,特别是他吃东西的时候。
壮汉的手指出奇的纤细,他小口咬开梅花酥,两口就能咬完的糕点硬是被他分成了四口,且没落下一点碎屑。
对面的公子宠溺的看着他,伸手揩去壮汉唇边沾着的红豆沙,轻声道:吃慢点。
那温柔的声音听得小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亏他还操心这壮汉日后的婚事,这人根本不愁媳妇。也不知道那位俊俏公子是眼瞎了还是另有苦衷,怎么就看上了他呢?
他默念着非礼勿视,转头就和同伴八卦去了。
瀛朝雪记得青啼之前说过,那女妖杀的都是相貌英俊之人,他特意给自己换了一副好皮囊。反观晏离舟,用晏离舟的一个词概括就是辣眼睛。
晏离舟知道瀛朝雪是想以身做饵,勾引那只女妖来袭击他,但隔着一层地板都能听到转角处小二的窃窃私语,饶是心脏强大了的晏离舟都听出了几丝羞愧来。
那公子真是瞎了眼了,以他的模样,万锦楼的花魁见了都要倒贴上去,怎么那么想不开
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那公子含情脉脉看着那壮汉,看的我都嫉妒了。
晏离舟:
他头一次觉得听力太好也是一件坏事。
晏离舟:我真的有那么丑吗?
【嗯我不嫌弃你!】
晏离舟:我听出来了,你犹豫了对吧!
【我没有!】
晏离舟:你绝对犹豫了呜呜呜!
【乖乖,不哭哦!】
*
入夜,荇洲城人声鼎沸,万家灯火点亮了整座小城。
瀛朝雪说要单独行动,以防万一,晏离舟不紧不慢跟在他后面。如果瀛朝雪有难,他还可以出手帮忙。
河水被水灯照得如同烈日晚霞,行人脸上的笑容被灯火晕染,看这气氛,倒一点都不像鬼节。
晏离舟扶住奔跑过来的小孩,他向晏离舟道了声谢,又追着前面的伙伴们跑远了。
或许是气氛太好,暖色之下,晏离舟的心情也好了不少,抬头的瞬间,他眼前出现了一团黑雾,再眨眼,街道还是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的东西只是晏离舟的错觉。
晏离舟下意识拧眉,在心里呼唤千山月。
晏离舟:你注意到了吗?
【什么东西?】
晏离舟:没什么。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的错觉?
【阿离别怕,我在的!】
晏离舟稍微放心,他看见瀛朝雪的身影拐过了街角,急忙跟了上去。
晏离舟七弯八拐走进了一个巷子内,一踏入这里,晏离舟就发现了不同寻常的诡异,灯火照不到这里,仿佛隔开了外界的喧嚣。
瀛朝雪不见了踪迹。
晏离舟下意识就想往后撤退,他猝不及防撞上了一堵石墙。
他回头一看,瞳孔倏然睁大,他来时的道路不知什么时候被高墙堵住,四面都是墙壁。
黑云压顶,天边闪过几道惊雷。寂静巷中猝然响起野兽撕咬皮肉的声音。
阴冷潮湿的臭味扑面而来,牙齿撕磨与男子的呜咽声一同炸响。
那呜咽极为短促,只持续了片刻功夫就停顿了。
千山月感受到了晏离舟的情绪,它窜了出来,寒芒一闪,幽幽冷光照亮了半边巷子。
只用一眼,晏离舟就看到了,巷尾有一道白色身影靠在墙边,它埋头趴在一个人身上,它们的身体不断耸动,血液染湿了青石地板。
白影太过专注,没有察觉晏离舟的到来。
千山月:阿离别怕,我们靠过去看看。
千山月害怕晏离舟落单,不敢一个人飞过去查看。
晏离舟眼皮一跳,我不去!
千山月:有我在,你怕什么?
晏离舟拼命摇头,他以为瀛朝雪打头阵他就不用收拾这些东西了,他哪能想到自己竟一脚踏进了那只妖的行凶现场。
前几日都有瀛朝雪护在身边,晏离舟完全忘记了害怕是什么东西。
现下只剩下他一个人和一把不怎么靠谱的剑,后怕的情绪猛然窜起,眼泪啪嗒啪嗒就往外落,我、我想回家。
千山月:
千山月飞回晏离舟身边,它用剑柄蹭着晏离舟的肩头,还没开口就被晏离舟抱了个满怀。
那、那只妖好可怕你带我去找大师兄吧!
就在眼前的东西让它跑了不是千山月的作风,可看着哭的失去理智的晏离舟,它还是放弃了自己的原则,它挣脱晏离舟的怀抱往天上窜,却撞上了一层透明结界。
千山月:和我想的一样,我们被困住了。
晏离舟:那我们会怎么样?
千山月:杀了它才能出去,不然就等着被它吃了吧。
晏离舟:
晏离舟还在内心挣扎,角落里不停耸动的白影倏地停下动作,同时消失的还有犬类磨牙的嘶嘶声。
晏离舟浑身一震,僵硬地靠在墙边,不敢动作。
越是害怕视线便越往那处集中,晏离舟的目光聚焦在角落,白影猛然回头,嘴里吐出一口浓重的浊气,它扭动脖子,骨头咔嚓声响起。
白影在黑暗中露出真相,它长了一张花猫的脸,却有一副人类的身体,它嘴角挂着鲜红血丝,牙齿被血液染红。
黑气在它的瞳孔之中流窜,掀起了一场狂风怒浪。
它旁边的地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颈部被生生咬断,身上无一处完好。
晏离舟忍住胃中泛起的恶心,抓紧了浮在空中的千山月壮胆,问道:你是谁?
白影呜咽了一声,喉间发出如野兽似的沉闷喘息,它似乎非常痛苦,整个身体都蜷在了一起。
它怎么了?晏离舟问的是千山月。
千山月提醒道:别放松警惕。
白影忽然停下喘息,它睁着那双可怖的猩红双瞳,一眨不眨死盯着晏离舟,像是紧盯猎物的眼神。
只一瞬它就变换了表情,它咧嘴轻笑,笑容狰狞,猩红眼眸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晏离舟怔愣的间隙,白影忽然发难,四脚趴地窜了过来,它张开满口獠牙,目标是晏离舟的脖子。
晏离舟被白影扑倒在地,后背的衣服被石板撕裂成片,情急下,他用剑身挡住了獠口。
灵力灌入右腿,他膝盖向上一顶,压在他身上的白影被击中腹部,它哀嚎一声,翻身窜回了墙边,身体警惕地蜷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暗流汹涌。
白影的嘴角弯到了耳根,獠牙又尖又利,怕是咬上一口,胳膊就要没了吧。
晏离舟被这一想法吓到,他全身颤栗,使劲咬住下唇才没让自己漏了怯。
呜呜,大师兄你去哪里了啊!?
窄小的巷中,白影身姿灵活,它速度太快,千山月也无法捕捉到它的踪影。
晏离舟闪躲间,被尖利的獠牙撕开了衣袍,他右臂被抓出一道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白衣。
晏离舟咬牙,戾气横生,脑中闪过一段模糊记忆,他熟练地捏起剑诀,千山月不受自身控制,直直往白影袭去。
剑光闪过,白影以手相抵,剑锋割开它的手掌,鲜血浸湿了满手。
白影嚎叫着,浑浊的竖瞳衬着苍白面孔更为骇人。
不自量力。沙哑的声音从它口中溢出。
身后有声响,晏离舟闪身躲过攻击,那攻势却转到了他另一侧。
汹涌的杀意从四面八方涌来,晏离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往四周看去。
瓦檐上,墙边,角落里
竟然有九个一模一样的白影,它们狞笑着,魔音绕耳,将晏离舟团团围住。
晏离舟眉头紧皱,准确在九个分/身中找到了真正的白影。白影抬起手掌,舔舐着手上的伤口。
晏离舟:你到底是谁?
死人没必要知道太多。话音落下,候在一边的八个□□嚎叫着向晏离舟扑了过来。
童话里都是骗人的,谁说反派在杀人前都特别话多的?!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离舟趴下。高墙外传来瀛朝雪的声音。
听到那无比熟悉的声音,晏离舟激动得想哭,恨不得学着那些家伙嚎上两嗓子。
骨伞穿过结界,将晏离舟全身罩住,分/身的攻击被坚硬的伞面阻隔。
高墙在晏离舟面前脱落,瀛朝雪的目光落在晏离舟的右臂上,晏离舟伤势不重,只流了点血,可这也让瀛朝雪心火顿生。
这妖邪竟然敢调虎离山,他明明发誓不让晏离舟受伤的。
又是一个碍事的家伙。九个白影一齐说话,声音此起彼伏。
瀛朝雪不发一言,眸中积聚风暴,勾雪在他手中落下无数残影。
黑沉的天幕骤然下起细雪,金光散出,朝着白影而去。
白影惊声尖叫,分/身化作青烟,齐齐消失在了巷中。
烟雾弥漫中响起一道闷哼声,等烟尘散去,晏离舟看着空无人烟的巷子,弱声道:它跑了。
瀛朝雪没有管,他拉起晏离舟的胳膊,动作娴熟地止血上药。
晏离舟问道:我们不追吗?
瀛朝雪淡淡道:我的灵符在它身上,它跑不了。
几次都被分/身欺骗,这次还能让它跑了吗?
晏离舟看向骤然恢复光亮的夜空,明灯万盏飘于天际,无人知道阴暗的巷中发生了这种事情。
晏离舟:它跑去了哪里?
瀛朝雪看向西南山头,说道:苍鹭宫。
*
守门的侍卫刚刚换班,一白一青两道身影隐在夜色下,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苍鹭宫。
瀛朝雪催动手中另一张灵符,拉着晏离舟穿过层层宫阙。
凉风撩过裸/露的肩颈,紫藤萝随风摇曳,晏离舟下意识往头顶看去。
苍鹭宫的圆月不如山下那般清澈明亮,它被看不见的浓雾染上了一层朦胧色彩。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依旧能听到烟火升空的炸响,它们在空中碎成了万千星辰。
瀛朝雪和晏离舟搜寻了妖后的寝殿,没有发现青绵的身影。
瀛朝雪蹙眉:灵符被它发现了,它不惜断尾也要斩断灵符,距离太远,灵符感应不到气息了。
晏离舟:青绵会不会在妖王那里?
晏离舟想的正是瀛朝雪所想的,瀛朝雪揽住晏离舟蹿至半空,他们隐遁身形,来到了妖王宫殿。
瀛朝雪手中的灵符重新亮起薄光,有一条由灵力凝成的无形的线直直指向妖王宫殿,即将油尽灯枯前,被一道劲风断成两截。
两人一怔,寝宫的灯火在一瞬间全部燃起,藏在暗处的守卫倾巢出动,将两人团团围住。
殿门被人从里拉开,一身雍容华服的妖后站在门口,她面容冷肃,目光不善的看着角落里的两人。
两位仙君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要事?
晏离舟躲在瀛朝雪身后,抓紧他的袖子。
糟了,竟然被青绵发现了,可是她为什么毫发无伤?不应该啊!
瀛朝雪出奇的平静,他拍拍晏离舟,与青绵对视,作揖道:深夜叨扰,我等有要事要与娘娘商量。
青绵冷声道:不请自来,这是你们无尘宗的规矩?
瀛朝雪:我和师弟在荇洲城遇见了一只犯事的猫妖,顺着它的足迹来到了这里,它很有可能钻进了妖王寝殿,劳烦娘娘让我们进殿搜寻。
我一直待在这里,哪有什么猫妖?
青绵不想听他们狡辩,她抬手指向旁边的侍卫长,命令道:将他们关进地牢,再传信给无尘宗,无尘那家伙不来接人,他这两个宝贝徒弟休想踏出苍鹭宫一步。
是。
两边的侍卫向两人包抄过来,瀛朝雪丢下一句保护离舟,转身蹿了出去。
千山月听话地横剑挡在晏离舟身前。
青色身影一闪而过,在众人愣神间,瀛朝雪已站在妖后的面前,勾雪架在妖后的脖子上,瀛朝雪神色淡漠,伸手撩起妖后的衣袖。
放肆。青绵企图阻止,却抵不过元婴修者释放的威压。
在场修为弱一点的侍卫们皆捂住心口。
袖子拉上去,露出一只苍白手臂,小臂裹着一块染血的纱布,瀛朝雪当着众人的面将它解了下来。
小臂的伤口深可见骨,绽开的皮肉中混着一丝金色的灵力。
瀛朝雪:娘娘,你是在哪里受的伤?
青绵咬牙,她回到苍鹭宫才发现受伤的地方被瀛朝雪施加了咒印,她咬牙用刀子割掉那块肉,还是晚了一步。
这两人不是已经离开沧州境内了吗,为什么还会折返?
她硬生生撑了三天才出去觅食,结果却在街上闻到了两人熟悉的气味,折返也不可能会那么快,他们早就回到了荇洲城。
她知道应该尽快撤退,但她控制不住喉咙的干涩,第三天了,她已经无法忍耐了。
都说泷月君渡劫失败损失了大半修为,一不做二不休,她决定把那个傻乎乎的泷月君骗进来先解决了。
可没想到瀛朝雪会那么快破了她的迷阵。
瀛朝雪见她不答,重新问了一遍,我打伤了那只猫妖,它的伤口沾着我的金符,请问娘娘,您一直待在这里,您是在梦里跟我打了一架吗?
晏离舟抱住千山月,小声跟它吐槽,没想到大师兄也是个毒舌。
千山月:那可不是,和仙尊待久了,多少都会沾上点坏毛病。
晏离舟:你说师尊的坏话,我回去就告诉师尊!
千山月:你几岁了?
妖王的心腹秦兆听到瀛朝雪的质问,不敢置信的看向妖后,问道:妖后,他说的是真的?你真的在荇洲城杀了人?
匕首落地,青绵早在秦兆他们看过来前,再次偷偷地割掉了手臂上的肉,金光消失,她额上沁出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