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
寻常人到这时应该多少有些疲倦,而他梗着脖子想啃人的那股子冲劲儿可以说是一点没有降下去。
连周琰都有些烦了。他冷笑:看来赵长厥就是因为这些玩意儿有恃无恐啊。
到不能说赵长厥就是有恃无恐了,他也算是战战兢兢好言相劝周琰离开这里。但是他一没有主动坦露真相,二丝毫没有寻求帮助解决这群玩意儿的意思。这么看来,小皇帝委派的前几任官员是怎么下落不明的,这位刺史应该都看在眼里。
等那群玩意儿散了,找他去算账。周琰说,我就不信他们能在外头堵一辈子。就让他们以为咱们都被困住了,效果更好。
断蒙点头,看着被绑成麻花还在嗷呜嗷呜叫的男人觉得实在有碍观瞻,抬起手来就想打昏他。
却见周琰忽然开口:等等。
他上前几步,玄色丝质外罩在黑暗里微微闪着光。周琰面无表情地将自己腰间一把尖锐的匕首卸下,在食指尖划了一道,大拇指往上推了推,推出一滴深红色的血滴来。他将食指伸到了男人面前,连带着那滴血凝成一颗水珠的模样,摇摇欲坠
被捆绑着的男人突然止住了低吼,头往后一缩,凌乱的头发遮住面容,却挡不住他微微颤抖的四肢。
面容狰狞、被绑成麻花的怪物,耗子躲猫似的拼命掩藏自己的脸,躲避对面玄衣金冠的周琰的视线。
断蒙:............
来自皇族血统的碾压?他是不是应该跪下来高呼千岁?
却见周琰脸色难看地收回手,将那颗血珠子擦去,连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被绑在柱子上的男人,冷声道:刚才的事,你就当作从没看见过。
断蒙心头一跳,低头行礼。
即便是......那个人,你也不能向他透露半个字。周琰强调了一下,否则我就把开昧卖进明月洲,让你辞了职位去那儿做个龟公。
断蒙:......您还能再幼稚一点儿吗?
但是断蒙看得出来,周琰现在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差。他眼观鼻鼻观心,决定不在这个当口给自己惹麻烦,行了礼蹲墙角盯梢去了。
天光渐亮,周琰周边点起的烛火快燃尽了。门外砰砰的拍打声渐渐弱了下去。
王爷?断蒙请示道,这是在问自己该不该跟上去。此行仓促,若是他跟,周琰手边一时半会儿就没有得力的人了。
去吧。周琰神色恹恹,见断蒙犹豫了一瞬间,轻轻啧了一声,刚抬眼,却见断蒙干脆利落地辞行,往门外去了。
被捆在柱子上的男人还在装死。
周琰不耐地盯了他一眼,一手扶额补眠,却在恍惚之中听见了类似虫子爬行的杂声和纷乱的絮语。
悉悉......
唆唆......
阿琰,我的阿琰!
一声女人凄厉的哭声在他脑海深处炸开,周琰捂住嗡鸣不止的双耳,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被开了个洞。
他猛地睁开眼,一切又安静了下来,只余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坠地的动静。
周琰心烦意乱,站起身来转了一圈,将自己的外衣整理好。他走到柱子旁,那男人的头垂了下来,四肢软绵绵,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周琰眉头狠狠皱了起来。
他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白皙的指尖在青灰色的肌肤映衬下透出一分妖异的美感
他没感觉到任何气息。
这人死了。
周琰眯起眼睛,大步迈向桌边,拿起整理好了的东西,往关押赵长厥的地牢去了。
......
歧县。
在江逾白的威逼之下,歧县县令分出了一部分人手去调查失踪的人口,还派了两个脚程快的去刺史府报信。
去刺史府的人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就一个大上午加一个中午,回报上来的失踪案却纷纷被摆上案头,到了触目惊心的地步。
光一上午查问下来,仍停留在歧县的百姓,家里报上失踪人口的就有近四十户歧县上三年加起来的失踪案都没那么多。最近失踪的是在洪灾后幸存的百姓,有孩子有大人,绝大多数是男性。就这么几天的功夫,家人就找不到他们了。
他们的家人尚在此处,现在又缺衣少食,即使是逃难,也消失地太仓促。
县令看着江逾白坐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翻看回报,自己也挑了几份,越看脑门上的汗越多。
浑水摸鱼,啊?江逾白轻轻地将手中的纸张撂在桌案上,县令却如闻惊雷炸响般抖了抖,他们料定了您这个县令不开眼,却也没想到您会给予他们这么大的方便吧。
那群疑似邪教组织的家伙也不是傻的,发现从这里拐人容易,他们就会再来歧县县令怕惹出事端,对那么两三个案子睁眼闭眼,就在灾后被列为最好捏的软柿子之一了。
赶巧督查赈灾的官员也跟被吃了似的,连个影子都不见。一个不作为的县令,可不是雪上加霜。
现在的情况已经不是被摘乌纱帽这么简单了,对方手段再诡异县令也得斗,否则就是抄家灭门的大罪。县令急的嘴上冒燎泡,唯江逾白马首是瞻:您觉得......?
他已经把江逾白当成了从京师来的微服私访的大人物了。
江逾白还在等吴小六的消息,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他侧头,挑眉问:嘶,你们县衙的军械库在哪里?
在山脚,大概已经被淹了一半儿了......
那些轰山炮还在吗?
轰山炮被封在了桐油封住的大箱里,因该还在。您的意思是......?
等上头调人手。江逾白拍了拍他的肩膀,实在不行,轰他们。
正文 四十二
现实总是不如理想如意的。
派出去搜寻军械库的两个衙役回来禀报, 说军械库里的两门轰山炮连着箱子不翼而飞了,或许是被大水冲走了, 只剩下了一些陈旧的炮弹。
歧县县令急得上蹿下跳,指着他们的鼻子斥骂道:蠢货!那些箱子何其重,若能这么随便被冲走,那屋子安有完完整整立着的道理?还有剩下来的那些东西, 怎么轰山炮被冲走了它们却剩下了?!
这分明是被人偷了呀!
歧县县令觉得自己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这下好,偷走轰山炮的人若是什么不做也便罢,若是做了什么,他的罪名又加了一条!还是大罪!抄家都快补不上这窟漏儿了!
看着县令在一旁呜呼哀哉,江逾白一边感叹总算他还没有蠢到底, 一边觉得这事情实在蹊跷。
那儿除了你们, 还有谁来过的痕迹吗?江逾白问。
县令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往江逾白身边一凑,厉声道:对呀, 你们可曾查看了贼人留下来的痕迹啊?!
那两个衙役你看我我看你, 其中一个为难道:您只是吩咐我们快些赶过去,没有吩咐我们留心周围的痕迹。况且这几日虽然洪水小了些,但雨还是断断续续地没停过一日......就算有痕迹, 它也该被毁坏地差不多了呀。
县令一口气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只能指着他俩的脑袋气得发抖。
好了, 大人。再生气也是无用。江逾白挥挥手把两人招到近前来说, 你们再回去一趟, 看看有什么留下来的线索。也问问附近的百姓, 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经过。轰山炮既笨又重,很是显眼,问到消息就马上回来禀报。
两个衙役领了命出去了,江逾白推了杯茶给县令,县令看也没看就往嘴里送,却一口又把滚烫的茶水吐了出来,模样滑稽地很。
江逾白摇了摇头,拍了拍他的肩,作势起身欲走。县令满脸哀求地拉住了他的衣摆,不肯松手:大人啊,您可不能走啊。若是没有您坐镇,下官可就没活路了!
您拉着我也无用。江逾白微笑着说,实话跟您说吧,我虽与淮亲王有些牵扯,但并非官场中人。您来日的造化,还端看您这几天自己个儿怎么做。
县令自是不信他的话。即便他不是官员,能在亲王面前说上话的人,他也得毕恭毕敬地待着。江逾白却不再领他的情,只打算等刺史府的消息。
若是刺史府那边也没有回复......江逾白只能千里走单骑,去闯一闯那个神秘的青衣组织老巢了。
他出了草棚,踏上湿软的泥土,雨如一层雾般从天上洒下来,打湿了他的眼睫,他整个人在昏暗的天色里仿佛在发着微光。
江大侠!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声穿过雨帘。听到这个称呼,江逾白首先倒是愣了愣他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有谁这么唤他了,久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是祝安载着吴小六,两人骑着马也回来了。这已经是祝安第二次带着吴小六去走亲访友了,结果是他的父母和嫁在本地的三个姐姐都平平安安,但是他和善宽厚的二姐夫不见了,他二姐在娘家正哭着呢。姐姐妹妹齐聚一堂,本来还想斥责一番老二的汉子没有担当,大难当头自己逃了,吴小六把失踪案的事情给说了,倒是替二姐夫争取来一个缓刑,却险些让他二姐哭晕过去。
他二姐都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丈夫是真的逃走了多些呢,还是希望他是失踪了多些。
吴小六在一旁手足无措,他爹娘又一惊一乍的,吴小六忽然福至心灵,拉着祝安就说江公子还等着他们去帮忙呢。
祝安心里暗奇,这小子倒是有些胆识。受了这些日子的担惊受怕,却还乐意主动回江逾白那边儿江逾白的意思是孩子毕竟是个孩子,若是见了家人后不愿意再跟着一起行动,也不强求。可吴小六倒表现得让人意外。
祝安纵马在江逾白身边停下,将吴小六夹在腋下抱了下来。
你放开!吴小六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祝安却拍了拍他的脑袋,把他放下后就窜到了江逾白身边:江大侠。
江逾白:你们此行可见着了几个青衣人么?
祝安:没有。倒是弄清楚了他们外在都称呼自己为河龙神使。对上使些手段坑蒙拐骗,对下以钱粮相诱、让大家信什么洪水到来是龙神发怒了。有傻乎乎的送了自己家人去的,就没有一个回来过。
吴小六:那是他们傻。这地方发大水又不是一次两次了,龙神又不是我娘那样的,说怒就怒。
江逾白:......小六说得有理。话说回来,你怎么还没回家?
吴小六:我想留下来帮忙。他顿了顿,舔上一句,这里只有我见过石堡里面是什么模样,肯定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江逾白叹气,摸了摸他的头:好样的。
吴小六嗫嚅了一会儿,开口道:江哥哥,我能再提个事情吗?我想救个人。
谁?江逾白温声道。
阿圭,他和我是好朋友。吴小六低声道,虽然那些一身青的混蛋对他挺客气的,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也是被逼的......本来我逃不出来,他还帮了我一把,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江逾白定定地看了他一眼,道:好。咱们自然是要把所有人救出来的。
他像是做了一个什么重大决定一般,往水岸的远处望了望:我们一会儿就出发吧。
祝安一愣:不等官府的消息了?
其实据歧县县令说,上头不理他的奏报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先前派发下来的物资已经快用完了,歧县之内捉襟见肘,在江逾白到来的三天前,他就已经命人上路去送急报,按正常脚程来算,今天也该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