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领便当

  孙孺人不是策划好了故意跟徐少君作对的,她只是太担心自己的肚子了。孙孺人本是良家子,平民百姓的孩子,谁家权贵把女儿送到宫里“服役”呢?能被太子看中,她凭的也是运气。她虽有娘家,但这个娘家实在没办法为她在宫中做后盾,所可倚者,唯有腹中骨肉而已。
  孙孺人对怀有身孕一事早有所感,女人的身体,自己总比别人清楚,只是有所猜测,却不敢随便声张。在大家都知道了太子妃的威名之后,她对自己的肚子比对太子还小心!东宫纳孺人,本不是什么大事,徐少君觉得委屈,没一个堂堂正正的婚礼,孙孺人还挺羡慕徐少君,至少你是光明正大进来了,我才得一个封赐啊!
  孕妇本来就比别人身体弱些,孙孺人确是有孕,一是要担心太子妃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二是对徐少君是从外面抬进来而自己只是从里面提拔上来的感慨,次后又想到几个孺人里徐少君出身是最高的,又恐自己被挤到边角旮旯里去。左思右想,她觉得不舒服了。
  不行啊!自己没什么,万一这肚子里那一个有问题呢?孙孺人自己先紧张了起来,结果就是搅了徐少君的新婚夜。
  殊不知,徐莹是懒得理她们这些侍妾的,相反,她还叮嘱好了,这些人不能在自己的手上出什么岔子。孙孺人告病,徐莹让驻东宫的御医先去诊一回脉,回来报说是有喜。孙孺人还在心中惴惴,怕碍了徐莹的眼,徐莹已经挺高兴地让人去报告太子了。
  萧令先到得也及时,见徐莹也在,还笑着向他恭喜,他心里也挺美。放到皇家,庶长子这种生物简直太常见了,真没有什么“必须先生出嫡长子”这样的庭训。萧令先政治水平依然不高,但是政治敏感度还是在逐渐提升,在这个时刻,甭管嫡子庶子了,只要是儿子,都是好事。
  喜滋滋地给孙孺人许多东西,徐莹道:“你又开心得发昏了,她有着身子,可有忌讳呢!明儿叫懂事儿的人挑些适合她用的罢。”
  萧令先连连称是:“还是你想得周到。”
  明明是孙孺人的大事,她除了谢恩,别的什么话也没办法说。
  还是徐莹,掐了萧令先一把:“今天是新孺人的好日子,你也别在这里呆得太久了,不要让小娘子受了委屈。”
  萧令先被她又给推了出去。
  孙孺人确认了怀孕的消息,虽然自己是个妾,不好张扬,那也是自己的大喜事。正如徐少君憧憬着新婚,孙嬬人也憧憬做娘,哪个女人没想过自己怀孕之后被丈夫呵护呢?太子倒好,来看了一眼,他又去陪徐少君去了。孙孺人没徐少君那样大的气性,只是觉得有一丝委屈罢了。
  徐莹冷冷地看了萧令先的背影一眼,转身在孙孺人的屋子里坐下了,动动嘴巴指挥:“如今夜里还凉呢,换条厚实的新锦被来。以后孙孺人的饮食也要小心些,再加厚份例罢。”
  孙孺人下意识地抱着肚子谢恩。徐莹嘴角一丝冷笑,口中说得正义无比:“今天是徐孺人的好日子,殿下偏又到你这里乱了一通,明天见到徐孺人,你跟她解释解释罢,往后还要一道过日子呢,弄得有了芥蒂就不好了。”
  孙孺人心头一惊,怯怯地看了徐莹一眼,额上沁出汗水来:这真是结怨啊!
  徐莹拍拍裙摆:“你早些歇着罢,但有不适,一定要尽快报给我,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殿下和我,也盼着这个孩子呢。”
  孙孺人又是一阵紧张,再看徐莹已经被众多宫婢给拥簇着回去了。
  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乱搞,还tm是合法的!徐莹就算再不拿萧令先当回事儿,她心里也会恼,现在更好了,孩子都搞出来了!徐莹开心死了,开心得想让萧令先去死上一死。唉,这也就是想想罢了,“恨死他了”与“下定决心搞死他”之间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宫婢小心地过来服侍着明显不可能高兴的太子妃卸妆、解发、换上寝衣,一切都是在无声中完成的。只在最后轻声提醒徐莹:“娘子,别着凉了。”
  徐莹爬上床,披着个被子,抱膝发呆。
  郑琰在确知徐少君将入东宫的时候就过来了,这位与她同龄的女侍中友情提供了徐少君的详细情报:“徐梁庶女,生母不详,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着长大的,性情看似柔弱,你可别把她给惹哭了。”
  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她爱笑爱哭都随她去了,我只当看戏了。”
  郑琰当时的笑容有些诡异:“只怕太子容不得你看戏啊,不哄得她笑了,就是你欺负人了。”
  这种神情,这种语气,徐莹非常地不舒服:“还要我供着她不成?”
  徐莹歪着头,努力回忆郑琰说的一字一句:“别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用点心吧,有心算无心,不用心的那个人,会吃亏的。你快些生出个儿子来是正经。他那个人,见你‘贤惠’了,必是开心的,也不会不搭理你,是吧?”、“你只是‘还没生’又不是死了,说什么生不出来了?”
  深吸一口气,徐莹认真分析着郑琰的话,这应该不是敷衍,这是郑氏对徐少君也不太满意?这样也不错呵。
  有心算无心啊,还真是的呢。
  儿子……
  这一晚徐莹到很晚才睡着。
  次日,徐莹与徐少君有了充裕的见面时间。彼时孙孺人、尚孺人、蔡孺人几个孺人亦在,她们是前辈,到得更早,问安得赐座,尚孺人带着几分羡慕又有点儿酸酸地向孙孺人道贺。孙孺人昨天也没睡好,一时担心孩子,一时担心徐少君生气。
  等徐少君到了,先拜徐莹,徐莹含笑赐座,又问徐少君:“昨日可还顺利?”
  徐少君垂头作羞涩状,心里一片郁闷,尼玛萧令先是“完事提上裤子就走人”啊!新婚呢,他还遵守着国家规定:在宫里,除了大老婆,没人能跟老公一起睡个整夜觉!照顾她新婚,所以昨天萧令先到她那里的,这要不是新婚,她就是天黑一乘步辇抬过去,被睡完了再半夜抬回来的命!这种羞辱让徐少君抓紧了裙角。
  偏偏孙孺人还要道个歉:“昨日实在是打扰到徐孺人了,还望恕罪。”她出身不如徐少君自然带了三分怯意。
  徐少君有些勉强地笑笑:“阿姐身子要紧,别是我扰到了阿姐才好。”
  孙孺人更担心了,连带着尚孺人、蔡孺人看徐少君的眼神都有了微妙的变化。
  徐莹了勾唇角:“到春天了,人都觉得懒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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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里会发生什么事情郑琰大概能猜出个一、二、三来,女人争宠呗。说真格的,现在的女人还是挺厚道的,手段没那么阴毒,也没听说过什么三天两头各种下药。当然,告黑状吹枕头风神的肯定少不了。
  郑琰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家的侄子媳妇的个性问题,她现在财源广进,一块玻璃卖上一百贯还有人几十、上百地订,真是让人感叹这京城人就是有钱!钱财不愁了,她开始愁人。
  想起李莞娘呛徐少君她就犯愁,徐少君是那么好惹的吗?差一点道行的都不知不觉被她引着走了,李莞娘偏偏还不觉得,这丫头如今是郑家媳妇儿,可不能再这样乱得罪人了。从徐家回来的车上,郑琰就说了李莞娘一回。
  不意李莞娘根本不觉得得罪了徐少君有什么不妥:“唉呀,姑母也太高看徐四了,就她?孺人而已。就算太子登基了,她能有什么前程还是难说呢。”就算有前程了,李莞娘也不怕。这时的妹子,敢跟妃子叫板的多得是。
  郑琰不得不多跑两趟娘家,做一做侄媳妇们的工作。
  泡上一壶茶,上几碟美味的糕饼,几个侄媳妇一起围坐着。室外仍有一点冷,室内关上门,明媚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了进来,真是惬意极了。
  因郑安国家儿女婚事是在今年,她们几个也少不了去为郑悦添一回妆。于薇戳戳李莞娘:“到时候咱们都去阿悦那里喝喜酒,你是跟我们一道呢,还是回娘家喝去?”
  李莞娘有点晕,对啊!郑靖业是按嫁孙女的态度对郑悦的,可郑悦嫁的是她侄子啊!她又是郑家的孙媳妇,这关系乱的,这不坑爹呢吗?
  林蓉看着李莞娘的蚊香眼,不禁为她解围:“你就别逗她了,这样的大事,哪有不回娘家的道理?说起来,咱们这些一处玩的人,也都一个一个地出嫁了。”
  齐氏与方氏与另外三人没那么熟,有些插不进话的感觉。郑琰自是不会让她们感到生疏,笑问她们:“阿悦与我们家非同一般,视作骨肉亦不为过,你们可准备好了?”
  齐氏更干脆些:“郎君已经与我说过了她家里与咱们家的渊源,自然要用心准备的。”
  方氏也点头:“我们亦然。”
  林蓉笑道:“阿悦人亦好,纵没有这层关系,也该多看顾些的。”
  李莞娘大力赞同:“正是正是!比徐家那两个,好上千百倍!”
  嘿,她居然自己提出来了。
  郑琰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呢,纵不喜徐四,也别在给她添妆的时候说那样的话。女子哪个愿意为人妾了?”
  李莞娘小声抗议:“姑母也不是很待见她么。”
  “待见不待见的是一回事儿,她的心沉,你这样平白得罪一个人,又算怎么一回事呢?好好的日子去刺了她两句,被记恨可怎么是好?你现在也不是小孩子了。”
  李莞娘委屈地道:“我就是看她不顺眼嘛!装的可怜相儿!”一开始讨厌是因为徐少君总巴着郑琰,后来越品越不是味儿,越是单细胞的人,对于人、事、物,总有一种近乎野兽的直觉,“她有什么好可怜的?”
  郑琰长吁了一口气:“她曾暗示我,忧心婚嫁之事,我并未应承,以致有今日,不知她是不是如愿呢。如果不是,倒是……”尼玛!我这是坑了自己全家啊!要是跟徐梁说一声,早把徐少君给嫁了,哪还轮得到皇帝拿这事儿玩手段?!
  方氏小声道:“阿李所言是有不妥之处,如果徐四娘真因此衔恨,错却不在阿李。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事情,结果也是不一样的。如果徐四真是那样的人,也是她自身不正,与我等何干?若其心不正,对她再好,又有何用?若是正直之人,纵处逆进,也当自珍自爱。”
  她是正经世家女,虽是小世家,亦是自律得很。这事放到任何一个世家出身的人来看,从理论上说,都要说出她这样的观点来的。每一个人都要为她自己负责,谁都没有那个义务去承担别人的人生。
  郑琰怔住,李莞娘却大起知己之感:“阿嫂说的是!”见郑琰没反对,很开心地说起徐少君的细节来,什么巴结郑琰啊,装可怜啊,噼哩啪啦说了一通。
  方氏在娘家也是个聪慧的女孩子,这要是不好,方家人也不敢把她远嫁了来。此时认真听着,对李莞娘细细地分析道:“能不开罪于她还是不开罪的好,照阿李这样说来,这是一个心细如尘的人,什么事她都放在心上。这样的人,心胸不会宽广,为人不会大度。又自觉不顺遂,是以有恩未必会记得,有仇却誓不肯忘。一朝得志,越是亲近的人就越要倒霉。”
  齐氏点头道:“是这个道理呢,我心中似有所觉,只是不及阿方说得这样明白。”
  于薇豪气地一拍桌子:“就算她记恨又怎么样?咱们还缺仇人么?”
  郑琰绝倒,捶桌而笑:“正是正是,是我拘泥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关于徐少君的话题,也就告一段落了。郑琰还是记得郑靖业的告诫,又往东宫跑了几回,有时候能见到徐少君,有时候见不到。徐莹还是稳坐钓鱼台,只是眼睛越来越冷,倒是萧令先,这货还沉浸在妻贤妾美的梦里醒不过来!
  这倒是很多男人都有的毛病,总觉得他是天下第一,他的女人就得围着他转,就得和睦相处同心协力伺候他——蠢透了!
  郑琰曾私下问过徐莹:“徐孺人而今如何?”
  徐莹凉凉地道:“她且翻不起风浪来,”萧令先就算是没有因为徐梁而迁怒到徐少君,他现在也不能围着徐少君的裙子转啊,“圣人对太子盯得紧,又是习政务又是见大臣的,哪容得他有时候泡在女人堆里呢?”
  徐莹的笑容很讽刺,她给萧令先又选了两个柔媚多情的宫婢来——萧令先的品味也就是那个样子了——萧令先前朝也忙,后院也忙,手忙脚乱了一通之后,居然是腻在太子妃这里的时候更多。
  萧令先这货,就是犯贱!徐莹果断地下了结论,这样的男人让她恶心,但是,郑琰说得没错,她得要个儿子。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倒,不然关爱她的父母家人要何以自处?她只能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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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令先宿于太子妃处,却是有皇帝的功劳在里面的。
  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中心目的还是他萧家能够坐稳江山,他的太子能够顺利登基治理天下。徐少君只是一小步棋,现在从自方面的感触来讲,这棋分明是走败了,可怜皇帝还不知道。他算计的可是一个大衰神,跟郑靖业作对的人,鲜有好下场,阴谋失败神马的算是幸运的了。
  既然中心目的是坐稳江山,岂能没有嫡子?皇帝择徐梁女为太子孺人,可不是为了她好生养,本来还要再选其他人的,后来一听说太子后院有人怀孕了,就暂时把这事儿给放下了。一个母亲后台硬的庶长子意味着什么,没有人比皇帝更明白了。所以,皇帝不断暗示太子:“多与太子妃相处相处。”
  萧令先得令,也觉得徐莹最近表现很好,他很开心地往徐莹那里凑,努力耕耘,只是直到三月还是没有收获。他也没有气馁,反正已经有了保底的了。越发用心在政事上面,处理一般的事务已经有模有样了。
  太子对他闺女好,襄城侯也投桃报李,襄城侯系对太子的命令执行得也够痛快,花花轿子众人抬,又有郑靖业不去为难,一时之间萧令先的政治生活过得很顺利。
  有心为难他的人如蒋进贤等,此时也不得暂时偃旗息鼓。老皇帝可不是吃素的,惹火了他,砍头都是轻的,三族一起倒霉都有可能。等吧,咱们有的是耐性,圣人几十年积威不能动,新君呢?啧,皇帝真是下了一步臭棋,这是生生让郑靖业起了芥蒂,一旦郑靖业不保他了,这后果哟~
  皇帝心知肚明,却让他妹妹庆林长公主当传声筒给郑靖业:“早知道会立十七郎,我该把阿琰留给十七郎的。如今把徐梁的女儿给他,也是聊胜于无了。”
  庆林长公主当场把他给拍了回来:“呸!这样的话以后少说,阿琰已经是脩之的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呢?”到底心疼自家老哥哥,她还是委婉地把意思给带到了。郑靖业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不识相,只是让庆林长公主不要再拿郑琰来说事,至于徐梁的事情,他表示他要跟皇帝亲自谈一谈。
  皇帝略忐忑。
  不是一做了皇帝就能让地球围着你转了的,皇帝的无奈比其他人还要深很多。就拿眼前来说吧,他儿子本事不够,他得提前为儿子想到了。但是!如果郑靖业不肯配合,他是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干掉郑靖业?开什么玩笑啊?郑靖业完蛋了,谁为十七郎顶着世家的压力?光凭襄城侯那难度未免有点大,双方拉锯,会坏了正事。襄城侯一个顶不住,十七郎的君位能不能保住还是一个大问题,到时候天家骨肉相残,江山姓不姓萧还不一定。
  皇帝准备了一肚子的话想对郑靖业说,或者想,如果撕破了脸,就把徐梁给牺牲掉好了,反正徐梁对郑靖业也不够虔诚。最苦逼的是,他不能跟十七郎这个熊孩子说郑靖业的坏话,这熊孩子没那么深的城府,跟郑靖业作对是找死。
  让皇帝想不到的是,郑靖业说出了皇帝想好的台词:“臣深荷圣恩,无以为报,本以君臣相得,圣人奈何犹豫?圣人曾叹子不类父,臣家中又何尝不是呢?一旦臣身死,他们还能继续做宰相吗?为臣当知进退,臣岂是无知之辈?有善始,臣亦求能有善终呢。近来闭门家中坐,亦思退路,只在此多事之秋,不敢以一己之私心而害公事而已。”
  皇帝泪流满面。他对郑靖业的评价不如对魏静渊高,很难说是不是因为对后者的愧疚更浓厚一点。听郑靖业如是说,皇帝对郑靖业的愧疚也浓厚了起来。
  郑靖业说得太明白了,他没办法更进一步,要求有个好结果。太实在了!
  投桃报李,皇帝在遗诏里指定郑靖业为“冢宰”,位列辅政大臣之首。
  郑靖业则趁机提出了加徐梁为侍中的提议。不出意外地,遭到了蒋进贤的反对。蒋进贤还以为这是郑靖业的坏主意呢,徐梁的女儿入了东宫,蒋进贤一直觉得这是郑靖业在使坏,尼玛现在又推了徐梁,这是让徐梁当接班人吗?坚决不允许!
  蒋派坚决反对:“向者徐梁因非法事而罢刺史,圣人宽慈,以其辛劳特赐侍郎,是法外施仁,徐梁已属侥幸。其人于侍郎任上并无政绩可言,平庸已极,如何得再加侍中?”
  皇帝也觉得不能太急进了,会伤了郑靖业的感情,他按下了郑靖业的建议,心中又给蒋进贤添上了一笔。“卿言甚是。”
  郑靖业再接再厉,接出让李幼嘉任吏部侍郎,林清出任京兆尹。“李幼嘉治下,人民安居乐业,可不算平庸了吧?林清在太府,勤勤恳恳,未尝有失,是持重之臣,可当得京兆了吧?”
  蒋进贤识趣地不再反对了,见好就收吧。惹毛了郑靖业,不知道这个坏人会反扑成什么样子。
  郑靖业轻轻松松地达成了自己的目标,还和颜悦色地安慰起徐梁来了:“不要失了信心。”
  徐梁一点也不敢接这个话:“是我无能。”
  郑靖业诚恳地道:“这不怪你,这朝上,又有几个是干净的,他蒋进贤干净吗?你呀!就是想太多,于元济比我还年长,大郎、二郎皆平实,我已不寄厚望了。安国比大郎还憨,更是不行!长安是不错,但是太年幼!你要学会担得起担子,不要畏缩!”
  徐梁满眼地不可置信,郑靖业冷静地道:“朝臣不易做,心思要灵!不然只好做袁曼道了,咱们谁都做不起!以后的事情你要多担待呐!”
  最理解郑靖业的顾益纯曾经说过,如果郑靖业想哄谁,那就能哄得妥妥的。
  郑靖业点名点得很有学问,说的是他的儿子、他的女婿、他的“亲戚”,还有当半子养的书僮们!最亲近的人,也确实都不那么出彩。徐梁一比较,他确是郑靖业最亲近的人,最近乖得一塌糊涂,他也确信自己比这些人更加合适。
  郑靖业要是一个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人,早在官场倾轧中被咬死了,他挣不下这么大的家业。郑靖业看中的是李幼嘉!李幼嘉是指哪儿打哪儿,徐梁是别有心思。选谁,一目了然。而且,郑靖业知道,他闺女跟李幼嘉已经搭上线了!
  徐梁信了,安心回家了他,老老实实只等着郑靖业给他交班,这会儿太主动了,说不定郑靖业就改主意了。徐梁教育徐烈时说的是对的,他玩不过郑靖业。郑靖业作过任何要让他接班的许诺了吗?没有,一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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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说郑靖业了,一般大臣,连郑靖业那个十六岁生日还没过的闺女都玩不过!
  皇帝一直在断断续续地梦到魏静渊,大家可以理解为是他的心愿未了,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良心未泯的政客对于故人的愧疚。梦了好长一段时间,下了许多决心,一直没行动就是因为政事不稳,眼看东宫渐稳,与郑靖业又达成了谅解。皇帝便旧事重提。
  他想恢复魏静渊的名誉,想召回魏静渊的后人加以抚恤。
  可这是世家所不能容忍的,也是宗室们很不愿意看到的。谁一提魏静渊不是咬牙切齿觉得身上的伤口疼?
  皇帝觉得非常坑爹的是,他刚说:“朕近来又梦到魏静渊了,他毕竟对国家有功的。朕觉得他神色凄楚,想召回他的后人,如何?”
  蒋进贤还没反对呢,顾崇就跳了出来:“圣人怎么又拿梦境说事了呢?”
  皇帝上回要追封萧令先的生母的时候就是郑靖业给他圆了个“托梦”,被无情打回。现在再拿梦境说事,不客气地说,比上一回还要严重得多得多!魏静渊是公敌啊!多tm招人恨啊!
  沈晋出列道:“魏静渊,叛逆谋国之人,岂可赦!”
  傅含章不等沈晋话音落下,亦出列道:“魏静渊之子北逃,臣亲眼所见,只恨未能手刃此贼!”
  都不用蒋进贤说什么,皇帝他只能哑口无言。能让首相被处死,家人流放、没官的罪名,扳着指头数也只有那么一条:谋反。
  魏静渊的罪名是被诬陷的:里通外国,跟狄人勾勾搭搭。皇帝曾经北伐过,据说,魏静渊就是那个时候被狄人给买通了,然后拿贪污的罪名弄死了世家林氏的一位很有前途很有能力又立有功劳的将军,致使最后战役没有收到完全的效果——此人是林季兴的二哥林仲平。林仲平真是个好人,他是为了他大哥林伯飞顶罪的。事后一查,林仲平真是被冤枉的——坏事是林伯飞干的嘛!
  可世家非要咬着林仲平的事情,那就是魏静渊有问题!
  魏静渊有四子,最小的儿子也坑爹,他跑了!逃跑嘛,哪里有路往哪里跑,他往北跑了,更坐实了魏静渊通敌。世家都知道,通敌的事情是假的。可他们需要这样一个结果。
  这种事情,就算是郑靖业,也不好随便乱掰。
  皇帝只得怏怏而退。
  然后,他病了,病得很重,好像要归天的样子,病得太子、太子妃近前侍疾。郑琰很不幸,她得盯着太子妃,就让她遇上了这么档子事儿。这也是皇帝安排好了的,太子妃年轻,一旦有什么事情要处置,命宜和长公主、庆林长公主、三位女侍中必须至少有一个在一旁辅佐。
  这样的时刻,郑琰不得不跟着徐莹一路到了大正宫,临走前还要提醒徐莹:“东宫诸人各安其位,不得随意走动。”
  到了大正宫,才发现宰相们都在。皇帝哼唧着念叨着魏静渊的名字,蒋进贤死活不肯答应,还瞪着郑靖业,大有“你要答应了我跟你拼命”的架式,韦知勉干脆装壁花。萧令先再着急也没用,宰相不肯合作,这命令就推行不下去,这年代的大臣,他们比较牛,这年代的皇帝,面子不太像面子。
  等到最后,萧令先不得不说:“阿爹也累了,宰相且先退下罢,此事容后再议。”
  蒋进贤非常不给面子地道:“无论何时议,臣都是那句话,不可!”
  皇帝两眼一翻,装死,萧令先大急:“阿爹!卿且退下!”他赶人了。
  蒋进贤退到了外室,依旧不肯走,皇帝像是要弥留,作为宰相,他必须守着听遗诏,坚决不给坏人以可乘之机,打地铺也要留在皇帝床前了。
  蒋进贤一退出去,皇帝就睁开了眼,怒道:“魏静渊真是个坏人吗?!”这事儿大伙儿心知肚明。皇帝气得直咳嗽,还要骂。萧令先与徐莹都劝不住他,郑靖业轻声道:“事缓则圆。”皇帝没好气地道:“我没时间了!”边说边咳。
  萧令先一咬牙,冲了出去,对蒋进贤就是一礼:“卿真不能通融么?”
  蒋进贤比他还光棍儿,老头子跪下了:“臣心唯公。”
  老子上台头一件事就是让你卷铺盖滚蛋!萧令先红着眼睛回来了。
  皇帝一通大咳,萧令先真哭了:“阿爹!”
  不行,太乱了,郑琰小声问皇帝:“要是他们答应了,您能安心养病不?”虽然皇帝算计了她们家,郑琰还是不忍心皇帝这样难过,看他这样坚持,有再多的不满也放下了。郑琰鼻子有点发酸,皇帝对她,是真的很不错的。况且,魏静渊真是个对国家有贡献的人。
  皇帝止住了咳嗽:“有办法?”
  “试试,不管我对蒋相公说了什么,您听了都不许生气。”
  “行!”
  郑琰抹抹眼睛,出去了。
  留在外面盯着蒋进贤的柳敏就看到一个极美的女子走了出来,面相尚嫩,步子却稳。娉娉袅袅地直奔蒋进贤去了,然后……她很没形象地蹲了过来跟蒋进贤凑一块儿打招呼:“叔父还好么?”
  蒋进贤面沉如水:“汝今为郡夫人,行走宫中,当注意举止。”
  郑琰笑道:“当着人家儿子的面,欺负一个卧病在床的老人,相公举止,自觉得体么?”伸着懒腰她又站起来了。
  蒋进贤不说话,冷处理。
  郑琰唇角噙着一抹笑,压低了声音,附在蒋进贤耳边道:“现在您应了,剩下的事儿有商有量,您不答应呢,那就只好让旁人去办了。纵使家父顾虑着宰相的体统不承旨,这世上有的是愿意承奉上意的人。朝中勋贵不少,可没爵的人更多,他们没有切肤之痛,却有圣人要讨好。莫失了先机啊~权当是君臣一场,了了圣人一桩心事——这要是真把人逼急了,在遗诏上加两行字,您觉得费力气么?赦流人而已,总有一种大赦能召回人,您说呢?”
  这货跟她爹一个样儿,通常放狠话的时候表情柔和得一塌糊涂,威胁人跟劝人似的。
  蒋进贤死活不肯说话,眼睛已经瞪向郑琰了:这种馊主意只有你们父女想得出来!尼玛哪个皇帝的遗诏会给个逆臣平反啊?!他想过千百种对策,没一种是针对遗诏的。遗诏不该写点正经事吗?!比较皇位给谁,谁辅政……
  郑琰故意大声叹道:“太子看着呢,您真就这样不体恤人家一片孝子之心?太子之礼,何人受得起?您既受了人家的礼,就得体谅人家啊。”
  说完她就进了内室。
  不多时,蒋进贤就叩门请见了,郑琰拉着徐莹躲到屏风后面。
  皇帝咳来咳去,蒋进贤满心腻歪,一想到“遗诏上加两行字”他又得捏着鼻子认了。活皇帝的诏书他能给打回,死皇帝的诏书要退给谁?还不如郑琰说的“应了,剩下的事儿有商有量”。
  等皇帝咳完了,蒋进贤道:“圣人宽仁,记着魏静渊的好,欲赦其后,臣无话可说。只是魏静渊一案,前有定论,结果断不能改,圣人可诏念其持国之辛劳,许其后人收葬先人。”
  皇帝见大家同意了召回魏静渊后人、允许给魏静渊立坟立碑,他又能下床能上朝了!
  蒋进贤心里直骂郑琰是只小狐狸,比她爹还坏!
  最坏的是皇帝啊,他叮嘱太子:“一步一步来,过两年一定要为魏静渊平反!”
  萧令先对魏静渊颇有好感,他也不愿意拒绝老父的要求,一口答应了下来。他还感激郑琰来着,郑琰威胁蒋进贤的话他没听到,只听到郑琰让蒋进贤体谅他这个孝子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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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由于皇帝身体“有恙”,夏天的时候大家就没有准备往熙山搬,用皇帝的话说就是:“死也要死在大正宫里。”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大正宫比熙山政治地位更高,更方便萧令先来接手。
  但是,谁都不以为皇帝会死,这一点蒋进贤的感触尤深。郑琰也不觉得皇帝就会挂了,她甚至有些怀疑,皇帝是不是装病的,欺骗了她的感情,勾起她的同情心去威胁了蒋进贤。
  这么想着,郑琰心里就非常不痛快!把皇帝扔一边,她又去造她的玻璃镜子去了。随着卖平板玻璃的钱源源不断地涌来,郑琰底气也越来越足,手下工匠的技艺水平也越来越高,已经能很好地弄出一尺见方的平板玻璃了,只是再往上,技术就有难度了。郑琰也不着急,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用锡箔和水银做镜子的工艺她还记得,但是水银是会挥发的,而且有毒,非常不保险。试验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的,更由于之前根本没有做过的原因,报废了不少试验品。郑琰也不是为了钱不顾工匠死活的人,不肯强令人家不眠不休地跟水银打交道。
  这样,三月十四,郑靖业生日,还是没有能够造出镜子来,这让想拿镜子做寿礼的郑琰非常失望。倒是皇帝,赐了许多珍宝给郑靖业,另亲笔写了个寿字赐下。
  在郑琰生日之前,玻璃镜子终于面世了。根据汤小弟的建议,还在镀层外面再上涂一层漆,防止镀层脱落。郑琰很开心地附赠汤小弟一处小铺面,权作给汤小弟的奖励。
  于是,在琅玡郡夫人生日当天,宾客们有幸见到了照得人纤毫毕现的镜子,不少人都被吓了一跳,自然也引起了爱美人士的青睐。
  郑琰这个黑心的家伙,一块一尺见方的镜子,她真的敢卖三万贯!一万贯一块的那是六寸见方的!从五月卖到七月,卖出了两百多面镜子出去。直弄得郑靖业都目瞪口呆直说神奇,她的哥哥们干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方形的镜子加上雕花镜框,郑琰豪气地往娘家又送礼去了。杜氏当然是得大镜子,嫂子们、包括在外的大嫂二嫂,型号减一等,侄媳妇又减一等。郑瑜那里也有,还另附两面小镜子让她送礼。
  她还喜欢玩花样,玻璃比较容易切割,切成圆形的,就是小圆镜子。给小块镜子镶上框,加上柄,做得小小的,拿在手里就是靶镜。池外婆这回居然还是拒绝了镜子,因为她觉得照得太清楚了会心慌!郑琰私下塞给池舅妈一个小靶镜,池舅妈倒是收下了。
  京中镜子生意火爆,谁家女子不想要呢?妹纸脾气大啊,都不带拐弯抹角的,有钱的自己买,钱少的直接管老公要、管爹妈要。更有甚者,有些人家急着完婚,如果遇上皇帝驾崩了,婚事就得推迟不是,级别越高,孝期越长。级别越高,越有钱啊!买吧!有些人还不止买一面镜子,京城权贵云集,那是真有钱。
  郑琰美得脸放红光,再不为钱发愁。又匀出一批制作精美(主要是框子精美)的小镜子来,准备当礼物发送。径三寸的小圆镜子,报价也要上千贯,郑琰就这么送出去了。
  这一日,郑琰正邀了顾彝来家里玩,取出新镜子来,请顾彝给镜框的纹样提意见。大正宫里钟声一声接一声地传来,郑琰猛地站了起来,这是……丧钟!
  皇帝死了!
  手中的镜子掉到了地上,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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