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易生?你冷吗?冷的话我们就回去吧。”何安关心地对我说。
  我摇摇头,可身上却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倒真像是被冻着了一样。
  “走吧。”何安估计以为我在说谎,就站了起来拍拍我的肩头。“过两天就要去烟台,你别在这之前感冒了。”
  “嗯……”
  我没再去辩解什么,因为知道如果我把内心的忧虑说出来的话何安肯定又会费神安慰我,可事实上他并不需要这么做。
  作为一个已经深知自己是同性恋多年的人,我从很早以前就已经想明白自己以后要走的是怎样的一条路了。孤独的,艰难的,处于不断挣扎之中的,一条与二次元世界里所描绘的那种繁花似锦的康庄大道所迥然不同的偏僻小径。
  我知道自己都需要面对什么,也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无论如何,我不会为了让自己表面上看起来“正常”而强迫自己去找个女人结婚,我不想迫害人家姑娘。但若是坚持这一点,那我的家人和朋友们迟早会发现我身上的问题,他们到时候会怎么看待我我都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
  但是,这些只是针对我自己一个人而言。
  何安不一样。
  我难道真得要让他跟我一样,从今以后都生活在他人的有色眼镜里吗?又或者,我们最终无法长久,而他最后也还是找到了自己心爱的女子,然后结婚,然后生子,那我应该诚心诚意地去祝福他吗?
  我这样想着,就觉得自己眼眶都有些发酸了。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叹息。
  我猛地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坐在石头上,而何安这时已经又重新坐回我的身侧。
  “易生。”他静静地叫我的名字,随即沉默,但是紧接着手臂却环上了我的肩膀,将我揽向他怀中,然后轻轻将我的头按在他的颈窝处。
  我被何安的这番动作弄得心里一颤,人也怔住了,傻傻地靠着他忘了该如何反应。
  异样又藏着稍许暧昧的沉默,伴随着我和他起初此起彼伏然后便慢慢同步的呼吸声,将四周的一切都衬得愈发的静谧,连夏夜里时常不绝于耳的蝉鸣都听不见,仿佛天地夜幕之间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而已。
  良久,何安终于再次开口,但这一回他的声音变得和刚才有些不同,似乎要低沉了许多,感情也浓郁了许多。
  “易生,我大概能猜到你在想什么,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真得想多了。”他的下巴就抵在我脑门上,说话时声带的振动我都可以清晰地感觉到,每振一下我的心脏就跟着跳一下,像是在追逐一般。
  “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平安夜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只要彼此是真心的,那性别也就无所谓了。我当时是这个想法,现在也是一样。”
  何安说完停顿了几秒,然后又道:“我喜欢你,这和你是不是男人、做过怎样的事都没有必然联系,我会对你产生好感,完全是出于我自己内心的感情,一切的感觉都是我自愿自发的,你没有强迫过我做任何事,你也没有强加给过我任何的想法和认知,所以在这一点上,你压根没有必要觉得自责。易生,这不是你的责任,我也从来不认为这是一件需要谁去感到内疚的不好的事。喜欢一个人没有错,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更是天经地义的愿望,你不能因为这个愿望实现起来有困难就否定它的美好,更不应该把自己的感情当成是对他人的一种拖累。”
  “安哥……”
  “易生,你能喜欢我,我真得很高兴。你可能都想象不到,我到底有多高兴。”
  何安最后这句话是缓慢而郑重地说的。我不禁仰起了头,生怕再这么下去自己会流出什么丢人的液体。
  不过,以我现在和何安的这个姿势,我抬头时下巴几乎就要和他的下巴挨到一块儿去了,那么近的距离,连彼此呼出的气息都能感知得一清二楚。
  气氛忽然就变得微妙起来。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这个举动让何安产生了某种误解,黑暗中他那双依旧明亮如星的眼睛里盛着些许吃惊,还有种莫名的隐忍。
  “易生,我……”
  “嗯?”我看到他稍显为难的样子,忽然就反应过来了。“呃……不是的安哥,你误会了……我没、没想那样……”
  我又尴尬地低下头,口中还跟有强迫症似的不住解释道:“我真没那个意思……怎么可能呢……你才刚、刚刚……肯定不能接受这种事吧……应该会觉得很别扭吧……你放心我没有那种想法的……我、我保证以后也不会……”
  “以后也不会的话那不就糟糕了。”何安忽然说道。
  他用手重新抬起了我的下巴,含着笑意的目光对上我的眼睛:“你不能总这样误解我的意思啊。”
  “那你原本想说什么……”我有些怔怔地看着他。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这是第一次。”何安的笑容温柔得就好像加了特效一样,还是带光晕的那种。
  我不禁红了脸,一边庆幸着现在天黑看不出来一边不自然地道:“我都说了……我又没、没那种想法……”
  “你没有,但我有啊。”何安的声音突然就沉静了下来。然后下一秒,我就觉得自己眼前猛地投下一片阴影,嘴唇上也骤然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
  “何安……”我下意识地低低叫出了声。
  然而还不等我将后面的那个‘安’字说完,唇齿就已被某人给彻底封住,再发不出其它的音节来了。
  第34章 就知道你不是什么良民!
  突如其来的亲吻给心灵带来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
  在跟何安唇齿相接的那一刻,我整个人就仿佛被施了个定身咒,不光肢体上的动作全部静止了,就连身体里的各种代谢活动都似乎停了下来。
  无法思考,无法反应,无法抗拒。
  我也不知道我们维持着这样一个单一的姿势维持了多久,人好像已经失去了时间上的概念,对时分秒的界限都模糊了。
  似是只有一瞬那么短,又仿若有一生那么长。
  直到何安唇上的温度离开我的身体,我才慢好几拍地反应过来,他刚才是真得吻了我。
  他说这是他的第一次。
  而这,也是我的第一次。
  夜更黑了。
  夜色黑得让我看不清何安脸上的表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他的情绪和想法。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意相通?我这么一想又不由得想笑,觉得自己在这种时候简直敏感得可以。
  “易生,你下次要说谎,好歹也要装到底啊。”何安这时忽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里还含着笑意,我不禁愣了愣。
  “我说什么谎了?”反应过来后我问。
  “你那会儿不是说直接叫我名字不习惯吗,但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何安的笑更加明显了,这么黑的天我都能看见他上扬的嘴角。
  “不是安哥……你好奇怪啊,为什么对名字这件事这么执着……”
  何安笑出了声:“怎么能是我执着呢,明明是你先刻意改了称呼,目的不就是为了减轻我们俩之间的尴尬程度么。但现在既然话都说清楚了,你也就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了吧。”
  “……谁说我是出于这个目的了……”我被他猜中了心思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嘴上就不肯承认。
  不过何安也没再继续揭我的底,他先站了起来然后拉我:“好了,先回去吧,这会儿真有点凉了。”
  “嗯……”我的手现在被他拉着,心里不禁又是一抖一抖的,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喂,安哥……咱、咱还是别这样走了吧?万一一会儿碰到什么人不就……”
  “易生,你不想让别人知道是吗?”何安突然顿住了脚步,扭头看着我,在不怎么亮的路灯下他的眼神也显得有些模糊。
  “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低下头,心里纠结无比,无论是说想或不想都似乎能找出一大堆的反对理由。
  何安握着我的手收得紧了些,他在沉默了一会儿后问道:“你是不是在担心别人会怎么看待我?”
  我不禁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话在嘴边转了三圈才说:“安哥,说真的,我对于自己是gay这件事早就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了,迟早有被人发现的一天,该面对的事必须要面对,就算再怎么尴尬和难堪也都是避无可避的。我有这个觉悟。但是你跟我不一样,你之前明明一直都那么……正常……如果因为我的缘故也让你被别人鄙视的话,我真的……”
  我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拳头就要握紧的时候却被何安把手指给抓住了,然后他将我的四根手指分开,相握,竟然是十指相扣的姿势。
  “易生,我在做任何决定前都有去承担相应后果的觉悟,这一点你不用替我担心。再说了,我和你也没什么不同,不都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然后想跟对方在一起吗,根本没有值得区别对待的理由。”
  我听了不由得怔怔地看着何安:“安哥,你以前是不是情史特别丰富啊?为什么感觉你说这些话都这么有道理呢……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
  “放屁。”何安笑着骂我,“我哪儿来的经验,刚不都告诉你是第一次了么。”
  “你说的第一次难道指的不是初吻吗?”我脸上有些发烧地问。
  “是初吻,也是初恋啊。”何安说这句的时候脸色也稍显得有些不自然,目光转到别处没有看我,竟是有几分羞涩的样子,我心里瞬间就觉得又夭寿了!
  “初——恋?!你确定?!”我不由声音大了些问。
  何安别扭地点头:“对啊,骗你干嘛。”
  “那这么说你从小到大都没有喜欢过哪个女生吗??”我接着问。
  “好像没有特别有感觉的吧。”何安想了一下才回答我。
  “我勒个去……那大哥你怎么那么肯定自己是直的啊??!”我忽然就觉得也许,这个锅我不用背了。
  可何安却笑得很狡猾地看着我:“但我也没喜欢过哪个男生啊,会主动以为自己是弯的才奇怪吧。”
  “……好像也有点道理。”我面对他如此具有说服力的理由表示无法反驳。但是,我还是觉得,至少让何安弯了的这口锅不完全是我一个人的!
  “所以说了这么半天,得出结论了没有?”何安把被我带偏的话题又拉回了正轨上去,“不要考虑我,你是希望公开还是不公开?”
  我听他问就也认真地思索了一阵儿,然后说:“我觉得不用刻意公开或者隐瞒,顺其自然吧,反正如果你没什么顾虑的话我就更无所谓了。”
  “嗯,那就这样好了。”何安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就这样继续慢慢地往回走。
  路上两个人又有一段时间陷入了沉默,但不是尴尬的那种,而是很有默契的感觉。我想到前段时间跟何安相处时的种种为难,现在便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般的痛快。
  其实我心里还有很多的事情想问他,但在这个时候,至少在今天晚上,我决定先将这些问题放一放,给自己留出一晚上的时间去好好体会一下这样纯粹的快乐。
  只是因为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就可以咧着嘴傻乐一整天的那种快乐。
  “对了易生,明天一起去家乐福怎么样?野外实习还有些东西要买。”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何安问我。
  “可以啊,就我们两个人去吗?”我故意问。
  何安笑了笑:“你要想叫竞哥的话我也没意见,就怕你叫他他也不会来。”
  “那就不叫了,”我也忍不住想笑,梁竞那么聪明肯定不会来当这个电灯泡。所以,“这算不算约会?”我开玩笑地看向何安。
  “不算。”他很干脆地否认了,但紧接着又说:“光买东西的话肯定不算啊,不过要是再吃个饭或是干点别的什么的,应该就能算了。”
  “干点别的?你想干嘛?”
  “看你啊,都能干嘛?”
  我听着他的话不由吓了一跳,拜托您老人家用词断句能不能有点技术含量!我差点就听成了“你想干嘛?——看你啊。”
  这个意思简直让人一想就觉得脸上发红发热。
  “怎么不说话了?”何安还没觉得哪里不对,看我没了声音就又问道。
  我怕说出来他会笑话我想得多,于是稍稍清了清嗓子才说:“没事,我只是在想都能干什么。”
  “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想,反正这三天都没什么事,想哪天出去都行。”
  “那要不你再去教我打台球吧。”我忽然想到上次过生日的事,感觉那次没能和何安多来点身体接触还挺遗憾的。
  “教你没有问题,不过你确定你就单纯是为了打台球?”
  我们这时已经走到楼下了,因为放假楼里不熄灯,而男生寝室也不怎么拉窗帘,光线从房间里面透出来把外面这一小片地方还照得有点亮。
  何安停下了脚步跟我面对面站着,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好像看穿了我的想法一般。
  “不是为了打球还能为了什么?”我假装出一副很正经的样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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