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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八章 送别(二)

  韩世忠六十三岁亡故,乍一看起来,也算善终。
  但又有几人知道,这赫赫的一代名将,其实是忍受着巨大的精神折磨,最后孤独终老的。
  世人皆崇敬圣人,纷纷以圣人言行而效仿之。
  可是却不知,这凡尘之中,哪里能彻底去除尘俗之气?
  而既然无法彻底除去,又何必执意效仿圣人?
  大秦一朝的王翦,大唐一朝的裴度,大宋太祖一朝的赵普,皆是功劳赫赫之辈,可是却上遭君惮,下遭臣忌。
  而这三人为自保,却都选择了自污其身。
  忍受些许人的嘲讽,博取自身的善终以及后代的富贵,怎么看都是赚着了。
  在风雨飘摇的南宋,韩世忠无疑是一根擎天之柱。
  对这样的大英雄,齐慕羽所有的是无比的尊敬。
  这时空的意外交措,使得这俩个注定不可能见面的人居然神奇地聚在了一起。
  齐慕羽觉得自己有必要去做些什么,纵然不能最后免去韩世忠悲剧的下场,至少也能让这种伤害小上许多。
  而韩世忠脸上那发自肺腑的笑意使得齐慕羽明白,他终于迈过了心底的那道坎。
  看着充满感激的韩世忠,齐慕羽踌躇着,最后还是问道:“但不知韩兄这次回去之后,能否得见大种经略相公?”
  韩志忠点点头:“慕羽兄弟,虽然韩志忠位卑言轻,但幸得大种经略相公绝非那种孤傲之人,韩世忠倘若想求见,还是能见到的。”
  倘若想求见还是能见到的?大种经略相公身为同知枢密院事、京畿两河经略使,身份是何等的尊贵,又岂是你一个小小的仁勇校尉说想见就能见的?
  可是虽然韩世忠刻意淡薄自己和大种经略相公之间的关系,但齐慕羽也没打算揭穿他。
  “韩兄,既然能见到大种经略相公,能否烦请你带一句话给他?”
  “什么话?”
  “刚则易折 柔则常存,这世故之人未必不能圆滑。”
  “刚则易折 柔则常存,这世故之人未必不能圆滑?”默默地念叨着这话语,韩世忠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慕羽兄弟,你的话,我一定带给大种经略相公。”
  齐慕羽点点头:“那就多谢了。”
  韩世忠无疑是一代名将,但要他彻底绽放异彩,恐怕还要多年之后。可是这大种经略相公却是如今大宋万人敬仰的名将。
  由于他的坐镇,那野心勃勃的西夏一直未能南侵成功。
  宋靖康元年,金兵南下,危难关头,他临危受命,奉诏任京畿河北制置使,全力抗金,深得百姓拥戴,京师之危遂解。
  只可惜的是之后因功劳太大,招人嫉妒,被解除兵权。
  之后呢,就是郁闷之下,郁郁而终。
  而当这个大宋的赫赫名将死后三年,没了最可怕敌人的金人再无一丝的顾虑,长驱直入。
  京师最终失守。同时也拉开了大宋一朝最惨悲剧的帷幕。
  齐慕羽希望自己的这些话语能使得种师道变刚为柔,学会变通之道,少树强敌。
  而这样一来,势必不会像历史上的那般郁闷,这多活几年也未可必。
  这种师道多活几年,金人也会有所畏惧,势必推迟南侵。
  而大宋倘若再凭白几年的喘息时间,或许惨剧真的不会发生。
  韩世忠再次沉默了。
  虽然齐慕羽只是说让自己捎带几句话语,可他韩世忠却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几句话的弥足珍贵。
  可以毫不客气地说,齐慕羽这话语可谓是字字如珠玑,倘若大种经略相公真能听进去的话,绝对会脱胎换骨。
  可怕,这齐慕羽为何如此可怕?为什么就连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都有这么多让人受益终身的义理?
  齐慕羽,我韩世忠如今非常想知道,你齐慕羽到底还有多少的本事没有亮出来。
  “慕羽兄弟,你对当今天下之势如何看待?”
  齐慕羽淡淡道:“这外有强敌虎视眈眈,这内有乱贼蠢蠢欲动,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如今的我大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韩世忠面色古怪:“我大宋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慕羽兄弟,这话太危言耸听了吧?”
  齐慕羽微微摇头:“韩兄,倘若你真的以为慕羽是危言耸听的话,定会勃然大怒,而不会像如今这般面色古怪。”
  齐慕羽长叹一口气:“韩兄,你之所以这样,我想你十有八九是和我有一样的感觉吧?”
  韩世忠底气明显不足:“慕羽兄弟,你休要乱说。”
  “韩兄可曾记得几日前,我和你说过不出两年,这东南必将有乱民反?”
  “不错。”
  “那韩兄也该记得我也说过这次的乱民反很快就会被童贯童大人带兵剿灭?”
  “记得。”
  “那韩兄可曾想乱民为何反?”
  “这……”
  “韩兄,这天下的百姓要求其实很简单,无非是有衣穿,有饭吃,有安定的日子可以过活。仅此而已。”
  “可倘若有人为了自己的奢欲,去无情地剥夺百姓的生存之本,这百姓焉能不反?”
  韩世忠摇头:“慕羽兄弟,我大宋富甲天下,这对百姓征收的税赋比任何朝代来,都是只低不高。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这百姓还能有不满?”
  齐慕羽笑笑:“真的?”
  “那是……”可这话还没说完,韩世忠的身体一抖。
  韩世忠也曾听闻,当今圣斗上,喜花石竹木。故而在江南设‘苏杭应奉局’,遂派派官员到东南各地,搜集民间花石竹木和奇珍异宝,然后用大船运向汴京,这每十船组成一纲,时称‘花石纲’。
  据闻这东南由于被取得太多,百姓已有怨恨之语,甚至传闻有些大胆的百姓已经开始违抗官府。
  “慕羽兄弟,你说的难道是……”
  齐慕羽摇头:“韩兄,你知道就好,倘若说出来就不必了。”
  “韩兄,我们既然说完了内乱,那在说说外患!韩兄,这辽国,西夏,女真应该是我大宋的最大敌人吧?”
  韩世忠缓缓点头。
  “那韩兄以为我大宋和这三者比起来,孰强孰弱?”
  “这……”韩世忠硬着头皮道:“慕羽兄弟,虽然辽国,西夏,女真皆是我大宋的强敌,但慕羽以为我大宋还是稍强些。”
  “是吗?”齐慕羽的嘴角浮现一丝嘲讽的笑意。
  韩世忠有些不悦:“那你以为呢?”
  “我以为和这三者相比,我大宋明显弱于辽国,女真,虽比西夏强上那么一丁点,当倘若真的与西夏发生打仗,这究竟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韩世忠大怒:“齐慕羽,你身为大宋之人,又岂能涨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韩兄,非我愿意涨他人志气,只不过是不想自欺欺人而已。”
  “韩兄,你乃军伍之人,我且问你,倘若我大宋和这三者真的发生战事,我大宋是否真的能取胜?”
  “这……”韩世忠再一次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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