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她的心,如今是真的乱了。
那细细麻麻的丝一圈一圈缠裹在她的心上,被那双清清荡漾的眸子一望,就被扯动着勒在她娇嫩的心脏上,一松手,“啪”地弹回。
细密的疼,又绵绵的痒。
被她抱住,同她隐秘地亲昵,让她连挣扎的呜呼都发不出,一点点饮鸩般沉溺。
她几乎无法思考,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她低眸望着偎着她的苏浣,几分沉沦,几分迷茫,几分惶惑,覆上她惯有的温静柔婉,低低答着,“我不知道,小浣……”
苏浣惊怔地看着她此时的神情,被酒色晕染的唇轻动,又咬住,闭了口,沉默下来。
她起身环住她单薄的肩,唤了一声,“姐姐……”
两人吹着凉风,在阶上呆坐许久,苏汐方拉着她站起来,将她扶着往房间走。
静坐在屋中一直望着她的人便也起了身,同她一人一边扶着苏浣,默不作声地走。
她敏感地察觉苏汐此时并不想说话,望了望她柔和静谧的眸子,稍安了心,便也保持缄默。
女子垂了下睫,在夜风里,恍惚匿去一声叹息。
她心绪不佳,苏浅更不敢痴缠,在她静静的凝视下止了步子,目送她远去。
她想在月光下,在长廊里抱抱她,可如今,却是懦弱到上前一步也不敢。
苏汐沿着小路慢慢走回来,一路花香清淡,便觉出身上沾染的酒味儿。
心绪乱糟糟的,便又慢慢踱去了浴房。
衣衫一层层轻薄地褪下,美妙的女子胴体在微弱月光下染上一层莹晖。身子一点点浸入热汤中,苏汐仰面覆了一块巾子,面颊在氤氲的水汽中蒸腾了粉。
她是怎么想的呢……
在被苏浅逼迫的那些日子里,她像是浑身赤裸被捆缚在她的蛛网上,满心悲哀,浑身抵抗,只怕最后被苏浅拆吞得骨肉心脏寸隙不留。
一边什么都肯献祭给她,一边战战兢兢惧怕失足滚落深渊。
万分留恋着,却又疲惫不堪。
她将她逼到绝境了,她再无计可施了,她却又来怜惜她,吞了漫天的委屈和痛楚,放她走。
可她走不了。
她竭尽所能给予她同以往一样的温柔与疼爱,苏浅也还与她逼仄的喘息和自由,撕扯一般的隐忍与甜蜜,每每当她清晰地感知进心里,都似有尖锐的荆棘洞穿进她的身体,将她高高缚起,不得招架。
她很痛苦,可苏浅来舔舐她的血液,是她唯一能品尝的甜。
她从来离不开。
她同苏浅,怎么可能分开呢……
抬手取下覆在眼上的热巾,朦胧的雾气里,苏汐擦着身子,一边轻细地喘气。颊靥覆了一层浅薄的娇红,捂了水汽的眸子惹人怜惜。
夜风吹得和缓,微微支着透风的窗前倏地缩下一个人影。
苏浣端着一盘酒水果子,眸中半醺半醒,蹲在窗下,耳根透过一丝粉意。
姐姐……竟也在此沐浴么……
她也不敢再往里看,又怕苏汐发现她半夜沐浴还要端盘酒水,只好悄悄坐下来吃着果子,等着苏汐沐完。
离别时的月亮却总是圆满的,明明莹莹,银盘似的,染了些淡墨纹的云。
苏浣看得发怔,靠坐在墙边,理了理裙子,舒展着腿。
苏浅在廊下直站到深夜,望着月亮,发了许久的呆,沉默着抿紧了唇。回院之时,却又瞧见苏浣抱着酒壶呆坐在阶边。
蹙了眉,慢慢朝她走近,俯身问道,“苏浣,你要当个醉鬼吗?”
阴影俯近,直到闻到她身上淡淡的桃木香气,苏浣才惊了一惊。低呼一声,迅速掩了嘴。
耳际响起里间传来的被惊动起的涟涟水声,苏浅看着她粉红的脸颊,微亮的眸子,感觉到侧颊上从窗缝中扑来的水汽。
意识到什么,她偏转了眸,正对上里面张望过来的静恼含怒的雾眸,水洗墨玉一般,湿润又温柔。
她唰地僵在原地,见里头美人缩入水中怒瞪,赶紧仓惶着退后两步,掩去视线。
少女的眼眸从微支的窗缝中倏然消失,那动作,俨然如同偷窥被捉之后的慌张逃离。
苏汐想她想了整个晚上,此时见她竟似死性难改,一时心里颇为难受,酸酸涩涩,万分不是滋味,脸颊又恼红了,咬唇将衣服拿来裹上。
苏浅难以置信地看着蹲在她面前的苏浣,压低了声音,“你……你偷看姐姐洗澡!”
苏浣面颊升起烫意,一边蹑手蹑脚爬起来,猫着腰端着盘子就跑,“我没有……你看见了,我蹲在这儿看月亮呢,一眼没望里头瞅。”
她听见浴房的门打开的声音,心里一惊,脚下溜得更快,“你别同姐姐说看见我啊……”
搂着盘子,碎步跑开。
苏浅听见脚步声逼近,又见苏浣也逃了,心头莫名生出一丝惶恐。
苏汐转过角来,一头青丝尚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氳着水汽的墨玉眸子柔柔亮亮,面上的粉,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恼的。
她轻轻扬起手,月光下瞧见少女眸中弥布的惶恐,露珠般发着亮。
心口勒着的细线又被拨弄着弹了一下,她手边一转,轻轻一掌拍在少女光洁的额上,微微低了眸。
“下流。”
苏浅呆立在原地,感觉到她走时掀起的一阵香风,也没敢将她拉住。
月色静谧,清瘦的影子在地上斜拉成一道长长的灰线。
苏浣搂着盘子重新走到她面前的时候,惊讶地看见她红透了的眸。
她倏地攥紧了托盘,小心翼翼地抬头望她,“苏浅?”
少女的唇紧抿成一条线,瞪着一双红红的眼睛,“你陷害我……”
苏浣发了呆。
苏浅这样软绵委屈地同她说话,她感觉自己苍白的心脏里仿佛有一颗叫做“姐姐”的小种子发了芽,在她心里鼓冒出一个尖尖的肉包。
她抬起一只袖子,在苏浅眼角拭了拭,又想笑,又只能撇撇嘴压住,“苏浅,你真没出息。”
她也歇了沐浴的心思,拉着苏浅慢慢走到竹林里。走了半晌,见她一点点恢复平静,干脆拉着她席地坐下来。
林中有不知何时落下的一盏灯笼,在地上笼罩出一层淡淡的光圈。
苏浣俯身凑近她,盯着她紧抿的唇有些莞尔,好声好气道,“我错了,你别同我计较了好不好……”
她见苏浅不理她,没奈何,也只有同她接着解释,“要是被姐姐看到我大半夜还端着酒,定要被她训很久。姐姐心事多,我也不想再给她添堵……”
苏浅抱着膝,唇抿得紧紧的,长睫敛在微光下,投出一片阴影。
“可你明知我同她……为何还要让她如此误解我。”
她声音有些涩,想到好容易粉饰下来的平静轻易便被挑破,想到方才苏汐轻轻扬起的手,心头的惶恐似被挑起一个洞,越大越空。
苏浣叹息一声,抱着酒壶缓缓靠回树边,抬手抿了一口,轻道,“苏浅,你已被姐姐宠成这样了么?”
苏浅抬起眸子,看见她仰首望着淡氳的月。感受到她投过来的视线,苏浣低头捧着脸,笑了笑,“苏浅,若是我偷看姐姐洗澡,姐姐最多训我两句,可换了你去偷看,她却能羞恼成那样……”
她无奈地抬起眼来,揉了揉苏浅的头,“你已离她这样近,小傻子,你在怕什么?”
她想起苏汐同她说的那句“我不知道”,再看看苏浅仍是惴惴不安的眼神,又笑了笑,嫌弃地收回手,道,“明日我会同姐姐解释的,你别拉丧着脸了。”
苏浅紧绷的脸这才缓了缓,低着头,沉默地将她手中的酒壶截过来。
半晌,又问起她,“你既舍不得晏大人,又何苦要回来作贱自己。”
她看得出晏青陵白日里的不舍,她不明白,两个既有情意又无阻隔的人,怎么就不好好珍惜着在一起。
苏浣却也懒得再去她手里抢,捧着脸望着月亮,眉眼弯起来,眸子晶晶发亮,声音欢喜又温柔,“她是这世上顶顶好的人,自该配世上顶顶好的女子……”
“能得她半分喜爱,已是耗尽我一生运气的幸事。我配不上她,可我总盼着她能遇上更契合的良缘。”
遇上她,已是她荒唐人生里天赐的救赎,她再不敢生出妄念,只愿攥着她给予的光,荒度余生。
苏浅看着她愣神,似有些懂了,问道,“远远望着便好?”
苏浣弯着眼点点头,“嗯,远远望着便好。”
可她倏又抬手打了下苏浅低下的额,弯眸浅笑。
“傻子,你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