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声蚀骨 第97节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棋局,然后将手边的茶杯推过来,“任何软肋都可以变成鸡肋,把你的杀气拿出来,下赢我。”
易辞洲眉头紧蹙,他知道自己只需要一步就可以让对方满盘皆输,可手中棋子却迟迟不落。
茶水香气四溢,纷扰得他静不下心来,他几乎额头渗汗,疲惫问道:“爷爷喝的什么茶?”
“苦丁茶,最是提神。”易宏义掀起眼皮凝视他。
易辞洲阖了阖眼,脑海里满是舒晚那张冷漠无状的面容。他的软肋不可能成为鸡肋,他也不会让舒晚成为自己的软肋,过去他对不住她,现在更不能弃她不顾。
手里的黑子最终没有落在应该落的地方。
“爷爷,我要跟阮家取消订婚。”
第79章
◎她跟了廖霍三年,你也要?!◎
易宏义看着他落子艰难,不由嗤之以鼻,冷声道:“你没这个资格。”
易辞洲手腕一颤,“爷爷?”
易宏义默了片刻,端起茶,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慢慢道:“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就要和阮家决裂,你这是置整个tpn集团和易家不顾。”
“她不是来历不明的女人。”易辞洲明显不悦。
易宏义依然平静,他盯着棋盘,观察着其中的变幻莫测,说道:“我查过她了,她跟过廖霍,跟了三年,是吗?”
这是铁打的事实,根本没法否认辩驳,易辞洲咬着牙说道:“她是被迫的……”
“我不管她是不是被迫的,你只需要告诉我,她是不是跟过廖霍三年?”易宏义连眼都没抬,便冷冷打断他。
易辞洲攥紧了拳,掌心的黑子几乎要被捏成了灰,“是。”
易宏义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随手下了个白子,围死一片残兵败将,“打发掉,我们易家接受不了这种不清白的女人。”
“爷爷!”易辞洲怎么可能同意。
然而老者似是心无旁骛,指了指面前的棋盘,加重了语气,一个字一个字道:“继续,下赢我。”
易辞洲眼中早已没有什么棋局了,也不知道棋面上处于怎样一种白热化的阶段,他眼底泛红,哑声低吼:“我才无所谓她跟过谁,只要现在回到我身边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易宏义依然静静看着棋局,眼中是黑白交错,心中却是黑白相杀,他抬眼,淡淡问道:“你是说,回到你身边?”
听得这话,易辞洲倏地一懵,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不过被易宏义一激,竟让他失态到直接把舒晚暴露出来。
温夜是谁,不言而喻。
舒晚在哪,一目了然。
易宏义伸手在棋罐里捏了一枚棋子,拿在手中把玩着,老花眼镜后的眼睛隐着琢磨不透的情绪,他半晌都没有说话,只等着易辞洲对他承认表态。
许久,茶都凉了。
易辞洲始终一言不发,仿佛面前的一切都像一场他永远也下不赢的棋局,他占有先手,却甘于人后,直到把他围得透不过气来。
易宏义又拿了一颗棋子,这次他没有放下,而是狠狠地砸到了他的头上,“说!她到底是谁!”
“砰”的一声,棋子落地,滚了好远。
易辞洲的额头瞬间砸出一个红色的印子,但他依然默不作声,死守着自己那方破败不堪的阵营,摇摇欲坠而不知。
见他这魂不守舍的样子,易宏义气急,指着他怒道:“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死’了三年了,所有人都知道你马上就要和阮音订婚了,你倒好,把人找回来偷偷养在身边!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易辞洲紧紧捏着拳,那枚棋子铬得手心剧痛,他终于开口:“我欠她的,总要还清。再说了,爷爷您不是最喜欢她吗?现在她回来了,您不开心吗?”
“就算她是阿雅的外孙女又如何!”易宏义咬牙瞠目,“知道我当年为什么放弃阿雅吗?就是因为那个男人许诺我了一些利益!靠着那点钱,我才能把tpn做大!”
易辞洲阖了阖眼,眼中早已没有了半点神色,他认命般沉沉吸了一口气,垂首说道:“爷爷,您能放弃,我放弃不了。”
“利益面前什么都是泡影!放弃不了也给我放弃!”易宏义怒道。
好不容易找回来了,又何谈“放弃”两个字,对他来说,这不可能,也不现实,甚至从未想过。
易辞洲突然觉得自己眼眶渐渐湿润,面对舒晚,他居然这么不争气,“我做不到,我爱她,为了她,我命都可以不要。”
“你!……我……你你!……”易宏义一听,脸色都煞白了,真恨不得拿起一旁的棋罐把他狠狠砸醒。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为什么自己含辛茹苦培养出来的人变成了这个模样,竟为了一个女人如同丧家之犬一样垂头耷耳!
易辞洲将茶推回去,“爷爷,消气……”
易宏义脸色更是阴沉,双眼都爆瞪如铃,棋局已定,再下也没有意义了。
他不是下不赢他,而是下不赢自己。
他暴怒站起,抬手将整个棋盘掀翻在地,旁边的茶水也被尽数打落,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整个房间顿时一片狼藉。
他指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孙子,大骂道:“你!你爸!还有你那个混球哥哥!我以为你是三人中最薄情寡义的人,所以我才满怀期待地扶你当我的继承人!真没想到,你才是最大的情种!”
“薄情寡义如何?情种又如何?”易辞洲已经全然不顾,他亦起身,不卑不亢道:“我可以不要tpn,但我不能不要她。”
“……”易宏义简直要气绝而亡,他嘴唇一个劲地颤,面部在极力忍耐之下已然变得有些扭曲,“她跟了廖霍三年啊!……三年了!你也要?!”
易辞洲眼眶猩红,下颌咬得紧紧的,“为什么不要?三年而已,就算是三十年、三百年、三千年,死了我也要。”
话已至此,明眼可见毫无再谈的必要。
这是一个苦果,从他被接回来的第一天起,就种下了,也不知道是谁先负的谁,总之,有人会偿还。
易宏义怔怔看着他,想将自己最喜爱的孙子看进心里,然而徒劳。
他无奈,指了指门外,“走,你走。”
易辞洲滞了片刻,紧捏的拳头终于松懈下来,手中那枚黑子“叮哒”一声落在地上,墨玉的材质摔成了两半。
“当初她是您硬塞给我的,我容不下她,现在我把她强留在身边,却是您容不下她。您说,她还能去哪?”
他说完,垂眼朝向易宏义缓缓颔了颔首,然后踩着一地碎渣大步朝门外走去。
门被轻轻带上,脚下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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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迷茫不会导致眼前的迷路。
易辞洲径直回到了行政公寓。
这个时候,舒晚已经睡下了。
她取了助听器,安静地蜷在被窝里,只露了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睡得红艳欲滴,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易辞洲轻轻坐在她旁边,每看她一眼,心里苦就痛一分。因为她的模样变得太多,闭上眼睛,就跟以前的那个舒晚完全不一样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但他可以肯定的是,他爱她,不管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都爱得快要窒息。
舒晚睡得不沉,似是察觉到有人进来了,不觉惊醒,待看到是他之后,眼中原本有的一丝光也黯淡下去。
她连助听器都懒得戴了,直接打着手语问他:【你来干什么?】
易辞洲将她的助听器递过来,帮她仔仔细细地戴好,“想你了。”
舒晚愣了愣,却也不知道怎么回他的话,瞧见他眼睛通红的,只好道:“我今天不舒服。”
易辞洲心口更是难受,在她眼里,他来找她无非不是上床。可他现在真的只是想看看她就好了,哪怕只给他一秒钟,他也觉得自己太过贪婪。
他垂眸道:“你睡,我不碰你。”
尴尬使然,舒晚仓促收回视线,手指绞着被角的一根线,“噢……”
幽静的夜,带着沉重的露。
易辞洲没有再说话,如他所说,就这么坐在一边静静看着她。
他的样貌着实俊美无铸,眉眼深邃鼻梁挺立,薄唇轻轻一抿,脸庞就更加立体。
被他看久了,舒晚不觉脸皮发热,她抬眼看他,忽地发现他额头一块红肿,不由问道:“这里怎么了?”
易辞洲怔了怔,抬手一摸,这才发现刚才被棋子打的地方已经肿了起来,他笑笑:“不小心磕门上了。”
舒晚凝神盯着他,满脸写着“不信”。
她了解他,他最是谨慎,身上从来没有过什么淤青痕迹,又怎么会磕门上。
她将胳膊伸出被子,半抬起身子凑到他面前,装模作样仔细观察了一番,哂笑问他:“啧,爷爷打你了?”
易辞洲往后仰了仰,避开她的目光,不置可否。
舒晚知道他经常在老爷子那里受气,也没什么太大的诧异感。她努嘴笑笑,掀开被子下床,然后走到旁边的五斗柜子里拿出一瓶跌打酒,朝他示意了一下。
易辞洲愣了愣,竟有些错愕地站在那,直到舒晚不耐烦地跺了下脚,他才走过去。
女人的身体曲线在眼前犹如游蛇般在睡衣里若隐若现,尤其是未穿内衣的胸部,不仅透着几分引诱,更有一种情趣的味道在其中。
她是有目的的,易辞洲没有点破。
舒晚用指腹沾了些药酒,抬头见他依然双目发懵,嗔道:“你把头低下来。”
他回过神来,照做。
她轻轻扫了一眼他的额头,便抬手帮他擦拭红肿的淤痕。
不过前后的功夫,已经肿得厉害,可见易宏义下手颇狠,这得是生了多大的气才会如此干戈相向。她一边擦一边问:“爷爷打你,是跟我有关吗?”
易辞洲没有否认:“是。”
舒晚抿嘴笑笑,擦拭完伤痕后将手缩回来,“没那个必要。”
易辞洲双眸凛了凛,伸手握紧她的手腕,沉声道:“怎么没有必要?”
这三年,没有她的日子,每天都是度日如年,他都不知道她是哭了还是笑了,睡着时梦里是谁,醒来时身边是谁。
好不容易找她回来了,所以就算老爷子肆言詈辱,他也甘之如饴。
舒晚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廖霍把我的新身份做得太好了,随便谁有心一查,就能查出来我跟过他三年。爷爷这个人,最是好面子,他容不下我的。”
是呢,她现在是温夜,不是舒晚。
温夜曾经是廖霍的女人,而易辞洲是明抢暗夺,这种风流艳史,易宏义是不会允许存在于易家。
易辞洲心知肚明,舒晚已经成为过去式,她活不过来了,这是改不了的事实。
他看着她手中那只小小的跌打酒,心中苦不堪言,又只能说实话:“不用讨好我,我不会让你现在就见舒涞,更不会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