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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归 第45节

  说完全不一样又不准确。最初认识他时,他也一样,如出一辙地带着偏见和自以为是,但不一样的是,这不长的时间里,他不断了解学习这个他认知之外的世界,不断自我修正。也能看出他小心翼翼地在尽量选择一些中性的、非侮辱和歧视性的词语来描述这一切,虽然这让他的语言看起来不太流畅,甚至有点怪异。
  比起那些固执己见,以为自己的认知就是全世界的人,这太难得了。
  宋书华清楚地知道,想要去改变一个人根深蒂固的想法和思维方式有多困难。而要一个人去做这样的自我改变,相当于是摧毁自己一部分认知再重建,这不仅困难,还需要莫大的勇气。
  这样的尝试,是否全部是源于他对爱人的感情呢?宋书华简直有些嫉妒那个陌生的跨性别者了。
  【我的异装癖,或许和小时候的经历有关,但我觉得,和家人的关系更大一点。】
  【我父母是最传统的那类父母,父亲严肃、不苟言笑也很要强,对孩子的控制欲特别强,母亲对父亲言听计从。大概从我出生,我的每一步都必须准确踏在父亲给我定好的道路上,就像那些被凹成各种造型的盆景,好看是好看,但对于植物来说,却是一种畸形状态。】
  【期待一颗长期种在花盆里,被随心所欲修建枝丫和扭曲造型的植物,能像野生植物那样向阳茁壮地成长,我想那是不可能的。】
  宋书华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一个陌生人讲这些,这些他花了好多年才想明白的道理,才完全接纳的自己。
  对方输入好一阵,发出疑问——
  【你既然都知道自己并不“向阳茁壮”,为什么不尝试找一个“植物医生”,把扭曲的枝丫掰回来呢。】
  看到“向阳茁壮”和“植物医生”,宋书华笑了笑。
  这个人实际内心还是温柔的吧,只是看起来有些莽撞。他对待陌生人都这么小心翼翼,对待他的爱人又会是怎样?
  别人的小心和忌讳,反倒会令自己胆大。
  【你想说让我去看心理医生?】
  【至少可以尝试。】
  【看过很多年,没用的。植物去看医生,但那双握着剪子给它树造型的手不停,又有什么用呢。】
  【再说,我也不想看。这是我生活中最后的一点自由和快乐了,是它一直支撑着我活下去。】【如果一个人,一点点快乐和自由都没有,我想他一定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世界。】
  宋书华说出这些伤感的,甚至是令人有些绝望的话,但意外的是,他心里突然轻松了不少。那些一层层压着他的东西,随着这样的吐露,被一层层揭开,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进来。
  但对方却久久没有说话。
  【抱歉,我是不是不该说这些?】
  对方突然语无伦次起来——
  【不,没事,没关系,你尽管说你想说的,什么都可以。】
  宋书华笑得很温柔,长睫毛覆盖的瞳眸里,含着一点光亮。
  【没什么了,我说完了。】
  【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失去面对着世界的勇气。人活着,所有的一切才是可以追求的,才有无限希望和可能。还有那些深爱着你的人,如果你有个什么,他要怎么办?】
  深深爱着自己的人。宋书华想说,并非所有人都有你的爱人那样好的运气。
  但他很快又积极起来,虽然没有这样知心知意的爱人,但现在已经是他最好的生活。
  即便他不喜欢对方,丈夫也是他最可靠的避风港,这一点让他打心眼里感激。而且他也知道,丈夫对他们的婚姻有诸多不满,对他不去工作也不满,即便这样,也没有苛求他什么,生活中更是从未苛待过他。所以一旦想到这些,愧疚感就会折磨得他不好受。
  【放心吧,最难的那一段早就过去了,我现在挺好的,也不会再有那样的时候了。】【谢谢你!】
  第56章 亲近
  这天陆明臣回家特别早。
  宋书华午觉刚醒,正坐沙发上犯迷糊,他就看见丈夫从门里进来,匆匆忙忙脱了鞋,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来,一把抱住他。
  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明臣,怎么了?”
  丈夫不说话,只是紧紧箍着他的臂膀,箍得他骨头咯吱作响。宋书华费力地抬起手臂推了推:“疼……”
  陆明臣这才松开了些,垂着眼睛看他,是宋书华不太明白的神情。他便又问道:“今天回这么早,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怎么,想你就回来了。”陆明臣说着话,装作不经意地捞起丈夫的手,捋开绸布的睡衣袖子。再次确定了两只手腕内侧白皙温润,并没有疤,连浅淡的痕迹都没有。
  一早到公司就和手机里的丈夫聊天,今天意外聊了很多,也聊得很深,丈夫终于对他敞开了心扉。而那心扉深处陆明臣从未触碰到的伤痛和绝望,不仅让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更吓得他脑子一片空白。
  他和丈夫结婚马上八年了,加上婚前,他们认识快十年了。这样一个和自己朝夕相对的人,这些惨痛的过去,他竟然一点都不了解。
  陆明臣也不知道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总觉得以前的日子全都白白浪费了。他想不通丈夫到底爱不爱他,茫然怀疑,甚至为了释放内心的痛苦放纵自己。但这一切都像是他和丈夫都各自在自己的圆里兜兜转转,而他们两个的世界,在此之前从未相交过。
  整个上午都没有工作,中午丈夫下线后,他越想越心惊。那种忧虑不可消除,迫使他非得半途跑回家来看一眼。
  看陆明臣这样迫切,又听他说这样的话,宋书华有点难堪,跟着耳朵红了。
  他撇开眼睛:“工作要紧,我一直在家,又不会去哪里。”
  “工作没有你要紧,什么都没有你要紧,你知道吗?”
  “明臣……你,怎么啦?”
  陆明臣再次把丈夫拥进怀里,轻吻他的头发,跟着鼻子发酸:“阿华,什么都不重要,什么都不要紧,你是最重要的。”
  “我爱你。无论你怎样,我都会爱你。”
  无论穿女装,还是变装表演,在生死面前,在好好活着的信念跟前,都显得那样微不足道。
  丈夫在手机里说那话的口气如此平淡普通,一个人能把这件事如此条清缕析、云淡风轻地讲出来,那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他不知道的时刻,丈夫竟一次又一次思考过这件事。光是想着,他就冷汗直冒,恐惧像一只手,直接攫取他的心脏。
  “……”
  突如其来的炙热表白,让宋书华十分紧张和难堪,压在心底的愧疚感又突然冒出来头,紧密地敲打着他的良心。
  不知道丈夫突然吃错了什么药,上班途中突然跑回家跟他说这些,以前从来没有过。他又一次推开了丈夫。
  “你别说这些。”
  看丈夫通红的脸,像是愠怒,陆明臣有点发懵。
  “为什么不能说,我不能说爱你?”
  宋书华垂下眼皮,扣着指甲,吞吞吐吐:“突然听到这种话,有些……尴尬。”
  陆明臣咬着牙,腮帮子也跟着硬了硬。丈夫这是连他表达自己的感情都不让的意思?
  见丈夫目光沉沉盯着自己,宋书华试探着转移话题:“要不要喝水果茶?最近煮的百香果柚子茶挺好喝。”
  “你去煮吧。”
  看着丈夫在厨房忙碌的身影,陆明臣长长吐了口气。算了,他妥协了,如果变装表演对丈夫真的那么重要,是他面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丝勇气、一根稻草,他怎么能再去夺走。
  他又怎么忍心像当初宋父对待丈夫一样对待他。
  他用别人的身份费力撬开那层层保护壳,那么接下来呢,他该怎么做?他要怎么做,才能修复他们的婚姻,让丈夫试着爱上自己?
  --
  宋书华在后台卸妆,手机屏幕亮了亮,一条新信息——
  【你今天的演出结束了吗?】
  他腾出手回复——
  【结束了。】
  【还在后台?】
  【嗯,在卸妆。】
  跟着那人分享给他一个地址,一家就在queen附近的涮羊肉馆。
  【今天立冬,吃点暖和的再回家。一会儿你去这家馆子3号桌。】
  那口羊肉还没有喝到肚子里,但他已经觉得胃里温暖饱胀,有着一种充盈的舒适感。不管对方出于何种心理,被人惦记着、关心着,终归是一种很好的感觉。
  从夏天到冬天,宋书华和那人的信息就断断续续,没有特别热络,但也没有中断,就这么浅淡地联络着。
  宋书华知道对方有爱人,和那爱人的矛盾也一直僵持没有解决。对方把他当作唯一可以倾诉这些事的“朋友”,或许再加上一点点感情寄托。
  在对方有爱人和自己有丈夫的双重禁止下,宋书华也谨守着一个“朋友”的本分,只偶尔在网上聊一些各自身边的琐事和无聊的烦恼,最深刻的交集也就是他赠送给对方演出票,和对方每次在他表演结束后请他吃东西。
  他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对请他东西这件事这么执着,天气暖和时,给他点好餐送到后门。最近气温陡降,那次宋书华说让他不要再点餐,因为送过来已经凉了,这几回他就在附近找好馆子,让宋书华表演结束后直接去吃。
  其实有点麻烦,但宋书华又并不想浪费对方的好意,也就去了。
  【怎么每次表演结束你都非得请我吃饭啊。】
  宋书华无奈。不知对方究竟出于何种心理,像是觉得他单凭自个就没法吃顿饱饭一样。虽说是好意,但这种固执,也有点奇怪和好笑。
  【太瘦了,你没见荧幕里的自己?肋骨都能数清楚,我看着疼。】
  宋书华脸上的笑意顿收,悬空的手指动了两下却没有敲下任何字,跟着一点热度爬上了脸。
  对方很快又说——
  【我是说你跳钢管舞需要体力,人瘦体力就很有限,你长胖点,说不定跳得更好。】
  【你觉得一个胖子跳舞能好看?】
  【你可以长胖些自己去验证。】
  接触这么久,宋书华对这人很多方面都已经改观了,唯独对他说话那气人的语气无法适应。难怪这人得是上司,要是下属,经常这么说话,恐怕找不到能养活自个儿的工作。
  对方马上又说——
  【我是觉得你胖一点也会好看,所以没必要为了跳舞节食,身体健康才是第一。】
  【谁告诉你我在节食?】
  并没有刻意节食,只是胃口只有这么大,加上平日运动量足够,不容易长胖。但在这人锲而不舍地喂食下,他已经胖了好几斤。
  【没节食就好,赶紧弄完去吃,这会儿人很少。吃完赶紧回家,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跟人讨论他的身材,弄得宋书华面红耳赤。他把手放在腰间,无意识捏起一小撮软肉,想起之前在老房子穿一条紧身的裙子时,差点没能扣上束腰的最窄处那扣子的尴尬。
  【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躲在那店里偷窥我。】
  对方发了张图过来,图是他车子导航的地图点,显示他已经过了阳江大桥。
  【你的表演结束我就走了。再说,偷窥你能比在台下明目张胆看表演看到的更多?】
  宋书华眉头深皱,好像除了真正戳到对方伤心事那次,他就再没能说过这人。他的妙语连珠,像是随着他对这人印象变好而失灵了,这会儿人只能气鼓鼓却干瘪瘪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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