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

  那日夜里的夜色如水,轻缓地拂在景仁宫雕龙画凤的游廊之内,珍嫔仰头望着游廊外时隐时现的明月,一时感觉夜里皎洁的月光映得自己眼底发酸,她低头忽叹了声气道,“若是还在家里,我早出去玩了!肯定不会在院子里闷着……”
  一路跟在珍嫔身后的念春忽往前追了两步,忙劝道,“主子啊,您进宫前大人和夫人可都吩咐过奴才们了,不能再让您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了!……”
  珍嫔听得心里烦乱,听了念春的话只撇了撇嘴,不想理她。珍嫔加紧了步子向前走,企图甩开跟在身后的念春,却被从更远处追来的知夏拦住了去路,“诶主子!您可别任性了……现在不比从前,您若是再遇见了醇王府那几个少爷格格,和他们再闹起来…可不像以前了!”
  珍嫔被自己两个从府里带来的贴身丫鬟气得说不出话,她蹙着眉怒目瞪着二人,良久后才骂了一句道,“你们胡说什么呢?现在这深更半夜的,醇王府那几个少爷格格怎么可能还在宫里啊!”
  念春不知道该怎么劝自己主子,便悄悄地瞅自己的姐姐知夏,知夏见珍嫔生了气,忙缓了缓语气笑道,“主子别生气,奴才是打比方!您从前和醇王府那个小格格闹了气,还有志锐少爷忙您,今儿可不比以前了啊!”
  珍嫔此时才长叹出一口气来,她愣愣地望着游廊外几块砖出神,恍惚间想到醇王府那个和自己抢衣裳的丫头,心里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当日志锐吵嚷着说,若是自己的妹妹们有了出路,绝不会轻放过那几个不讲理的小混混……珍嫔一想到此处更觉得气短,今日自己和姐姐的确有了出路,可还是不能轻易清算往日的旧账,只因为他们是醇亲王的孩子们,谁也不敢轻易招惹。
  现在连下人们都要拿醇亲王家的孩子们出来吓自己,珍嫔更觉得自己窝囊又委屈,她冲着知夏喊了一句道,“以后少提他们气我!”
  知夏只觉得自己委屈,一片好意珍嫔不仅一点也没领会,还来怪自己气她,便垂着头沮丧道,“主子,画秋和润冬那边儿都说,连瑾主子都劝您这几天别往外跑了……奴才这不也是担心主子么……”
  念春、知夏、画秋和润冬本是亲生的姐妹四人,长大后进了侍郎长叙府里做了丫鬟,妹妹两个人分给了长叙的小女儿,年长的两位分给了大女儿。今日瑾嫔、珍嫔姐妹俩一同进宫为妃,念春姐妹四个人也一同进了宫。
  珍嫔早知道姐姐会如此劝自己,心里忽想出来个主意,又不想再听念春和知夏絮叨,便忽转过头去冲着姐妹二人笑道,“好!我知道了!既然我姐姐都说了……那我今儿就不出去了!”
  念春和知夏心里一轻,以为珍嫔真的听进去劝了,便宽慰笑道,“主子您能这么想,奴才们就放心了!”
  珍嫔看着春夏两姐妹宽慰地笑,便也跟着两个女孩儿笑,好不容易将她们两人哄回了偏殿休息,珍嫔才蹑手蹑脚地溜回到自己寝宫里,她隔着窗摇了摇手,景仁宫的小太监戴恩如便心领神会地从殿外一路小跑进来。
  “主子,您叫奴才?”戴恩如站在外殿的光晕下,颔着首不敢冒冒失失地进珍嫔的寝宫。珍嫔将手拢在嘴边,恐怕说话的声音大了让念春她们听见了。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还是嫌戴恩如站得太远,所幸招招手对戴恩如道,“算了!你进来回话吧!”
  戴恩如抬起头来迟疑了片刻,却还是言听计从地进了珍嫔的寝宫。戴恩如走路时脚步极轻,连就坐在跟前的珍嫔都听不到丝毫的声响。
  寝宫里只燃着两盏烛灯,昏黄的光晕下,殿内每一件摆设的颜色都更浓重了些,殿内寂静无声,偶尔听得窗外传来一两声微风拂窗的声音。
  “今儿晚上月光好,我想出去转转。”珍嫔毫不隐晦地开口对戴恩如讲清了自己心中所想,戴恩如听了便迎合道,“主子想去便去吧,奴才怎么会拦着主子呢?”
  珍嫔见戴恩如竟如此通情达理,心里也不禁惊讶,打量了他片刻后道,“那你可得帮我瞒着念春她俩,别让她们知道了。”
  戴恩如点头称是,最后却还是提醒了珍嫔一句道,“可是主子!今儿皇上可是第一天翻了牌子要来后宫,您还没见过万岁爷呢,就不等等敬事房的信儿了?”
  珍嫔不屑一顾地摆了摆手,自以为早就看透了一切,对戴恩如笑道,“皇上不会来我这儿的!明儿皇上还得赏皇后家里人恩荣宴,今天肯定要去皇后宫里啊!”
  戴恩如想再说些什么,却也怕惹了自己新主子生气,他素来听说自己这位新主子性子直爽活泼,和一般的大家闺秀都不一样,他斟酌了片刻,只道,“那奴才陪主子去吧。”
  珍嫔蹙了蹙眉,忽抬起头来瞪了戴恩如一眼,道,“不用不用!我就想一个人出去走走才叫你瞒着念春她们的……”
  戴恩如也争论不过珍嫔,只得出到外暖阁里头,将珍嫔一件银碟绣纹绸面镶绒衬的斗篷取来,披在了珍嫔肩上,为她系好了两条带子,最后嘱咐道,“那主子早点回来。”
  珍嫔爽快地笑了笑,一路小跑着去提起了殿外一只大红灯笼,她一路向外走着,一边转头对戴恩如笑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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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里载潋不肯回房睡觉,磨着载沣帮自己想办法,明天领自己进宫去,载沣自己也没有办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办法来,便为难地对载潋道,“潋儿啊,我若领着你进宫,说是进宫给太后皇上请安的,也无前例可循啊!”
  “诶!哥哥!”载潋着急地拍腿,她坐在载沣的对面,一个劲儿探着身子想离载沣再近点,“你不能做什么事都是照例啊!总该想点新办法……”
  载沣此时已有些困了,见载潋还没有要走的意思,自己也知道妹妹糊弄不过去,正不知如何是好,忽听载洵推了暖阁的房门进来,道,“兄长,怎么还没睡呀?”
  载沣靠在椅子里见载洵精神满满的样子,又转头看了看载潋一点都不困的样子,心里不禁感叹年轻真是好。载沣盯着载洵,颇含了一股怨气便道,“我是想睡啊,你妹妹不让我睡!”
  载洵是睡不着想来载沣房里借本书瞧瞧,没想到载潋也在,此时他见载潋缠着载沣不让他睡,不禁发笑道,“她可不是我一人的妹妹,平时她都让兄长惯坏了,现在兄长来和我说,我可没办法。”
  载洵找完了书就要走,载沣却不让他走,在他身后叫住他道,“你别走啊!帮潋儿想想办法。”
  载洵在暖阁门口猛然驻了足,转过头来笑问载潋道,“潋儿啊,又为了什么事啊?怎么又不睡啊?”
  载潋坐在圆凳上,仰着头望着载洵退回进暖阁里,随手将暖阁的门掩上了,才开口道,“我明天想进宫一趟,洵哥儿帮我想想办法呗!我可不敢去求阿玛……”
  载洵一听是此事,不禁转头对靠在椅子里就要睡着了的载沣笑道,“就为这事?兄长就想不出来了?”载沣努力睁了睁眼睛,强打着精神坐直了身子,颇不快道,“你有主意就快说!你是不困……”
  载洵将手里抱着的两本书放下,蹲到了载潋的面前笑道,“潋儿,明天皇上赏皇后家人用恩荣宴,你可以说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啊,反正皇后娘娘向来都亲近你。”
  载潋听了,欣喜万分地扯着载洵的衣袖傻笑道,“谢谢哥哥!哥哥真聪明!”载洵十分得意地捡起自己扔在桌上的两本书,弹了弹载潋的小脸蛋,笑道,“这点小事儿,何足挂齿!”
  载洵前脚走了,载潋后脚也跟着走了,载沣此时被他们两人闹得也没睡意了,见载潋就要回去,忙喊了句,“诶潋儿!办法有了,那明天谁带你去啊?!”
  载潋才走到载沣暖格外的游廊上,听到载沣在房里叫自己,便停下了脚步回头道,“当然是哥哥你了!”载沣皱了皱眉,心里不禁叫苦,载洵轻轻巧巧地出了个主意,载潋就追在他身后夸他聪明,自己耗费了一个晚上,妹妹一个“好”字不说,明天跑腿的苦差事还是自己的。
  “哥哥早点休息!明天别起晚了,不然我就来闹哥哥!”载潋连头也没有回,一路顺着游廊走远了,一边给载沣留了句嘱咐。
  载沣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去将房里的烛灯熄了,宽衣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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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里,珍嫔独自一个人溜出了景仁宫,走出四四方方宫苑的她,才看大口大口地吮吸着湿润又新鲜的空气。她一路上追着月亮走,一路追到了园子里,因前几日下过雨,园子里更添了湿润的气息,夜间寂静无人,更沁人心脾。
  珍嫔见远处有几只喜鹊落在地上啄地上的积水,便抬手抚开几根挡住了去路的枯枝,踩着园里雨后湿润的泥土,一路走到一片已经枯萎了梅花林里。
  珍嫔惋惜地望着眼前即将枯萎的梅花,心里一阵酸涩,她感怀梅花花期之短,尚来不及仔细欣赏就已经凋谢了。
  夜里的园子是月光与鸟儿的世界,几只喜鹊啄净了坑洼处的积水,展翅便飞上了枝头,几滴喜鹊翅膀上扑扇落下的雨水溅在珍嫔脸上,她却丝毫不嫌弃,还抬起头去笑几只喜鹊淘气。
  等几只喜鹊都飞远了,就只剩珍嫔一人站在园子里,她仰起头去看天上一轮象征人间美满团圆的明月,忽想起了在家时的日子。
  珍嫔从前在府里时喜欢换上各式的衣裳照相留影,此时园中寂静无人,月光落在即将凋零的梅花枝上,美得恰到好处,她忽格外期待着能在园子里留一张影,纵然光线漆黑照不清楚,她也想留下来以作纪念。
  珍嫔擦了擦脸上残存的水迹,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她忽想起来入宫前曾特意收了自己的相机一起进宫,此时相机还静静躺在自己寝宫的大木箱子里……
  她想至此处不由得欣喜地加快了脚步,她能想到的,全是照片上一轮美丽的明月和最后残存的梅花,全然不知此时景仁宫内已是一片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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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珍嫔前脚才走,敬事房的小太监们便将皇上翻了景仁宫绿头牌的消息传到了景仁宫来,戴恩如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敬事房的小太监万禄,瞠目结舌问道,“公公说…万岁爷翻了我们主子的牌子?!”
  万禄一脸笑意地跟着点头,压不住语气里的喜气,笑道,“是啊!珍主子好福气,万岁爷头一日就翻了珍主子的绿头牌!”
  此时念春和知夏听了宫里的动静,也披了衣裳出来一探究竟,听得是万岁爷翻了自己主子的牌子,半晌激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的笑意越来越浓,互相看了许久才喊出一句道,“还不赶快告诉主子,让主子准备着!”
  “是!是!……”知夏高兴地合不拢嘴,说话间便向珍嫔寝宫里跑,戴恩如见状早已慌了神,今日他瞒着念春和知夏两人放珍嫔一人出宫去了,连拦也没拦,谁也没想到皇上会在头一日翻了珍嫔的牌子。
  “两位姐姐啊!是奴才该死!该死……”戴恩如极快地在脑海里想了想后果,实在觉得自己承担不起皇上圣驾到却找不到珍嫔的罪过,于是跪下便哭。
  念春和知夏不知道戴恩如是怎么了,明明是件天大的喜事,怎么能张嘴说“该死”呢?念春忙扶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戴恩如,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戴恩如转眼看了看站在一旁的万禄,又看着念春知夏两姐妹脸上的喜色渐渐消失,才抽泣着道,“刚才珍主子说想出去转转,奴才该死!奴才不敢拦珍主子啊…就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出去了…也不敢跟着…”
  戴恩如才说完,万禄已吓得脸色煞白,他们敬事房的太监最知道皇上的脾气,他晚间请皇上翻牌子时,皇上已发了一次脾气,现在珍嫔人不见了,等皇上圣驾一到,还不知道有什么后果等着自己。
  万禄看遍了宫中太监的荣辱生死,自知自己只有谨小慎微才能保存性命。太监中大多头脑精明且善于算计,万禄也不例外,他可不愿意为了别人的过失而丢了自己的脑袋。
  “你说什么?!!”知夏惊惧万分地怒吼着,颤颤巍巍地向后退了两步,一转头便冲进了珍嫔的寝宫去找她,见果真没人后冲出来就对自己的姐姐哭道,“姐姐,这可怎么好啊?!主子她怎么就是管不住自己呢!咱们劝了半天还是没用!”
  念春听万禄说万岁爷这就要过来了,更是心惊肉跳,一时也没了主意。万禄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拉过戴恩如问道,“珍主子没说去哪儿吗?”
  戴恩如急得直跳脚,闭起眼来拼命地回想珍嫔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字,良久后忽恍然大悟道,“对了!主子说去看月亮!兴许是去园子里了呢!”
  “那还不快找!别等万岁爷来了要你们脑袋!”万禄此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打发景仁宫里的小太监宫女去找珍嫔,自己也要跟着去找人,却不幸地听到景仁宫外一声高唱传来:
  “皇上驾到——”
  戴恩如此时万念俱灰地看着身边的万禄,万禄也吓得一个劲淌冷汗,两人面面相觑只觉得要大难临头。
  漆黑的景仁宫外亮起两盏通红的大灯笼,前面两名小太监提着灯笼为皇帝开路,身后又跟着王商、寇连材等十余名内监。皇帝走路时脚步稳健有力,他每迈开一步,脚边垂着的墨黑色团龙纹夹袄的衣摆便扇起一阵风来。
  “咳咳!…”王商抬眼见景仁宫里的宫女傻愣愣地站着都不迎驾,忙咳了两声示意,此时戴恩如才缓过神来,硬着头皮拉上了念春和知夏去恭迎圣驾。
  他三人跪在景仁宫院里的青石砖地上,将头紧紧叩在地上,连抬也不敢抬,道,“奴才恭迎万岁爷圣驾!”戴恩如此时只感觉两行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淌,最后流在青砖地面上,晕开成一片汗渍。
  皇帝大步走过他们面前,一句话也未说,便径直向珍嫔寝宫中去了。王商走在皇帝身后,路过戴恩如三人时,不禁蹙着眉斥责道,“你们想什么呢?万岁爷人都到了还傻站着!你们不知道万岁爷头一日就来景仁宫是多大的殊荣啊?”
  戴恩如此时噙着满眼的泪水抬起头来,一把猛地抓住王商的手腕便哭求道,“谙达救救奴才们啊!”
  王商不解其中意地怔了怔,他转头见皇上已走得远了,才扶起了戴恩如问道,“怎么了?”
  戴恩如和念春三人哭诉着将事情原委同王商说了,他们知道王商是皇上身边知心的下人,便乞求王商能为自己挡挡皇上的盛怒。王商为难地劝住了戴恩如和知夏姐妹的哭声,转头见珍嫔寝宫中已亮起了等,却仍没有动静,便点了点头,道,“我试试吧。”
  王商领着戴恩如和万禄极为小心地走进了珍嫔寝宫的外间,见皇上此时正坐在里间,手搭在身边一张茶案上,手指在桌面上敲敲打打,眼神四处流转,谁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万禄,朕的旨意你传到了么?”皇帝冷冷开口问道,连眼帘都未曾抬过,万禄已吓得跪倒在地,连连磕头道,“奴才纵然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耽搁了万岁爷的旨意啊!……”皇帝听了万禄的话,含着笑连连点头,忽狠狠地拍响了手边的茶案,怒吼道,“那朕问你,景仁宫人呢?!”
  “万岁爷开恩啊!”戴恩如闻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又向前挪了两步才重重磕头道,“珍主子今日偏想出去转转,奴才们也不敢拦着啊!……这会儿想是在园子里呢!”
  皇帝听至此处忽对珍嫔格外留意起来,他没想到一个后宫女子竟有着如此贪玩的性子,还会一个人偷偷跑出去玩,一点也不在乎皇帝到底翻了谁的牌子。
  王商此时也替万禄和戴恩如求情道,“万岁爷息怒,奴才这就领人请珍主子回来,万岁爷千万别动怒伤了身子……”
  众人本以为皇帝会因需要等待一后宫嫔妃而极为愤怒,谁知此时皇帝竟命人去冲了杯茶来,细细品茶道,“不用领人去了,朕想看看,她能玩到什么时候。”
  此时戴恩如和万禄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也不敢将一颗心全放下,只乞求珍嫔能快点回来,他们几人也不敢起来,便在殿外一直跪着,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才听景仁宫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戴恩如悄悄转头去看,见是珍嫔回来了,心里谢天谢地大喜,又向皇帝磕头道,“回万岁爷,珍主子回来了!”
  此时皇帝才抬了抬了眼,将手中的茶杯放在一旁的茶案上,对跪在殿外及殿内的几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戴恩如等人一路退了出去,珍嫔才顺着回廊从另一个方向悄悄溜进殿来,她以为没人发现自己夜里出去了,正在心里暗喜,忽见有人坐在自己的寝宫里,不禁大惊失色,惊得向后跳了一步道,“你!你是…什么人啊!”
  载湉仍坐在茶案旁,今日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珍嫔的容貌,殿内灯火昏黄,只有当月亮的光照进寝宫里时,他才能看清楚珍嫔白皙脸蛋上生着一双明亮而动人的大眼睛,卷翘的睫毛下,双眸似是蕴着晶莹剔透的光。
  他们二人四目相接时,载湉竟感觉自己像是在哪里见过她,就连说话的声音也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珍嫔望进载湉一双看似冷漠却内在温暖的眼睛,目光被他嘴边挂着的一丝笑意吸引。
  她微蹙着的双眉渐渐舒展开来,她小心翼翼地向里间走了两步,摘去了头顶上带着的斗篷上的帽子,想到更近的地方去看清眼前的人。
  “你刚才去哪儿了?”载湉见珍嫔躲在内间的门外不敢进来,便率先开口问道。珍嫔将头从门后探出来,犹豫了片刻才走进寝宫来,借着桌案上摇曳的烛光才看清了载湉的面貌,一时不禁笑道,“我方才睡不着!就上园子里看梅花和月亮去了。”
  载湉没有回应她,只感觉这样的语气和情景竟格外像另一个人,他想起载潋住到养心殿的第一天,她睡不着便跑出来躲在殿门外偷偷看自己批折子的样子。
  载湉端起桌上的茶盏来又细细抿了一口,而后漫不经心笑了一句道,“怎么跟潋儿似的。”
  “皇上说谁?!”珍嫔不禁问了一句,却叫载湉好奇地抬起头望着她反问道,“你知道朕是皇上?”
  珍嫔此时颇含了丝羞意,她垂下头去只用眼神望了望载湉的眼眸,而后颔首笑道,“奴才刚才躲在殿门外看时就猜到了。”
  载湉只感觉心下一震,恍惚间又想起一些曾经的回忆来,只是他很快赶走了自己的奇怪想法,拍了拍身边的圆凳道,“坐吧。”珍嫔福了福身,乖巧回道,“奴才谢皇上。”便轻快地跑到载湉身边落了座。
  珍嫔隔着桌上一盏昏黄摇曳的烛灯看坐在自己对面的皇帝,心下更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他,猛然想起当日载潋在衣行和自己抢衣服时,载潋身边曾有个她从未见过的哥哥。
  后来她还担心过,那个之前没见过的“哥哥”会不会就是当今的皇上?她当时还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因为她认定了皇上不会陪着载潋一个小孩儿四处玩的。
  “皇上刚才是说载潋吗?”珍嫔径直开口问道,问得载湉有一丝发怔,他缓了许久才转头对珍嫔道,“是,你认得潋儿?”
  珍嫔颇有些生气地撇了撇嘴,而后无奈笑道,“认得!怎么会不认得!就是她在衣行和奴才抢了两次衣裳!她哥哥还和奴才哥哥打了起来!”
  珍嫔以为皇上不会愿意听这些琐事,说至此处便不再说下去,谁知皇帝竟向她身侧凑了凑,继续问道,“后来呢?”
  珍嫔见皇帝有兴趣,也饶有兴致地讲了下去,道,“后来!她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打人的哥哥都流鼻血了,还不停手!她那个最小的哥哥也跟着动手,把她那个最大的哥哥都吓傻了。”
  “最大的哥哥……”载湉忽苦笑了一声,他听到此处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低下头去目光中也尽是感伤,本是件听来好玩的乐子,此时却触动了载湉内心最柔软的角落,“她最大的哥哥是谁啊……”
  “是醇王府的载沣啊…”珍嫔未经思考便开口说道,她见皇帝神情黯淡了许多,不禁问道,“皇上怎么了?是不是奴才说错话了?”
  “无妨,不是你的错。”载湉不想同珍嫔深讲自己的心事,却不料珍嫔此时已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不妥之处,便开口笑道,“皇上是不是想到自己了?”
  载湉抬头瞧了坐在对面的珍嫔一眼,忽伸出手去刮了刮珍嫔的鼻尖,他没想到珍嫔的性子这么讨喜,机灵又不惹人反感,爱说还爱笑,也没那么多忌讳,便笑道,“你这鬼机灵的丫头。”
  珍嫔耸了耸肩同载湉继续笑,“皇上从今后就是奴才的夫君,夫君想什么,奴才当然都知道!”
  载湉心里竟像被一股不知名的暖流席卷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竟能猜透自己最柔软的心事,她笑起来的时候竟令冬天里的风都暖了。
  “既然都说是夫君了……”载湉含了一抹笑意,起身走到了珍嫔的面前,拉起她一只手来,低声笑道,“那还一口一个奴才的叫自己?”
  珍嫔用力握紧了载湉的手,仰起头去望着自己的夫君,而后笑道,“奴才刚进宫,还不习惯呢……”载湉听她如此说,便问道,“刚进宫是不是有点想家了?”
  珍嫔缓缓道,“奴才的姐妹们不多,从小都是和哥哥们一起玩到大的,这会儿倒是挺想哥哥们的……”珍嫔提到自己哥哥时目光忽柔软了下来,载湉更用力地握紧了珍嫔的手,听到她是同哥哥们一起长大的,心中更添了颤动。
  “额娘说进了宫以后,就没又兄长们庇护了……”珍嫔说出前半句时语气低沉,蕴含了几分不舍与无奈,而后她抬起一双晶莹剔透的眸子来,直直望入载湉的眼眸,而后笑道,“可是进了宫后,臣妾就有皇上爱护了……”
  载湉听了珍嫔的话,不禁望着她微红的脸蛋发笑,他一把将珍嫔环抱起来,走向了内间的床榻......那天夜间春意正浓,景仁宫内的大红帐子在风中阵阵飘摇,却仍掩饰不住殿内一片温柔而令人沉醉的融融春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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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时,载潋兴致冲冲地命瑛隐替自己收好了相机,又去前院里叫载沣,载潋本想着去载沣卧房里闹他,没想到载沣此时已用过了早膳,早在前院退省斋的暖阁里等她了。
  载沣坐在一旁看着载潋狼吞虎咽地用早膳,不禁笑她道,“你吃慢点儿,你洵哥儿不在,没人和你抢!”载潋被载沣逗得直呛,咳了好一会才道,“洵哥儿向来都不和我抢!”
  此时载涛才晨起,进到退省斋的院子里便高声问道,“兄长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载潋听见是载涛来了,忙站起身来等他进来,等他向载沣见了礼,而后才继续用早膳。
  “今儿带潋儿进趟宫。”载沣随口答着载涛的话,载涛却猛地停住了手里的筷子,他怔在远处愣了半晌,许久没回过神来。
  载涛想,醇邸好不容易才将载潋从宫里接回来,自己又花了不少银子给她买相机,以为她总能安安生生在府里待着了,谁想这又要进宫去?!
  “兄长!这又是为何?!”载涛良久后才问出一句话来,语气中尽是不解与怒意,载沣知道载涛的想法,却也没办法。因为他向来对载潋有求必应,这次也不知道该如何推脱。
  “今儿皇上赏皇后娘娘家里人用恩荣宴,载潋想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载沣想将载涛的话应付过去,谁知载涛却冷笑了一声道,“见皇后是借口,见皇上才是真吧。”
  载潋用完了早膳便同载涛告别,她福了福身对载涛道,“哥哥慢用,潋儿先走了。”谁知一向喜欢同载潋打闹的载涛今日格外安静,只低着头用盘子里的早膳,连理也不理载潋。
  载潋讪讪地抬头看了看载涛,以为他不理自己是没听见,又笑着道了一句,“哥哥!潋儿先走了!”载涛仍是不理她,载沣见情景尴尬,便拉着载潋往外走,道,“他心情不好,你别惹他了。”
  载潋一头雾水地出了府门,追在载沣身后还问他道,“哥哥,载涛怎么了啊?平时话最多,今儿怎么都不理我了啊?”
  载沣气自己又不敢对载涛明说,又不忍心对载潋残忍,便忽转头冲载潋吼了句,“还不都是为了你!”便头也不回地先登了车,载潋一阵委屈,却还是跟着载沣上了马车。
  兄妹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路往宫里去,载潋盯着载沣还生着气不说话,便向他身边挪了挪,笑道,“哥哥啊,别生气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那你说,你错哪儿了?”载沣低着头冷冰冰地问载潋,载潋睁大了眼睛使劲想,也不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便结结巴巴道,“我错…我错…”载沣见她使劲想事情的样子忍不住发笑,弹了弹她的脑门道,“行了,谅你也想不出来,好好回去坐着吧,进宫后说话注意点。”
  那日载潋才进宫,便感觉宫内气氛压抑,跟着前来领路的小太监一路,她也听了一路的风言风语,什么“帝后关系不甚和睦”、“皇上称病拒绝出席皇后恩荣宴”等等消息像风一样,一股一股灌进耳廓,不想听都不行。
  载潋越听越急,她替她的静芬姐姐着急,也为皇上着急,皇上和皇后新婚燕尔,怎么会传出这些消息呢?!载潋忍不住,便叫住了前面带路的太监道,“谙达等等!这都是真的吗?”
  那小太监转头对载潋笑,装糊涂道,“格格说什么呀?”载潋蹙了蹙眉,急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那小太监见载潋较起真来了,便摇了摇头道,“都是些宫人们乱传的闲话,格格听了别过心就是了!”
  那日载潋先去钟粹宫为皇后请安,到钟粹宫时,皇后身边的宫女红儿正在钟粹宫院落里给几株盆景洒水,她见了载潋过来,忙喜盈盈地上前来迎,“是格格来了!快进来,皇后娘娘念叨您好几日了呢!”
  载潋含着笑意随红儿往里走,此时她已不怨静芬从前瞒着自己的事了。诸事已是尘埃落定,她也无回天之力,而就算皇后不是静芬,也绝对不可能是自己。
  红儿替载潋打了暖阁的帘子,笑着请载潋进去,载潋只感觉殿内竟像是春日里一般,融融暖意扑面而来,令周身都瞬间暖和起来。
  静芬向来喜欢种植花草,如今更是在钟粹宫暖阁里栽种了许多时令里养的水仙,清香四溢间令人神清气爽,载潋见静芬就坐在西暖阁里抚弄案上的水仙花,便欣喜地跑过去给静芬请安道,“奴才给静…给皇后娘娘请安!”
  载潋正为了自己说错了话而窘迫,静芬却亲自过来扶起了载潋道,“潋儿来了,别拘礼了,坐吧。”
  载潋笑盈盈地跟着静芬坐了,而后想起进宫后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便问静芬道,“奴才许久不见娘娘了,娘娘一切安好吧?”
  静芬此时正爱抚着桌上那盆开得正盛的水仙,听了载潋的问话,忽将手收了回来,神情黯淡道,“潋儿,你我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你……”
  皇后说到此处忽委屈地抽泣起来,载潋见静芬如此模样不禁心疼,掏出了自己的手绢递给静芬道,“娘娘别哭,有什么就和奴才讲!”
  静芬抽泣了半晌,才断断续续地哽咽道,“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他认定了的事儿,谁也拗不过……他认定了是我和太后一起瞒骗了他,叫他在殿选那日为难了,所以到今天都对我没个好脸色,连我阿玛额娘都去了的恩荣宴,他连面儿都没露!……”
  载潋心里听得着急,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对静芬姐姐存这么大的误解,一时帮不上忙,便忙安慰静芬道,“娘娘别难过,奴才听说,皇上是病了,所以才没去恩荣宴的……”
  静芬一听载潋此话哭得更凶,闹道,“什么病了,都是说给别人听的!皇上昨儿还好好的,还健步如飞地往景仁宫去呢!……”
  “景仁宫?”载潋反问了一声,皇后便道,“就是珍嫔那里,皇上头一日就上她宫里了……”
  载潋听后只低低地“嗯”了一声,再不说一句话,她皇上大婚那日自己傻傻问的那句,“皇上有了珍嫔,还会领着奴才堆雪人,领着奴才看梅花吗?”
  那个时候皇上还答,“你放心。”
  载潋敛回心神时见静芬脸上尽是泪痕,心中顿时升起一阵不忍,载潋默默想着,“静芬姐姐本该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啊,怎么会是今日这样……”
  载潋伸出手去搭住了静芬冰凉的手背,含了一丝暖暖的笑意道,“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劝皇上来看娘娘!”
  静芬望着载潋感动地破涕为笑,却不忍地抚摸着载潋的发梢道,“潋儿啊,你也别了此事惹了皇上生气,不值当的。”载潋为了让静芬宽心,便爽朗笑道,“姐姐放心!潋儿会想办法的!”
  载潋一时笑得开心,都忘了此时自己与静芬身份地位的差距,一时脱口而出的“姐姐”,竟让静芬感觉温暖无比,在周遭都冰冰凉凉的宫禁里,这是静芬第一次感受到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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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沣一直在钟粹宫外等候载潋,等载潋出来了,他才陪着载潋一同去养心殿再给皇上请安。
  一路上载潋一步三回头地望着自己的相机,生怕小太监将自己心爱的宝贝摔坏了,到了养心殿时载潋在外驻了足,等着小太监先进去通传,若是皇上正忙,或是不想见自己,叫自己在外请个安就走,今日她想做的事就都做不成了。
  半晌后王商从养心殿里迎了出来,引着载潋和载沣向养心殿里面走,边走边笑道,“少爷格格快请,皇上这会儿刚看完折子,在里面等着您二位呢。”
  载潋只感觉自己的脚步发沉,走过熟悉的养心殿偏殿时,她的目光不禁凝住了,偏殿格局仍如从前,和自己住在这里时毫无分别,只是如今人去楼空,皇上大婚后,自己也就再没机会住进皇上的养心殿了。
  本是一段短暂到不能再短的路程,可离他越近,载潋却觉得路程越远,每一步都无比沉重又无比期待,艰难到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起来。载潋很少如此,却唯独只有这一个人是例外。
  载潋见皇上仍坐在最喜欢坐的位置上,侧着身子向着殿内的窗。此时窗外阳光正好,投在皇上的眼眸上,载潋一时竟看得呆了,她发觉澄澈的光下,皇上的五官轮廓竟俊朗到让人无法挑剔。
  “奴才参见皇上,给皇上请安。”载沣先跪了,他见载潋迟迟不跪,便拉了拉载潋的衣袖示意她跪,载潋后知后觉,她望着皇上愣了许久才跪下请安道,“奴才恭请皇上圣安!”
  此时载湉才缓缓地坐起了身来,见是自己的弟弟妹妹来了,忙吩咐王商去搬凳子请他们坐,载湉先问载沣道,“王爷福晋近来身体可都好?”
  载沣便规规矩矩答,“谢皇上记挂,阿玛额娘一切都好。”
  载湉只点了点头,便又望向了载潋,见她一直没说话,便问道,“潋儿最近又学了什么啊?跟朕说说。”
  载潋只感觉自己脸上一热,被皇上问得半晌答不上话来,载沣见载潋不知如何答话,忙解围道,“回皇上,奴才妹妹年纪小,又木讷,最近也没学什么新本事……”
  载潋一听载沣如此说自己,立时不乐意了道,“诶沣哥儿!我最近是没学什么本事,可我也不木讷啊!皇上都能给我作证呢!”
  载沣见载潋一激动说话就没规矩起来,忙瞪着她骂道,“皇上面前,你怎么说话呢?”载潋还想说些什么,一想到皇上还在,立时没了脾气。
  载湉坐在远处看他们兄妹二人吵嘴,心里竟觉得温暖得很,便笑道,“载沣,你也不用刻意拘束潋儿了,她在朕这儿住了那么久,朕早就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了。”
  载沣一听此话,忙又跪倒道,“奴才妹妹无拘无束惯了,惹皇上心烦之处,还望皇上恕罪。”载湉见载沣如此谨慎,生怕将话说错了半个字,仿佛看到了自己阿玛醇亲王奕譞的影子。
  载湉心中无奈,他知道虽说他们实为兄弟,可是却名为君臣,君臣要大过天,大过所有流在血液中的情感。
  载潋见皇上和载沣都半晌不说话,便忽笑着上前去扯了皇上的衣袖,道,“皇上,奴才虽没学些什么东西,可奴才最近得了样好东西!叫照相机,能将人的影子拍下来!奴才今儿就想带进宫来给皇上瞧瞧!”
  载潋一路引着皇上向殿外走,见自己今日带来一同进宫的照相师也准备好了,便扯着皇上的衣袖摇着皇上的手道,“皇上,奴才想求皇上一件事!”
  载湉心中也已经猜出了大概,可她见载潋一副恳求的样子,还是故意逗她道,“什么事儿啊?”
  载潋更拉紧了皇上的衣袖,睁大了眼睛开口恳求道,“奴才……存了个小心思,想和皇上照张相!不知道皇上…能不能赏给奴才这个薄面?……”
  载湉望着载潋恳求的模样,感觉心里都柔软了起来,听到她呵呵傻笑的声音,竟也感觉眼前的光景也比从前更亮了起来。
  载潋仍旧不自信地望着眼前的皇上,而载湉此时已抬头望向了养心殿内空空荡荡的院落,他指了指远处,命摄影师将相机架了过去,而后低头对载潋温柔地一笑,就像是春日里最暖的阳光,他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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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载潋坐在皇上的身边,只感觉心都快跳出了胸口,她悄悄向皇上身边凑了凑,等照相的师傅拍完了一张,载潋又建议道,“皇上,能不能同奴才在偏殿前再照一张?”
  载湉抬眼望了望此时空落无人居住的偏殿,恍然间也想起载潋住在这里时的欢愉时光,便点了点头,道,“好。”
  这一次载潋屏住了呼吸,只怕自己的呼吸会出卖了自己的心事,她又向皇上身边凑了凑,最后直接一把环住了皇上的臂膀,她合着眼睛不敢睁开,只怕皇上会将自己推开。
  然而载湉并没有将她推远的意思,反而对她笑道,“潋儿,拍照可要睁眼啊,你闭着眼睛怎么拍?”
  载潋“嗯!”了一声,忙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她环着皇上的臂膀,此时笑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待照相师将相机收好了,王商忽进养心殿来回话道,“皇上,珍主子来了。”
  载潋一听是珍嫔,心里忽有些异样在作祟,她想起皇后对自己说的话,又想起自己原先和珍嫔的过节,不知为何便有些抗拒。
  她抬头望着皇上,谁知皇上笑意竟更浓起来,对王商道,“她来得正好,宣她进来。”
  载湉领着载潋回了暖阁,见载沣此时还心神不安地颔首蹙着眉,载湉便笑他道,“载沣,朕挺喜欢潋儿这性子的,你别多想了,朕不会舍得罚她的。”
  载沣忧心忡忡地抬头看了皇上一眼,忙低下头道,“是,是奴才多虑了。”
  载潋跟着皇上一路走到外间暖阁里,等皇上坐下,王商才领着珍嫔走进来。载潋就站在皇上的身侧,见珍嫔今日身穿一身藕色的旗装,外套了件丹蕊色的坎肩儿,头上梳着个简简单单又不失精致的两把旗头,缀着两支东珠红玛瑙的步摇,衬得整个人都格外水灵。
  载潋嘟着嘴没看珍嫔,只低着头看皇上,载湉却淡笑着只望着珍嫔,却对载潋道,“潋儿啊,今日你们两人也好好认识一下。”
  载潋气鼓鼓地“嗯”了一声,作为小辈,她只得走出去了两步,给珍嫔规规矩矩地福了身行礼问安道,“奴才载潋,见过珍主子,给珍主子请安。”
  珍嫔见是载潋,心里也是又气又笑,谁想到当日里在街上结下的“冤家”竟会是自己将来夫君的妹妹呢!其中关系又是格外的错综复杂,难以理清。
  珍嫔弯下身子去忙将载潋扶起来,道,“格格快别拘着了,你我都不惯拘着,以后见面就自在些!”
  载潋应了一声,便转头要回皇上身边去站着,却听珍嫔在身后兴趣颇浓地问了一句,“诶,格格也喜欢照相吗?我方才进来的时候见外面还架着台照相机,王商说是格格带进宫的。”
  载潋点了点头,对珍嫔道,“回珍主子,相机是奴才哥哥给奴才买进府的,奴才向来好新鲜,所以闲来无事就玩了玩。”
  “正巧儿我也喜欢!”珍嫔像是遇见了救星一样,她昨日夜里还想着要在园子里留张影,可惜后来一想,宫里也没有照相馆,照完的相片也没法冲洗出来,不禁失落了许久。
  珍嫔小时候生长在风气开通的广州,她在广州的伯父家较早接触了相机这类从西洋传来的“洋玩意”,她从小受广州开化风气的影响,和京城里长大的大家闺秀性格都不同,她不好绣花写字,只爱摄影拍照。
  如今她得知载潋也好拍照,不禁难掩心中的激动,前仇旧怨早都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她上前来拉了载潋的手,热切问道,“潋儿,日后我若想求你带照片出宫去洗,你能否帮我?”
  载潋望着皇上望向珍嫔时爱意浓浓的眼神,心里只感觉早已是狂风暴雨,她不知道珍嫔是何时走进皇上的世界的,更不知道皇上为何会对珍嫔比别人特殊。
  载潋深知,皇上大婚后,总有一日会有一个真正与皇上情投意合的女子走进皇上的视线,可她还是愚蠢地期盼着这一天能来得晚一些。载潋也清楚,自己拥有的皇上的所有情意,只关于兄妹间的亲情,再无其他。
  载潋没想到只过了这么短的时间,皇上就已经拥有了能真正付予恋人间情爱的女子。短到让载潋觉得,自己昨天还住在养心殿,仿佛才刚刚离开了宫里,离开了皇上。
  可今天,一切都不一样了。
  载潋一时没有理会珍嫔,只沉浸在自己的小心思里,直到载湉的声音将载潋唤醒了,他道,“潋儿,你多帮珍哥儿跑跑,也能多些机会进宫。”
  载潋听了此话只感觉眼底瞬间一酸,控制不住眼里要流出来的泪,连皇上都说了,自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呢。
  她拼命忍住自己眼里的泪,向珍嫔点了点头,道,“是,奴才一定尽力帮珍主子。”
  珍嫔满意地点头笑了笑,载潋便听到身边的皇上唤珍嫔道,“诶,珍哥儿你来看看这个,朕今天看这幅图绘得不错,想叫你瞧瞧……”
  此时载潋站在皇上的御案之前,背对着身后的皇上和珍嫔,她难过地用袖口蹭了蹭眼角的泪,感觉心里的酸意已是翻江倒海,却一句话也不能说。
  载沣站在远处将载潋脸上的情绪看得一清二楚,已是无比担忧,他走上前来,硬生生地拉着载潋跪倒在御案前,对载湉道,“皇上,奴才告退。”
  载湉将目光从手中的画卷上抬起来,见载沣和载潋跪在案前跪安欲走,只淡淡点了点头道,“好,你们去吧。”
  载潋走出养心殿时仍迎着殿外无光明媚的阳光,洒在自己的脸上暖意格外得浓,她微微仰起头去合上了眼,任由阳光将自己脸上的泪迹晒干了。
  她跟在载沣身后一路向回走,见朱红色的宫墙上映着自己一言不发的身影,讳莫如深的长街上也只有自己脚下鞋底与青石砖相碰的声音。
  载潋沉默无语,最后只轻轻说了句,“哥哥们说得都没错,是我自己木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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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疼我潋潋妹妹+1秒,这只是个开头... 一切都还在后面呢,潋潋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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