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83)

  因为双向奔赴,她们的久别重逢,是必然的。
  激动和慰藉早已经在胸口翻涌,忍着泪,是怕显得太幼稚,让这两年多的分别,成了空劳。
  在飞机上,她精心打扮,就是想对安寻表达:
  不是过得不好才回来找你,是看过了大千世界那么多绚烂那么多诱惑,依然忘不掉你。
  所以,她说:我,挺好的。
  云淡风轻地,把无数个藏在柜子里哭泣的夜晚,在自由搏击俱乐部留下的血泪汗水,枯燥的科研过程,教授的歧视,拮据到揭不开锅盖的日常,锥心刺骨的想念全部一笔带过。
  她也没有反问安寻过得好不好,比从前更单薄的身子和那双冷清阴郁的眼睛,已经把一切都告诉她了。
  安寻愣了一下,她本以为姜亦恩会像从前那样,呜一声扑进她的怀里,控诉这两年半以来所有的忍耐和压抑,撒娇说没有你我真的不行。可女孩波澜不惊的语气,就仿佛她们的爱情故事里那么多可歌可泣的追寻和等待,都不值一提。
  心口,瞬间立起一道堤坝,堵住了千言万语。
  分手前夕,女孩说过:我会努力,让自己不那么爱你。
  想来,是做到了吧。
  她应该为女孩高兴,可心脏却狠狠落到了谷底,好不容易点燃的火苗,也在这一瞬,冷寂了。局促地握着行李箱的拉杆,捏卷着手里的护照,想到刚刚自己那哄孩子一样轻挑的语气,只觉得荒唐又可笑。
  她知道是自己亲手造成的这一切,她咎由自取,死有余辜。就算女孩今天带了新欢一起回来,她也没有资格埋怨半句。
  是你逼她说出分手的,是你要给她自由的,你有什么脸面失落。
  她在心里泣血自责。
  沉寂了许久,才垂下头哽塞出一声低哑:那就好,回家吧。,她低头不去看女孩,接过了那只曾被她藏起行李箱,牢牢拽在手心里,快步往前走。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犯傻,以为留住了行李箱,就能留住她的女孩。
  只是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她不想再弄丢了。
  出租车后座,姜亦恩看着窗外,不愿放过每一处熟悉的街角,细细数着每一段和安寻走过的路。安寻透过玻璃窗的倒影偷看着她,看那褪去青涩的面容,越发的清秀动人,一颗落寞的心,还是忍不住为她跳动。
  打开家门,一阵清香袭来,姜亦恩立刻就发现家里和以前不一样了。插花装点了本来空落的花瓶,冷清的电视柜上也摆了几个相框,最中央那张,是她们在雪山滑雪的照片,她抱着乌龟垫子坐在雪地里哈哈大笑,安寻在一旁眉眼温柔地望着她闹。
  旁边,还有很多照片,除了合影,就是她的单人照。
  看来,即便她不在家中,她的安小爱,也还是让她在这个家里,占走了比自己更多的位置。
  家里太冷清了,我就随便挑了几张照片摆,你要是介意,我可以换下来。安寻尽量遵循着先爱自己再相爱的约定,言不由衷地解释。
  姜亦恩抿了抿唇,没有表态。看见她与安寻中间最后那残存无几,却始终没有戳破的隔膜,无奈又酸疼。明明苦撑过两年半,已经辛苦得很狼狈了,为什么还要各自逞强。
  她依然无力。
  两年多过去了,我的一切都成长了,就是没办法爱自己胜过爱你。但只要我装得很像,你应该,就会相信了吧。
  我已经托人把爸爸妈妈留下的老房子打理好了,以后,我可以住那里。医院的聘书也下来了,再培训一年,我应该就能正式留在胸外了。工资稳定以后,我就考虑买车的事情,毕竟我家比较远嘛。
  安寻愕然,看着女孩坚定又漠然的面容,仿佛心跳都快静止了。她微微分离着唇齿,想说些什么,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让那些本该倾泻的委屈和眷恋,化作洪水猛兽造作在身体里,疼得死去活来。
  姜亦恩细细体会着安寻的反应,看见她没有欢喜,反而满眼悲怆,意外,又好像不那么意外。
  这是你想要的爱情不是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两个完整的圆并肩同行,在一起很好,分开了,也各自精彩。
  安寻哑口无言。
  女孩的质问,是磨练了两年半的尖刀,一点点瓦解着她曾经的固执和坚持。她无言以对,转身撑住桌角付之一叹,缓和了很久,才疏通堵塞压抑的气息。回过身来,勉强挤出一抹微笑:小恩,你做到了,我为你感到高兴。
  姜亦恩的脸色又沉冷了几分。
  我去把行李放了安寻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想借口逃离,转身看着门口摆放的三个行李箱,一颗心不知所措,眼泪顺然就落了下来。
  她咬咬唇,克制着自己,犹豫两秒后,只拉着自己的行李仓促地回了房。扑进了想念怀里,埋头低泣。泪水沾湿了小熊的绒毛,也把心灰意冷,浇淋到了极致荒凉。
  门,还是被轻轻推开了。
  谁让你学我强颜欢笑了。
  安寻心口一颤,撑起身子胡乱擦了擦眼泪。一双柔软的臂弯,立即从后背紧紧环住了她,久违的温热,让呼吸瞬间变得紊乱。
  对不起,我
  她如鲠在喉。
  姜亦恩无意把安寻刺痛,她以为安寻会欣慰不那么痴情的她,会喜欢不那么苦大仇深的爱情,她努力想让安寻轻松,却不想会让她难受到躲在小熊怀里痛哭流涕。
  安寻,你就是个骗子。
  明明你也做不到把自己看得比我重要,明明你也做不到薄情寡义,为什么要骗我先爱自己。你就要骗得两份最爱都集中在我身上,让我背着负心人的罪名自责一辈子才甘心吗?
  安寻,我做不到。
  外婆顾虑的那些事,我都可以抚平。我可以在事业上慢慢追上你,房子我有,车将来也会有,世俗意义上的般配,我都会尽力满足。可是离开你,我真的没有办法完整
  安寻感受到女孩肩膀的颤抖,带着一丝惊异回眸转身,看见女孩含着胸口哭得狼狈,百感交集也只剩下心如刀割。
  安姐姐,就让我爱你超过爱自己吧,好不好?
  听到女孩几近央求的语气,她心口又是一颤,眼泪汹涌。她知道女孩一直在逞强,她知道女孩这几年过得一点也不好,她明明都知道,就是没有勇气戳穿。
  洪水猛兽般的克制和隐忍,也终于冲破了堤坝,漫出更加难以自持的爱意,也倾洒出无法压制的委屈。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来为什么生病了也要瞒着我凭什么你可以给我订菜买药,我就要对你不闻不问
  说好了每晚哄我睡觉,说好了圣诞节会回来你让我每天像个傻子一样等你
  她泣不成声,终于松弛了最后的力气,柔弱地倾诉:
  小恩我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姜亦恩面对无助又凄楚的爱人,疼得锥心泣血,紧紧拥入怀抱,侧脸一点点吞抹着她的泪珠: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言而无信,是我固执了
  她哭到颤抖,恨不得把安寻揉进骨子里疼爱呵护。
  对不起,安小爱
  是我没有抓紧你。
  在女孩的用力的拥抱和亲吻中,安寻支离破碎的呼吸,逐渐平缓。那颗被带走的心,也终于安稳落回了胸口的空缺,拼凑着她残缺的灵魂。
  冷若冰霜的,遍体鳞伤的,如果实在避免不了残缺,就彼此拼凑一个完满吧。
  我放弃了
  她深深叹息。
  是我该说对不起,我花了快三年才知道,因为爱你推开你,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以后,我保护好你,你保护好我。我替你爱好姜亦恩,你替我爱好安寻,不会有人卑微,也不会有人被遗忘在第二位。这样,也算自珍自爱了吧。
  她摸着女孩的脸,柔柔擦去那些狼狈的泪水,爱和深情,在四目相对间缠绕。她凄婉的眼里,重新荡漾起几分期许。
  小恩,你还愿意,让我做你的爱人吗?
  第98章
  这些话, 安寻在脑海里组织过很多次。
  意识到自己没办法离开女孩以后,意识到女孩回来自己还是会无条件妥协以后,她都在极力在为她们的爱情找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 极力让自己不成为那个宁愿孤独终老也不要留在身边的危险人物。
  她也是第一次被爱情惊扰, 她不会任何技巧, 有的只是那份真挚的感情。但她不傻,耳濡目染的经验道理让她明白, 如果不是自己的毫无保留恰好遇到了姜亦恩的全心全意, 她会输得一败涂地。
  反之,亦然。
  要是女孩离开自己后遇人不淑, 她又怎么办?会后悔心碎到死吧。
  女孩责怪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爱情吗?, 不是的。她从来不为自己的卑微感到委屈可怕, 她在事业和生活里都已经太强悍了, 她无所谓做个感情里的弱者。她只是基于对一个二十岁出头,生命才刚刚开始绽放的女孩的期待,希望她完整,希望她潇洒,希望她享受却不拘泥于爱与被爱。
  她也从来没有什么想要的爱情,无论什么样的爱情里人才是最重要的, 她自始至终要的都只是那个人。
  只是,那个你。
  姜亦恩听到突如其来的告白,惊愣了片刻, 没有第一时间说愿意, 她也在心里设想过很多追求安寻的方案, 曾经是,现在也是,却总是慢了安寻一拍。
  凝着安寻, 眼光一刻都挪不开,她的爱人就这样泪眼盈盈的望着她,人人敬而远之的冰山美人,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对她倾露着温柔和深情,无条件偏爱着她,甘愿在她身边做一个小女人。安寻的一切,都让她沦陷得整个人几乎要融化。
  她不知道这样心软得像棉花糖一样的女人,是怎么在人前撑起了雷打不动的女魔头形象,人前人后的反差,总是让她又心疼,又心爱。
  安小爱,怎么又是你先开口?
  她故作严厉,搂着安寻倾身,本来只打算报复地在唇角轻咬一下,没想到触碰一瞬间像电流通过,把荒寂已久的小森林,点燃了。她抑制不住自己,一下,又一下轻啄,愈吻愈深,几乎是在渴望着,要把两年半的缺失都在这一刻补全。
  她贴合着唇角的余温,断断续续地呢喃:安姐姐,我也想你没有你我过的一点也不好
  她还说:做回爱人吧,我愿意。
  安寻靠在床头,任由女孩索取,任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为什么总是先开口?因为撑不下去了啊,因为骗不了自己了啊。
  她可以藏住很多情绪,唯独是对女孩深入骨髓的爱,她藏不住。
  吻到几乎要往更深处沦陷时,她还是错开了,理了理领口起身,哽咽一句:我去帮你把行李放回来。
  而后,匆促走到客厅,推着两只行李箱进了女孩的卧室。
  姜亦恩苦笑,跟了上去,看着安寻心急地把行李箱打开,把里头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整理,归于原位,心里百感交集。
  安姐姐,我骗你的,我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老房子我都租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忐忑呢,如果你不肯带我回家,我就真的要露宿街头了。
  女孩这句话,像一块石头狠狠硌在心头,惹得安寻眉间紧了紧,咬着唇默不作声,低头继续整理着衣服,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
  整理间,她摸到了几个瓶瓶罐罐,尽管外包装都是维生素的字样,她还是察觉到一些不对劲,顺着直觉拧开了瓶盖,倒出几颗药丸看了看,心里咯噔一下,又不敢相信地闻了闻,瞬间眼底满是怆惶,看着女孩,欲言又止。
  是帕罗西汀,离开你的第一年,我病了一阵。姜亦恩毫不避讳地回答她,其实安寻刚拿起来的时候她也慌了一下,只是事到如今,她知道越遮掩,越是欲盖弥彰,倒不如交代个彻底,不留后患。
  你安寻喉间发涩,身上也开始发寒,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口。
  姜亦恩迟疑了一下,主动坦白了。
  第一年的时候,房子租得挺不好的,学业压力也很大,年末的时候手机还被偷了,因为疫情回不了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就病了。有次吃多了药,还差点没命了,但你放心,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熬不下去,又太想活着了。
  我还学会了游泳,练了自由搏击。但我还是没办法下水救人,也没办法一个打三个。
  安寻越听越心惊胆颤,难以置信地望着女孩,浑身都瘫软了,药瓶被紧紧攥在手里,止不住颤抖,言语却越来越僵持,千难万难才低哑颤抖地挤出一声:后来呢?
  后两年一切都变好了,房东对我特别好,总是给我送好吃的。教授也一视同仁了,我的病也就慢慢好转了。就是想你,一直没好。
  女孩看着她,调皮笑出一双灵巧的梨涡。
  安寻闭眼深深一叹,想到当初毅然决然地推开姜亦恩,为了那点清高骄傲不打扰不联系,以为是保护,却把她一个人丢在黑暗里,自己居然在她留下的温室里数着新鲜的果蔬,听着心跳,拼建城堡度日。
  安寻,你到底都做了什么啊
  她悔恨自责得撕心裂肺,拳头一点点攥紧,指甲深陷手心印出细小的血痕。压制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狠狠一掌甩向自己右脸。
  然而,没有听到清亮的响声。
  姜亦恩眼疾手快地握住了她要落下的手腕,红着眼严肃愠怒道:安寻,第二次了,你再这样伤害自己,我真的要生气了。
  安寻缓缓睁开了眼,看着女孩,以为早就到达了崩溃,此刻却比崩溃更崩溃。她捂着胸口俯身,痛到不能自已:对不起对不起小恩我不应该逼你分手我明明可以主动联系你我明明就
  逐渐,泣不成声。
  安寻,我告诉你不是让你自责的。我要换你坦白,你这两年半,到底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家里花和照片,你以为这样就能骗过我你打算出远门,可是连垃圾都忘记倒了。我进卧室的时候,在地毯边上踩到一颗胃药,你把药打翻过是不是?你痛到连拿药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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