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王瑾晨急匆匆入了文房,连倒了几杯茶喝下肚,今日在大殿里对自己坦言的恐惧如今仍在,放茶壶的矮桌上放着一章小纸条,发现了藐悠两个字。
  王瑾晨拾起后连连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适才一家酒肆留下的,在天津坊南的洛水边上。
  天涯海角,天涯藐藐,地角悠悠了,阴谋诡计面无由,但以情企。王瑾晨皱起眉头,程主簿今日可还有事?
  程仁正一改对王瑾晨入宫前的傲慢语气,事倒是没什么事。
  下官突然想起来家中还有些琐事,昨夜未曾归家...
  不等王瑾晨话说完,程仁正便一口应下,王主簿尽管回去,我留在这儿便是,这桩案子已了,司刑寺暂时没什么大事。
  多谢。
  作者有话要说:  王瑾晨:只要后台够硬,我就能横着走!!!
  注:小王不是君子,不是圣人,不是白莲,女皇称帝前这段时间手段比较狠。
  第46章 相见欢
  日暮西山,黄昏时刻的金光洒在洛水平缓的水面上,未至天黑,画舫上的灯笼就已经点燃,通过船房上的窗户还能瞧见里面伴着烛火翩翩起舞的舞姬。
  沸腾的山泉水频频冒着气泡,萧婉吟倚在窗户边上望着河面过往的船只发愣,阿霖将一碗煎好的茶奉上,上官才人为何要在此处见姑娘,这个地方旁边就是妓院...
  透过窗户,妓院里的楼阁就立在酒店旁侧,时而可以听见男女的欢笑声,以及庭院里的窃窃私语。
  公子这边请。门外传来小厮带客的声音,没过多久后便有房门微开的轻响。
  阿霖以为是邀人的正主上官婉儿来了便收拾好桌案停下手中的动作起身退到一边立候,萧婉吟仍旧望着窗外出神,妓院靠岸的庭院里的秋千架上坐着一对相互依偎的男女,从男人身上的服色判断应该是贵族子弟,一手搂着女子纤细的腰,眼里充满了欲望。
  雅间里摆着一张木雕屏风,走近屋子通过屏风的镂空部分能看到斜躺在坐塌上的女子,关门声响起后六合靴站定在屏风前不再向前,合在袖子里的双手渐渐发热。
  前一刻的迫切后一刻便成了胆怯,临了了却变得犹豫不敢朝前,女子身侧站立的婢女透过屏风发现了一团绿色,奴记得上官才人喜好绯袍...屏风外的人若隐若现,婢女再次打量之后俯身道:姑娘,好像不是上官才人。
  萧婉吟转过头,一阵寒风透过窗户卷入屋内,垂悬的珠帘被风吹乱,左右摇摆相互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从人身上所散发的香味也被这阵风带起,味道既舒适又熟悉,萧婉吟哽咽了一会儿,旋即道:原来邀我的不是上官姐姐。
  是她,但是她不会来了。屏风外的人回道。
  萧婉吟坐正身子,朝身侧的婢女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喏。
  阿霖出去的时候特意打量了一眼王瑾晨,才发现先前的贡士已经释褐穿上了公服,门响了两声之后王瑾晨含握的双手越来越热,直到屋内的女子发话,还不进来?她才呆愣的越过屏风走上前。
  七娘。
  萧婉吟没有抬头,也没有刻意去瞧她,只是抬手自顾自的倒着茶炉里的沸水,朝廷给的什么官?
  司刑主簿,从七品。
  那真是恭喜,王主簿。萧婉吟一边倒腾着茶叶漫不经心道。
  王瑾晨着急的快步上前至她的对桌坐下,我与宋姑娘并没有什么,是她一直赖着,起初引见太平公主的也是她。
  她父亲身为学士,如今正被皇太后殿下器重,又如此青睐于你,你娶了她岂不刚好?
  宋之问的青睐不过是看中了眼下的利益...
  你走吧,我不想听解释。萧婉吟冷道。
  王瑾晨语塞,盯着萧婉吟问道:你见过宋姑娘了?见人不说话,王瑾晨便起身走到她的身侧坐下,她出身教坊,便也有一些风尘之气在身上,宋之问是崇文馆学士,君王亲近的从臣,我暂且不敢得罪,但我对天发誓,除你之外便再没有对她人生过心思。
  萧婉吟无力的倒靠趴在窗户上将头埋住,身子微微颤抖,我知道你有难处,我不怨你。
  王瑾晨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内疚道:对不起。
  你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道歉。
  如果我...王瑾晨搓着自己的手,如果我那日带你走...
  走,能走到哪儿去,你割舍得掉么?
  王瑾晨低下头,除了眼前人她无法割舍,还有就是家中的牵挂,生养自己近二十载的父母。
  我不想逼你。
  王瑾晨摇头道:没有谁逼我,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王瑾晨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悬在空中,上前也不是收回也不是,七娘,你回头看看我好不好?
  萧婉吟扑在坐塌的靠背上抽搐道:回头有什么用呢?
  靡靡之音从楼下传来,将那休市的暮鼓声盖住,王瑾晨将手缩回,抬头望着窗外,光线逐渐的变得昏暗,今日太后召见,出来时遇见了你们口中的上官氏,她对我有敌意,这敌意来自于我效力于长公主,她不信任我,但是却给我指路,原来你在此也是她约好的,偏偏又是这个时辰,王瑾晨眼里的光也慢慢变得黯淡,都在暗中积蓄势力,连长公主也是,上官氏指路也是有所图吧,好让结合的王萧两家都可以成为太平长公主的势力,只可惜你哥哥是个只看眼前利益的人,太平长公主夹在李武两家中间,女儿之身可以让她在两股势力中都能揽到权势不至于失势,你兄长看不到这个,至少目前看不到,因为男人都自大,他们瞧不上女子当政。
  王瑾晨的话让埋头的人渐渐抬起头,庭院里的秋千已经空荡,上面坐着的男女早已离去,萧婉吟扭过头,红润的眸子里印着一张清秀干净的脸,你何时...
  我中第后的这些时日将钱财全部用来买消息了,只要殿下一日当政,心存半点仁慈,这一朝的斗争便永远不会停,我不知道能否功成身退,但会怀着初心一直朝前,王瑾晨伸手搭上萧婉吟的手背轻轻握住,你才是我惜命最重要的原因。
  今日...
  咚咚咚!门外传来敲门声音,声音非常急促有力。
  姑娘,宵禁的鼓声响了,咱们该回去了。说话的声音也十分浑厚,是来自于跟随保护她的家僮,也是兄长派来的监视。
  此处在洛水边离洛北里坊区的景行坊不远,数百声禁鼓停歇之前能够赶回坊内,话被打断后,萧婉吟扑进身侧人的怀中。
  王瑾晨对其突如其来的入怀有些手足无措,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随后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回应道: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请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带你离开的。
  萧婉吟蹭在她的怀里点头,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搂在腰间的手下滑至蹀躞带的挂钩处将香囊轻轻取下悄悄收回袖中后才从她怀里爬起,抬手轻轻抚摸着她的侧脸,母亲不许我在外过夜,京城人多眼杂,阿晨要多加小心些。
  王瑾晨笑着点点头,有你在,任何时候我都会小心的。
  宵禁半个时辰前皇城南端门
  披着裘衣的白发老翁由几个内臣搀扶着从皇宫内走出,除了两眼无神那煞白的脸上还充满了慌张。
  这不是温国公苏老吗?下车的紫袍官员面带微笑。
  左相。几个内臣纷纷行礼。
  温国公怎么浑浑噩噩的,这是经历了什么?武承嗣问道。
  内臣躬身回道:适才殿下召见,无罪释放温国公。
  无罪释放,这不是喜事吗?
  温国公从大殿出来后就是这般模样,小人也不知为何。
  武承嗣扭头将自己的车夫招来,旋即对几个内臣道:用我的车将温国公送回府吧,小心点。
  喏。
  一匹黑色的五花马从天津桥飞奔而来,马蹄带起着洛阳城的细沙至端门前方才减速,武承嗣听着马声扭头望去,见五花马上坐着的是个僧人登时态度大转,趋步迎上前拱手道:鄂国公这是要入宫面见殿下么?
  僧人低头瞧了一眼,只是合起双手作了个拱手样子,这么巧,左相也在。
  文昌台事务繁多,武承嗣上前牵起缰绳,这不是抽不开身么。
  你要是嫌事多了,我向殿下请旨让你歇歇。
  武承嗣听后连忙笑应,在其位谋其政,不敢辜负皇太后的器重,又哪里敢求歇息。
  我听说昨日殿下让吏部给了一个新及第进士在司刑寺的官职,可有此事?僧人问道。
  是,那人出身琅琊王氏,年轻俊朗,太后见之当廷赞许且破例授职。年轻俊郎几个字他故意说得极重。
  僧人紧握着缰绳,皱眉道:殿下虽荣宠于我,几度加封,可却都只是一些虚职,他凭什么?难道就凭一个进士出身与家世?
  武承嗣故作含糊,殿下的心思,我等做臣子的哪里知晓。
  他如今任何职?僧人低头问道。
  司刑寺主簿。武承嗣回道。
  这是个什么官?
  一个从七品的小官,掌管印签,及省署钞目、句检稽失,官员抵罪与雪免以及殿负的立簿。
  才从七品...僧人瞧着自己坐下的骏马,我还以为是多大的官呢。
  武承嗣将马牵到端门前,又亲自扶僧人下马,国公慢些。
  僧人下马后拍了拍武承嗣的肩膀,我会在太后跟前替你说好话的,放心吧。
  多谢国公提携。武承嗣笑道。
  咚咚咚!
  随着鼓声响起,街道上的行人逐渐减少,王瑾晨望着天色已经赶不回家中了,只得骑马回了司刑寺所在的坊内回了官署。
  刚入官署,便听到了里面的哀讯,听说了吗,温国公苏良嗣被殿下召见赦免了罪行,刚回到家中就暴亡了。
  王瑾晨一个时辰前还将自己的衣物脱下给了苏良嗣御寒,前脚刚离宫,后脚便听见了老臣的离世的消息,王瑾晨抓着一名府史的手腕问道:温国公亡故了?
  府史见公服颜色,便恭敬的回道:朝廷刚来的消息,温国公回家之后突然犯病,太医前去诊治,不到半个时辰就驾鹤西去了,说是因为年事已高,又受到攀诬惊惧而亡,朝廷的邸报已经下来了,皇太后殿下旨辍朝三日,在观风门替温国公举哀。
  王瑾晨垂下手,消息的来的过于突然,明明素未相识,只是因为自己刚上任而接手了这桩案子的立簿。
  载初元年三月,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薨逝家中,追赠开府仪同三司、益州大都督。
  作者有话要说:  吾不能变心而从俗兮,固将愁苦而终穷。翻译:我不能改变心志去投合世俗啊,自然会愁苦下去并穷困到老。
  变白以为黑兮,倒上以为下;凤凰在笯兮,鸡鹜翔舞。出自《楚辞九章怀沙》翻译:把白的变成了黑的啊,把上面的颠倒成了下面的;凤凰困在笼子里啊,鸡鸭却在外面飞翔跳舞。
  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出自《楚辞九歌国殇》翻译:佩带着长剑啊拿着强弓,身首分离了啊心也难以改变。
  第47章 宣德郎
  两个时辰前
  王瑾晨从司刑寺离开后,程仁正的下属躬身道:未至旬休,就这样让王主薄离开,若上面有案子交代下来出现了稽失...且胡少卿刚回官署,若被他知晓,恐怕要降渎职之罪。
  他这个新任的官员都不怕,你怕什么,胡少卿向来执法严明,我与他同级也不好管教,若出了岔子,让少卿管教管教挫挫他的锐气也好。
  那簿子上究竟写了什么,皇太后殿下竟然单独召见他?
  程仁正眼睛一眯,抬手捋着胡须道:撼动根基的树干。
  从他被召见到回来,中间用了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看着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程仁正冷哼道:他虽仗着圣眷正隆的长公主,但终究不过一介无实权的妇人,竟然胆大到敢改案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程主簿,宫内来人了。司刑寺府史飞奔入文房。
  程仁正从坐上覆起,宫里的人?
  是内侍省的内府局令。
  司刑寺官署的庭院里身穿青袍的内臣拿着一张敕命左右瞧了瞧,旋即问道:胡少卿,王主簿呢?
  胡元礼便侧头朝府史吩咐,去文房将所有人唤来。
  胡少卿,程仁正从立簿的文房中匆匆赶来,旋即抵在胡元礼耳侧嘀咕了一阵子。
  只见绯袍脸色大变,岂有此理,刚上任第一日就如此懈怠,我司刑寺焉能留此等人。
  胡少卿可是遇到什么难题了?内府局令用着带有山西口音的官话问道。
  王瑾晨不在,府史说他刚不久前有事出去了,内府令此次前来?
  咱家是来宣达皇太后殿下敕命的,王主簿不在也没关系,随后从跟随的小内官手中接过卷起的宣纸,展开念道:敕,经审查,特进、同凤阁鸾台三品苏良嗣与流人韦方质结怨已深,今遭攀诬而未能更止是为刑部失职之罪,今司刑寺句检稽失而及时更止,释苏良嗣无罪,特赐司刑寺御酒一樽,蜡烛一箱,进司刑主簿王瑾晨为宣德郎,制书如右,符到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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