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5)

  见王瑾晨满脸狐疑与不相信,邹福便再次上前,随后将手掌摊开,一只精致小巧的耳坠就静静躺在掌心之中。
  王瑾晨拍着桌子大惊的覆起,你们把我阿娘怎么了?
  王舍人不要如此惊慌,也不要着急。
  王瑾晨突然想起昨夜的谈话【我听闻令堂这阵会到神都来。】思绪已经紊乱的人将这一切串联到了一起,阳刻私印印章印在宣纸之上刺目得很,还有熟悉的耳坠,李轻舟笃定我不会,所以敢如此吗?
  可以这样说。邹福看着神色逐渐慌张的年轻官员,王舍人以及冠之年位列五花判事,可谓是国朝第一人,但终究还是年轻了些。
  我阿娘在哪儿?
  邹福躬身叉手,等王舍人迎娶姑娘过门后,自然能与娘子团聚。
  第84章 开灯燃市
  【派去越州接应的家奴来信说未曾接到杨娘子,但是越州王家那边天授元年年尾时娘子确实动身赶来神都了。】
  天授二年春,正月十四,晨钟从皇城内传出,各市在阵阵鼓声中开张,骏马在洛阳城内铺满紧实细沙的街道上疾驰,门下省掌京城、皇城、官殿诸门开阖的城门郎奉钥先行开启京城诸门。
  八百门仆在神都诸门内吹着冷风搓手取暖,城门开启后,各地商人与胡人纷纷涌入神都,为迎上元,酒楼茶肆的屋檐下换上了红纸灯笼,数千工匠与官吏云集应天成门城阙下搭建戏台,皇城前的天津街两侧皆是百官夹街搭建的棚子。
  通事舍人怀揣着诏书登上应天城楼,放眼望去满城朱绿,琳琅满目,城阙底下围满了诸国使臣、胡商以及从海外来的遣唐使。
  大周天授二年,上元将至,立春之月,日在营室,和鸾雍雍,万福攸同,五凤朝阳,紫气东来...上元佳节,开灯燃市,天子与诸民同赏,特除神都洛阳宵禁三日,金吾不禁夜,城门不闭,往来自由。
  十四日当天,为防止不测,神都调动十六卫,城防的兵力比往常巡逻戍卫增了三倍。
  冒着热气的面食铺子前挤满了服色各异的中原百姓与胡人,悬挂红灯笼的木柱下倒靠着一块黑漆木牌上面用金粉写着两个崭新的大字,丝笼
  丝笼!站在路口吆喝的是个十来岁的少年。
  旁侧还有卖糕点的小店,食糕,新鲜出炉的食糕。
  客官,您要的食糕来了。香甜软糯的食糕被切块装盘端到了小方桌上。
  几个青绿官员围坐在一起喝茶聊天,听闻秋官尚书李轻舟的幼女要出嫁了,新郎是圣人跟前新进的凤阁舍人,新贵与宠臣联姻,阿兄在大内当差应当知晓吧?
  绿袍官员点点头,李尚书昨儿便将请柬分发到诸位同僚家中了,昏礼定在明日日入,明日不仅有灯会,还能看到朝官大婚呢。
  明日?围坐的几人惊讶道,才回京升迁没多久,大礼怎的如此匆忙,李尚书就不怕引人多想,觉得是他李家是趁人仕途正盛而攀亲,拉拢新贵吗?
  嗨,二人本就定了婚约,且那李姑娘还随未婚夫走了一趟陇右,听说还因此落了恶疾,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新郎就要落个负心的骂名了。
  听说新舍人是家中独子,出身琅琊王氏,居越州,归京后王瑾晨的名声再次大震,几乎盖过了一年之内由青到紫进而拜相的傅游艺,身为独子,这娶妻成家可是头等大事,不等父母来主持吗?
  这个倒是不知晓,也许新贵人的双亲提前收到消息已经到了神都呢,咱们都是外人哪能知晓人家宅中的事。
  李宅与王宅同在修文坊,一个在南一个在北,但是媒人来往的次数与送礼的规格未曾减去半分,王宅大门前的桃符才挂了半个月便被摘下换成了更为喜庆的门牌,长安与万年预备的上元灯笼也被贴上了红色的剪纸,原本空荡的房间里挂满了红色帐帘,书桌旁多了一张红木梳妆台,王瑾晨命家奴将书桌抬到了外房,将书柜也一并搬去了,外房除了多了一张书桌还挪来了一张睡榻。
  李轻舟将请柬送往亲朋住所之后大婚的消息很快就像一阵狂风一样在短时间内席卷了整个洛阳城,死而复生的人一归京便将时局扭转,让臭名昭著的丘神勣坐罪伏诛,恶贯满盈的周兴获罪流放,同时也将自己与酷吏共事同流合污的骂名洗净,如浴火重生。
  在进士及第后越过青袍,又在短短一年之内连连升迁进入三省之一的凤阁成为五花判事之一的朝官,进而成为宰相的候选人,又有患难与共的高门嫡女为妻,王瑾晨便成为了此次赴京赶考举人们的向往。
  隔绝内外朝的城楼上站着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平地而起的明堂屹立在宫城红墙中间,诸殿阁与之相比皆黯然失色,妇人宽厚的玄袍上绣着日月与山川。
  哒哒 一个红色的瘦弱声音登上城楼在妇人身后停下,躬身道:凤阁舍人王瑾晨见过圣人,圣人万福。
  女皇背着双手眺望着城楼前的明堂,殿阁过道间频繁来往着一群为上元灯会做准备内臣与宫人,百官于寝区前止步,由内臣与宫人传达事宜。
  你恨朕吗?
  食君俸禄,为君尽忠,得赐爵禄,臣,王瑾晨再次叉手躬身,不敢。
  是吗?
  圣人不降臣欺君之君已是隆恩,至于宅中之事,臣没有理由向陛下邀赏。王瑾晨与之解释。
  什么时候大礼?
  明日,黄昏。王瑾晨再次行礼,所以请圣人恕臣上元不能陪王伴驾。
  娶妻李氏...
  是臣自愿,王瑾晨道,且她知道臣的私事,圣人请勿担忧。
  你想要的赏赐,是兰陵萧氏家那个尚未出阁的嫡姑娘吧?
  王瑾晨将合起的双手渐渐垂下,神情复杂,现在已经不是了。
  女皇回过头,看着臣子眼里的神伤与悲凉,明白道:你心里藏着不舍,也藏着隐忧与惶恐,这一年里你所作的,朕都看在眼里,突然放下执着,这不是你的性子,突然作出改变的反常,总要有一个原因,朕不想拆穿你,也不会询问你原因。
  多谢圣人体谅,臣感激不尽。
  情之一字,说不明,道不清,想知道朕为何对你的情感没有做过任何疑惑吗?女皇问道。
  圣人没有疑问,必是曾经耳闻或亲见过。王瑾晨回道。
  不错。
  朕十四岁入宫,成为太宗皇帝的才人,皇帝的长子当时的东宫太子只比朕小五岁,贞观十五年,一名太常乐人进入东宫,成为太子侍从,承宠于膝下,太子称其为称心,皇室注重颜面,太子因此遭人弹劾,储君失仪,太宗一怒之下赐死男宠,便是从此时开始,父子隔阂越来越深直至最后反目丢了储贰之位,称心死时,有人煽风点火太子在东宫的作为,这也并非罕闻与怪见,情感这种东西本就琢磨不透,深宫寒冷,君王未可雨露均沾,相互慰籍也是寻常之事,苦中作乐,总比孤寂长眠冷宫要好。
  圣人为何要与臣说这个?王瑾晨不解道。
  朕可以放你走。
  王瑾晨抬起微低的视线望着女皇的背影,她不知道这是出自同为女子的怜悯,还是身为皇帝对臣下的试探,圣人以为...臣只是为了人而来吗?
  人总有所求,朕在卿的眼里看不到对权力与名声的贪恋与欲望,卿孤身一人踏入神都,不就是因为门第观念而想改变出身获得与之匹配的身份么。
  臣不敢欺君,但这只是理由之一,圣人身为女子敢为天下先,臣说的辅佐,是出自真心,古人将牝鸡司晨视为凶兆,不过是将自己内心的私欲与丑态用华丽的辞藻掩饰罢了。
  女皇再次回头,看着一片赤忱的年轻臣子,与朝廷那些男性官员有所不同,言语里的恭敬并非全然出自对于权力的畏惧。
  女皇朝栏杆走近了一步,将手搭在涂金的护栏上,卿是否害怕,最后会落得与周兴丘神勣那般的下场?
  臣既非丘神勣,也不是周兴,圣人是明主,自不会滥杀。
  卿回去吧,明日大婚,好好歇息,今夜的上元灯会便不用陪于应天门下了,养足精神。
  谢圣人体谅,微臣先在此预祝圣人上元安康,圣躬万福,天佑大周,永保荣昌。
  女皇转身背起双手朝前离去,大周若是能够永保,朕何以有如此多忧愁与满腹算计呢。
  望着已经走远的皇帝,王瑾晨直起腰身,交叉的双手渐渐垂下,初春的寒风席卷至城楼将幞头后系结的软脚吹起,狂风吹进满是忧郁的眼中,使白皙的面容又添加了几分憔悴。
  转身下楼,六合靴轻踏在宫城的地砖上,诸司往来的内臣与宫人纷纷让路行礼,待红袍远离后不禁引人议论。
  这便是圣人跟前新进的宠臣么?朗朗如日月之入怀,新贵人好风仪。
  听说这位新任凤阁舍人明日就要娶妻了。
  明日不是上元么?
  是呀,上元迎亲,加之前不久的升迁,这位新贵人当真是双喜。
  可是为何刚才偷偷瞧着,觉得他一脸愁容,眼里充满了忧愁与神伤呢,犹如颓唐如玉山之将崩。
  犯什么花痴!内臣停下脚步严厉训斥道,夸再多也与汝等没有关系,贵人的事,少嚼舌根,不要给咱家惹祸。
  喏。
  景行坊
  坊内的街边坐着一群编织灯笼的老妇人,尽管火红的灯笼已经挂满了整个洛阳城,萧宅的桃符还没有换下,上面有萧家主人的题字。
  寒风穿堂而过飘向内院,萧家的院子里聚满了族人,又逢丁忧,使原本在地方做小官的几兄弟卸任回了沂州旧宅,今日齐聚神都欢庆一堂,孩童们的笑声充斥在栽满树木的前院里,只有北侧靠街坊的一方小院冷冷清清,去年刚种下的梅树未能熬过寒冬,如今正孤零零的靠在墙头。
  至黄昏,本该休市关坊因上元而作罢,落日从上阳宫殿顶慢慢落下,黄昏的火红也越来越黯淡,瞧着因为几日茶饭不思而越来越消瘦与憔悴的主子,阿霖心疼道:姑娘...明日就是亲迎礼,今夜上元金吾驰禁,姑娘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呢?阿霖觉得,王公子一定有他的苦衷。
  萧婉吟盯着墙角挺立的梅树,寒梅独冷,虽死却傲骨犹存,她若有苦衷自会过来与我道清楚。
  可是这么多天过去...阿霖担忧的看着萧婉吟,您心里不痛快也不能这样作践自己。
  七姑娘!萧宅的家僮匆匆走进院子,有人找您。
  阿霖扭过头,瞪着大眼珠急切道:是王公子么?
  家僮没有回答,只是往旁侧退开一步,一个黑巾裹头,腰间束着黄铜铁带的年轻男子印入眼帘,萧婉吟微微睁着眉眼,是你?
  第85章 月满上元
  高墙将院外的热闹隔绝开来,风从庭院里呼啸而过,已至开春,这风却没有丝毫暖意而略显凉薄。
  作庶人装扮的年轻人举止得体,上前一步风度翩翩的作揖道:小人长安,见过七姑娘。
  不知为何,萧婉吟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惶恐与不安,甚至有想驱赶来人的冲动,她让你来的吗?
  是。长安从怀中拿出一封书信,主人让小人将这个交给您。
  阿霖走上前接过长安手中的信笺,触碰时发现里面包裹着硬物,姑娘,里面好像装了什么东西。
  将信送达后长安合抱起双手,信已送达,长安便在此提前恭贺七姑娘,叉手道:上元安康。
  直至长安离去,萧婉吟望着阿霖递来的信迟迟不敢伸手去接,犹豫了半天咬牙抬起有些颤抖的手,在碰到信封的瞬间,一阵刺痛从心头涌出。
  这...阿霖目瞪着从信封里取出的物事,这不是姑娘的金簪吗,都丢了这么久了这信上为何没有写字与金簪一起还有一张白纸,无字书。
  白纸从颤抖的双手中滑落,被风轻轻吹起最后落在地面的几片枯叶之上,你好狠的心。
  阿霖瞧了瞧西边逐渐消失的晚霞,今儿城门与坊门皆不禁,姑娘真的不去找王公子问清楚吗,王公子不说姑娘也不问,若要因此造成误会,岂不是要误了终身吗?
  【我以后一定不欺瞒你。
  以后,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小女孩一脸不相信道。
  真的,我发誓。扎着总角的幼童抬起小小的右手,我可以对天起誓。
  人总会有难言之隐的,有些无法言说之事,是包括与自己最亲近最信赖之人都不能的。
  除了阿娘,便数七娘你对我最好,若以后真有难言之隐,那一定是因为阿娘。】
  不受生父与嫡母待见的人,自幼便只与生母亲近,阿霖的话一语惊醒梦中人,恍然大悟的萧婉吟撑着椅子的扶手站起道:备车,去一趟城南。
  喏。
  就在母亲疑惑着要阻止萧婉吟出门时,长兄萧至崇却反常的出面替她解了围。
  崔氏站在门口望着马车的车尾,她要去何处也不说,这几日也没吃几口饭,魂不守舍的,她到底是怎么了?
  几个庶出的兄长皆无奈的摇着头,上元夜,她还能去哪儿呢。
  崔氏看了一眼他们又看了一眼长子,旋即望着空巷皱起了白眉,这又是何苦啊。
  马车从巷子中驶出,在车主人的催促下,车影在道路上行径的飞快,渡桥进入洛城南之后马车便放缓了速度直到最后被迫停下,因为今夜的洛阳城遍地都是人与车马。
  姑娘,人太多了,走完这段路...
  萧婉吟从车上跳下,把马卸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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