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女札记 第16节
我眼看着一些白色的粉末被他倒在我手臂上的伤口上,初时还不觉得什么,没想到过了没一会儿,伤口就像被热水烫过一样,痛得我立刻就想把手缩回去,只不过被他紧紧握着,没成功。
“痛痛痛!我现在痛了!痛了!这是什么东西?!”
“药。”他简短地说了一个字,就没有再回答,低着头轻轻地颠着药瓶,把我手臂上所有的伤口处都洒了一遍药粉。
我痛得双眼噙泪,眼前一片模糊,却还得硬生生扯出一个笑容来:“神君,能别洒了吗?这些伤不出几日就会自愈的,真的。”
沉新看我一眼,笑了笑:“不上药啊?行,不过就是这战鬼深渊弯弯绕绕的,从这儿出去有一段路戾气丛生,比之上面还要弄上个五六倍。你说我要是一不小心和你走散了,那可如何是好?”
我咬紧了牙笑道:“神君,小神忽然发现身上还有几处伤口,不如都一并敷上药吧。”
沉新,你真是好样的,呵呵呵……痛痛痛!
好不容易要死要活地给手臂上好了药,沉新又转到了我身后,看那样子是打算在我身上的伤口都撒一遍药粉。我原本是做好了剧痛的准备的,没想到意料中的剧痛没来,后背反倒是清清凉凉的,原先那些火辣辣的疼痛都被这股清凉给压了下去,舒适无比。
我的手臂上已经不痛了,大概是缓过了那阵劲,只是也没有像后背那样清凉舒爽,不由奇道:“神君,我背上涂的是什么药啊?怎么和手臂上的药效不一样呢?”
“之前给你手臂上的药里混了羊角藤粉,涂上去会感到剧痛,但其实它不放也没关系,这味药本身就是止痛清凉的。”
“……”
“不给你点教训,你就不知道闯祸的后果是什么。”
“我没闯祸。”我有些底气不足地说着。
“没闯祸?”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布帛撕裂之声,后背被一根细长的布条覆上,缠紧的瞬间痛得我身体一个绷紧。“那蚀龙是吃饱了撑的跑出来的?我让你去激怒它,可我嘱咐你的话里有那几句话吗!叫你乱说话,现在好了,我们两个都在这深渊里慢慢等吧。”
这……好像的确是……
不对!
虽然、好吧,虽然是我自己用的法子不对,激怒了蚀龙,才惹得我们这么狼狈。可归根究底,这一桩桩一件件的破事还不是这位大爷惹出来的!
他要是不硬拉着我来这破地方,我们两个能这样吗?
想到此处,原本有些底气不足的我立刻不心虚了:“怪我?是你要硬拉着我来的!我都说了我不行,不去,你还不听。好了,现在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就是我的错?你……你最起码也要负一半责任!”
“一半?”他转到我身前,手上还拿着几条长短不一的布条,看那颜色和质地像是从我纱裙下摆撕来的。
他弹开我的手掌,开始从下往上细细地包扎,一边对我挑眉笑了笑,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感到有点心虚。
不不不,这件事的确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我不能心虚,也没必要心虚。
“……你,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再看我,我、我也不会承认这完全都是我一个人的错的!”
“是,是我的错。”他缠好了我的手掌,开始缠受伤部分的胳膊,只是力气用得大了一点,痛得我龇牙咧嘴的。“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把你带过来,我应该等三郡主过来才对。碰见你,我也倒霉呀。”
“你!”我气急,正想说些什么,忽然瞥见他正在给我包扎的手背上面有好几条已经凝结成痂的伤口,立刻就没声了。
“怎么不说话了?疼?”
“……”我犹豫了一下,才轻声道,“你手上的伤——”
“下来的时候被那些碎石打的。”他头也不抬地回答,看也没看伤口一眼。“托你的福,我今日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受了八百年也不一定能遇的伤。”
“对不起。我不知道它会忽然冲下来,它明明应该——”
“应该什么?应该由于对这深渊的恐惧而不下来吗?”
“……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他轻哼一声,抬头看我,眉眼间不复笑意。“你搬开了碎石,禁制失效,可对于蚀龙也是一样的。那家伙被我逼得都化出了龙元,还会怕进来这个深渊不成?它这十万年可都是在这待着的。你说它若是真怕了这战鬼深渊的戾气,怎的与我相斗时从不见它对戾气避让半分?”
☆、第22章 深渊·战鬼(壹)
我被他这话说的一愣。
没错,禁制失效不仅仅是针对我们的,对蚀龙也是同样如此。我和沉新既然能够化形进这深渊,那它也一样可以化形进来。好在它被我们两个气得头脑发昏,没有这一招,而是直接用了龙身冲撞,又被沉新眼疾手快地再度震塌碎石块,这才没有跟进来。
如若它真的得进这战鬼深渊,这前有蚀龙后有戾气的……
想到这里,我不禁有些后怕。
之前为了能够尽快脱身,我脑子一热就什么也顾虑不上了,还信心满满地以为这是最佳之法,没想到居然出了这么大一个漏洞。幸好沉新反应快,不然今儿个我们可都得去见酆都大帝了,或许更糟,连酆都大帝也见不着,直接去见父神了。
大哥平日里总是说我性情急躁,一旦发起急来什么都顾不上,我还和他争执,说他在忽悠我。没想到今日还真应验了他的话,差点害了沉新。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垂下头,低声道,“我当时只顾着想尽快脱身,没有考虑周到,差点犯下大错……还好有你在。”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别老是冲动行事,我今天就被你害得够呛。”我的头上忽然一温,有手掌轻轻拍在我的头顶,抚了抚我的发心。沉新带着笑意的声音在我上头响起:“你说,我若是死了,你不敌蚀龙,自然也会跟着一命呜呼。到时候你还要给我陪葬,那多不值啊。”
他……他说什么?
我给他陪葬,那多不值?
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想的。
我心中便盈了满满一筐感动,想着之前老是在心中说些诋毁他的话,可真是有眼无珠。现下人家都这样说了,我若再对人家不满意,那可要天打雷劈了,于是便抬头对他笑了笑:“你,你不用——”
“你说,要是和你同生共死的风声传了出去,那对我的清誉是多大的损失啊。”沉新见我抬头,把手收回,抱起双臂微蹙着眉摇了摇头。“不值当,不值当啊。”
“……”我那些感动的话就被他尽数堵死在了半途。
……早该看清楚他的本性的,这家伙就不会吐出人言来!
更可恨的是,他一次次地戏弄我,我、我居然还就这么傻不拉几地一次次上当!
可恶!可恶至极!
我呵呵干笑几声,面无表情道:“神君,我忽然改变主意了,我觉得你还是去死一死比较好,真的。”
“那不行,我这条命留着对三清都大有用处呢。”沉新偏过头,对我一挑眉,抿唇弯起,笑得那叫一个如沐春风。“你之前不是也说过,我能够为三清着想,是三清之幸么?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这可不好啊。”
“……神君教训的是。”
我微笑着咬了咬牙。
沉新,你给我记着。
我若以后再为你说半点好话,我听碧二字就、就倒着写!
“行了,不逗你了,说正经的。”约莫是我的神情取悦了他,沉新抬手捂嘴闷笑了几声,眉眼一弯,眼中闪现出我初见他时的光彩来。
他向前走了几步,环顾四周道:“这里本是死位,因着蚀龙之故才强行用□□阵颠倒了乾坤八卦,生了戾气。现下蚀龙已逃,阵法不复,戾气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但这也不是久留之地,那蚀龙性子暴躁又记仇,怕是连出去大肆遨游一番的机会都舍了,正在想着该怎么杀了我们解恨才好呢。”
“所以,为了保住你我二人的小命,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的好。”他走到一边的山壁上轻轻按了几下,沉吟了片刻后又回过头来,反手把身上的外袍脱下,兜头罩在了我身上。“拿去穿上,这里阴气重,你身受重伤,又为龙族女子,阴上加阴,对你更为不利。”
我有些不满地拉下罩在我头上的外袍,抿嘴瞧着他,不服气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像披了你的外袍就能加重阳气一样。神君,你这袍子莫不是也跟卯日星君一般,乃为东海扶桑树下洒金沐光织就而成的?亦或是用了天上织女的冰丝,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火烤而成?”
“有眼力。”他一声赞赏,走过来笑意盈盈地抱臂瞧着我,眉目间神采飞扬。“这件袍子可不简单,乃是本神君亲自从莽荒樊林地脉发源之处,取大千樊林其一之春日初生暮死得道之物,再亲自用了本神君的无上法力镇压了八八六十四天,方才织就而成。你说,这袍子厉害不厉害?”
我盯着他瞧。
“大千樊林其一?”
“是也。”
“春日初生暮死?”
“是也。”
“得道之物?”
“亦是也。”
“无上法力?八八六十四天?”
“俱是也。”他摇头晃脑地答道。
“你蒙谁呢!”我脱口而出,“不就是普通的蚕丝么,说这么弯弯绕绕一大堆,想蒙我呀?”
他几步上前靠近我,头稍稍偏向一边,笑意盈盈:“这不是被公主你看穿了么?”
“你!——”
我看着他在黑暗中笑意盈盈的眉眼,那双朗星般的眸子目光灼灼,亮得惊人,忽然就心神一荡,盯着他晃起神来。
好不容易回过神,方才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已经都忘得干干净净了。我心下懊恼,又怕他察觉我看着他发愣,连忙低了头,装作专心穿外袍的样子。
身上的伤口都是被戾气刀风刮破的小伤口,虽然不大,却是把我身后能割到的地方都割破了,此刻一动作也疼得很,但已经比刚才好多了。因为上了药的关系,身上一阵温温凉凉的,颇为舒坦,好歹没有让我时时刻刻都处在疼痛里。
穿好外袍后,我垂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向他道了声谢:“嗯……多谢神君。”
我自然知道这外袍不是什么神兵利器,他拿外袍给我,不过是为了让我遮挡一下被左一道右一道划得开花的衣裙罢了。
嗯……他这人虽然口头上不怎么样,但实际上还是挺……好的嘛。
“行了,别装大家闺秀了,我知道你就不是这类人。”正在我低着头想着他还算挺好的当儿,我的头顶忽然被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时间不多了,跟着我走,我们另寻生路。”
“你——”我一时气结。
“我?我怎么啦?”他摊着双手,睁大双眼一脸无辜模样地看着我。
“你就能不要在好不容易说出句人话后又恢复本性吗!弄得我想感谢你都没这个心情!”
“怎么会?”他故作疑惑,忧虑地蹙紧了眉,“素闻六公主知书达理,明大道识大礼,不会连一个小小的谢字都不舍得说吧?”
我咬了咬牙:“真是抱歉,三清传闻一向真假掺办,本公主从来便不是什么知书达理之类的大家闺秀,这声谢字,神君怕是听不到了。”
他偏了偏头,轻哎了一声:“我这就不是听到了?”
“你!”
“六公主,”他拉住我伸出指着他的右手,再回过头时之前那欠揍的神情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一贯的笑脸。“走吧?”
“你……”
“还不想走?等着蚀龙过来把我们两个都吞了吗?”
“不是。”我指了指他拉住我的手,手背上已经凝结成痂的一道伤疤在这黑暗中亮得有些刺眼。
想到他这伤都是因为我的冲动而致,我有些愧疚地抿了抿唇,轻声道:“手背上的伤,不上药吗?”
“这个,”他满不在乎地松开我的手,不在意道,“已经结痂了,很快便会痊愈,你不用担心。”
“可是就这么放着不管也不行啊。”我有些着急,又有些愧疚。“这儿阴气这么重,你就这么放着——”
“我的血液阳气重,该退避三舍的不是我,是那些阴气和戾气。”他双手抱臂,“还不走?你不走我可要走了,我还不想就这么快做了别人的腹中食。”
“可——”
“别叽叽歪歪的了,”他似是有些不耐烦,一把拉了我过去,朝着前方幽深的甬道走去。“我说,你真想听我不包扎伤口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