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卿为奴 第50节
潘又斌略显寡淡的眉毛蹙在了一起,眉心拧成了一个疙瘩,神色阴狠,“那个贱人,有一天在花园里我看见府里的一个侍卫拾起了她掉落的丝帕,她接过来,还冲那个人笑。后来我当着她的面把那个人身上的骨头一寸一寸地敲碎。她大骂我是魔鬼,说后悔嫁给了我。我一气之下鞭打她,她受不住死了。”
赵大玲倒吸了一口凉气,“笑一下都不行?她只是对拾起她手帕的人表示感谢,无论那人是男人还是女人。你就为了这点儿事儿要她和那个侍卫的命?”
潘又斌的面孔扭曲着,“人都是下贱的,禁不住一点儿的诱惑,无论是美色的诱惑、金钱的诱惑,还是权势的诱惑。”
赵大玲无法理解他的这种论调,“那你眼里有干净的人吗?”
“有,顾绍恒。”潘又斌不假思索地答道。“就因为他干净,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能诱惑他,让他屈服,所以才激起了我的兴趣和征服的欲/望。”
赵大玲气不打一处来,“他你就不用惦记了,那是我的未婚夫。”
潘又斌也斜了赵大玲一眼,慢悠悠地怀中拿出赵大玲的匕首,“倒是提醒我了,差点儿忘了正事。”
赵大玲惊惧地缩到墙角,“你干嘛?太子不是说让你放过我吗?”
潘又斌冷笑,“又到给顾绍恒送礼的时候了,他对你可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以前是不敢见我,现在恨不得十二个时辰跟在我身后,打都打不走,幸亏这个山坳的通道口在皇宫中,要不然以他那个死缠烂打的劲头,我还真不容易来这里。”
赵大玲抬手按住自己心口的位置,可还是抵不住的心痛难忍,刚才,她能感到长生就在离自己不远地方,两个人却无法相见。她颤声问:“他,他还好吗?”
“不好,看上去还不如你精神呢。”潘又斌现出欣喜满足的神情,“我发现摧残他的精神,比摧残他的身体更有意思。以前我一直以为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没有弱点的人,现如今我终于找到了他的弱点,那就是你。你便如他的死穴一般,只要掌握了你,便掌握了他的命脉。”潘又斌弯腰割去赵大玲的一缕长发,“你说,他见到这个,会哭呢还是会笑呢?”
赵大玲抿紧了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长生。越思念他越会让自己软弱,恨不得大哭一场。
潘又斌每天都要跑来一趟,因为萧衍告诫他不能刑讯赵大玲,让他觉得颇为无趣,只能没事儿来剪赵大玲的头发回去吓唬长生。赵大玲的头发被他剪得狼牙狗啃,一半儿及腰,一半儿耷拉在肩膀上,非常丑陋。潘又斌热衷于跟她讲长生,每次都眉飞色舞地告诉她长生的近况。瘦得不成人样啦,嘬腮啦,出黑眼圈啦,意志消沉啦,气得赵大玲恨不得给他几巴掌,再缝上他的嘴。
潘又斌肆无忌惮地将萧翊和长生的动态告诉她,似乎就是想看到赵大玲的震动,赵大玲闭目靠在墙壁上不理他,好像是睡着了一样,其实心中已经是翻江倒海。萧翊和长生加紧了对萧衍的行动,朝堂上风起云涌,让萧衍倍感压力。赵大玲知道他们现在一定很难,一方面想救她,一方面又投鼠忌器。如今自己好像一个人质一样,让外面的他们无法施展拳脚,连炸药都不敢多用。
☆、第130章 识破
萧衍只要进宫来给潘皇后请安,也会顺道来一趟,跟她聊聊现代科技的事儿,每次都大受启发,同时萧衍有着超乎热情的飞翔梦,对飞机简直痴迷。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说胡话,赵大玲在空闲时间里画了无数的飞机图纸,民用机、战斗机、直升机、侦察机,甚至还画了一架扁片的隐形飞机。
萧衍不做太子绝对有潜质做个科学家,凭着那股钻研的尽头都开始研究飞机的动力原理了,不解地问赵大玲,“飞机能装好几百人,那么重,是如何能在空中不掉下来的?”
赵大玲只能给他讲了空气动力学,“升力的来源是飞行中空气对机翼的作用,你见过老鹰吧,老鹰张开双翼,不用扇动也能在空中翱翔,原理跟飞机是一样的。”她随手画了一个机翼的横截面,“飞机的翼展很大,空气流经机翼,由于机翼的流线体设计,造成上下表面产生压力差,从而产生向上的升力。”
萧衍凝眉想了想,点头表示听明白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困惑地问:“鹰在空中确实可以展开翅膀就让自己不掉下来,但是它还是需要不时地扇动一下翅膀,尤其是在起飞的时候,不扇动翅膀是无法飞上天空的,你这个飞机的翅膀也是可以扇动的吗?又是靠什么力量扇动的呢?”
赵大玲忍不住擦擦冷汗,这也是个人才啊,为了不露出怯弱来,她拿出学校里老师的架势,猛地一拍面前的桌案,“问得好!说明你动脑子了。”她几笔画出一个涡轮发动机,“发动机将空气吸入,与燃油混合,点火,膨胀后的空气向后喷出,其反作用力推动飞机向前,这股力量非常巨大,此刻只需操作人员搬动驾驶舱内的操作杆,让机头上扬一定的角度,飞机在这种推力下就能飞上天空。”
这回萧衍有点儿接受无能,用手指点着那个圆筒一样的发动机,“空气无形无味,缥缈虚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推动这么个庞然大物?”
“气体膨胀的产生的力量是惊人的,不信你可以回去可以看看坐在炉子上的水壶,水开的时候可以把壶盖顶开,这还只是水蒸气的力量,若是在密闭空间里点燃,产生的巨大力量足以推动整架飞机。”为了进一步解释,赵大玲还讲了瓦特发明蒸汽机,从而有了世界上第一辆火车的,并成功地把萧衍的注意力转移到了火车上,没有进一步纠结飞机的推力问题。
随着萧衍的热情越来越高涨,赵大玲却越来越心虚,牛皮吹得太大,总是要吹破的。萧衍提出的问题越来越多,让赵大玲解释得越来越费力。讲得浅了,像是胡说八道,讲得深了,又怕萧衍听出其中的关窍,发现他现在做的都是无用功。赵大玲很是发愁,要是被他发现自己说的那些都是水月镜花,是这个时空不可能做到的,他会不会一怒之下杀了自己呢?被识破只是早晚的事,赵大玲只希望她能够在被识破前做完自己想做的事。
赵大玲在安嬷嬷的悉心照料下,已经能站起来在石室里小小地走动几步,只是身上的伤口还是很痛,每次上药都痛得恨不得死了算了。
萧衍再出现时,神色很是焦躁,将一块儿黑乎乎的铁块儿扔在赵大玲的脚下,“这就是你说的能做枪支的钢材?”
山坳里的大熔炉虽然一天十二个时辰地冒着烟,但扔进去的铁块儿,炼出来的还是这种东西,没有太大的变化。赵大玲弯腰拾起那块铁,无奈道:“成色不纯,恐怕是炼制的过程中混了杂质。实验的过程是很枯燥艰辛的,只有一遍遍不停地尝试,才能获得最后的成功。要知道,在我们的那个时空里,居里夫人为了找到一种稀有元素,实验了上万次呢。”
萧衍上前一步,死盯着她道:“本宫可没有耐心等那么久。萧翊已经按捺不住了,他的西北大营已经集结完毕,行军在离京城不过三百里的地方。本宫已经调遣禁卫军严阵以待,只要他们敢动手,就已谋逆的罪名号召天下,让各路兵马过来勤王除奸。所以本宫需要第一批枪支马上生产出来。”
赵大玲硬着头皮道:“可能是冶炼的方法还有待改进。我可以再重新设计一个熔炉……”
“三天,本宫指给你三天的时间。”萧衍冷冷地打断她,“三天后若是做不出一杆枪支来,本宫就把你交给潘又斌,由他随便处置,然后告诉萧翊和顾绍恒来替你收尸。”
石门“嘭”地一声关闭,赵大玲抱着脑袋坐在了地上。三天?别说三天了,再给她三年她也做不出一把枪来,看来萧衍已经对自己失去了耐心,谎言的肥皂泡即将破灭,自己的路也走到头了。事到如今,她不再惧怕死亡,只是不想死得无声无息,毫无价值。她认真地分析了萧衍的话。萧翊已经开始动手,要动用他的西北大军了。只是这一步非常冒险,以京城中如今的局势,强攻只会让他们处于劣势。而就她所知,掌管京城中防卫的恰恰是国舅潘珏,也就是潘又斌的老爹。
再见到潘又斌时,已是两天后,潘又斌脸色更加阴沉,不停地在石室里踱步,赵大玲嫌转得自己头晕,索性闭上了眼睛。潘又斌转到赵大玲跟前,“你还睡得着?太子让你造枪造飞机,你倒好,飞机连影儿都没有,枪就弄出几把来糊弄人,还不如烧火棍好使。”
山坳里的工匠照着赵大玲的图纸用那些废铜烂铁造了几把枪,其实最多只能算是枪的模型,看着跟玩具似的。赵大玲已经是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潘又斌还在鼓噪,赵大玲不耐烦地睁开眼睛,“你很闲是不是?太子要对付萧翊,怎么没给你找个正经的差事做做,只让你整天跟着跑腿儿。”
潘又斌暴躁道:“有那闲工夫还是多管管你自己吧,那堆废铜烂铁已经送到太子府了,你觉得太子见到那堆破东西会作何感想?最迟明晚,他就会将你交给我,顾绍恒不是想救你吗?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你,让他看着你变成一堆肉糜。”
赵大玲掏了掏耳朵,不耐烦道:“好了,你除了折磨人,虐杀人,还有别的爱好吗?怪不得人说又其父必有其子,原来这个毛病也会遗传。”
“你说什么?”潘又斌面孔扭曲起来,看上去很吓人。
赵大玲已经豁出去了,“我说你爹鞭打死了你娘,你便跟他一样暴虐,这真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潘又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好像破旧的风箱,胸膛剧烈起伏着。赵大玲语速很快,口齿清晰道:“你娘死得真冤枉,竟然被一个多疑又暴力的相公给活活打死了,她肯定后悔嫁给了你爹,更后悔生了你这么个儿子。”
“别说了!”潘又斌大声呵斥着,脸色铁青,手又伸向了赵大玲的脖子,“是那个女人下贱,是她贪慕皇权,背叛了她的夫君,与皇上有染,还生下了孩子,这样的贱人不该死吗?”
赵大玲冷眼看他,“你是说你娘和皇上私/通生下了你?真是好笑,不知你从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皇上的儿子。你看看萧翊和萧衍,一样的高大身材,一样的剑眉阔嘴,那才是亲兄弟。你与萧衍尚有几分肖似,那是表亲的缘故,却与萧翊没有半分相像之处吧。我虽然没有见过你爹娘,却能通过你推断出他们的长相。”赵大玲忽略潘又斌伸在半空中的手,直视着他的眼睛,“既然你说你爹怀疑你不是他的儿子,那我断定你的长相随了你娘,你娘肯定是双眼皮大眼睛,鼻梁挺直,这些都体现在了你的身上,而你爹肯定恰恰相反。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在我生活的时空里,人们做了研究,双眼皮和高鼻梁是有更多的机会传给子女,我们把这些叫做显性遗传。还有一个特征是耳垂,父母双方只要有一个是大耳垂,那么就会体现在子女身上的。萧衍和萧翊都是大耳垂,所以皇上很有可能是大耳垂。但是你的耳朵薄而小,几乎没有耳垂。说明你的爹娘都是没有耳垂的。我说对了没有?”
潘又斌有些发怔。赵大玲进一步道:“其实还有一个非常简单易行的办法就是滴血认亲。在一碗清水里,滴入你和你爹两个人各一滴血,若是两滴血相融合,便说明是父子,若是不融,便说明没有血缘关系。这种滴血认亲的方法可不是我杜撰出来的,早在三国时期就有了,你一定也听说过。”
潘又斌走后,赵大玲疲惫地将头靠在石壁上。以潘又斌的执拗脾气,赵大玲断定他肯定会去试。这么多年的阴影,他对他娘的死一定是耿耿于怀的。若是这个时候能够搅得庆国公府不宁,便给萧翊那边多了分助力。
☆、第131章 挣脱
转天潘又斌来到石室,面色惨白,眼圈都是黑的,跟鬼一样,“我假意跟我父亲喝酒,打碎杯子割破了他的手指,偷偷留了他的一滴血,然后试了你说的滴血认亲法,他果真是我的亲生父亲。”
赵大玲没说话。其实滴血认亲是千百年来的一个错误的认识,直到现代还有人对这个深信不疑,以为有血缘关系的人血液会在清水中相容,没有血缘关系便不会融合在一起。这也成了很多宫斗小说中的认亲法宝。其实滴血认亲是没有科学依据的,随便两个人的血液都会在清水里融合在一起,跟血缘没有任何关系。
赵大玲正是利用了人们认识的这误区,将一颗愤恨的种子种到了潘又斌的心里,让他觉得潘珏误杀了他的娘亲。至于真相如何赵大玲不想知道,无论那个女人是否背叛了丈夫,都是属于感情和道德上的事儿,不该被虐打至死。
当晚赵大玲看着石室壁上自己画下的痕迹,每过一日她就画一道,如今石壁上已经有十二个道道,说明她在这里被关了整整十二天,与长生也分开了整整十二个昼夜,这种分离对两个人来说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都是煎熬。这十二天里她忍受了以前不敢想象的疼痛,拼命想为自己博得一线生机,她做了自己能做的事儿,守住了萧翊是异世者这个秘密,挑拨潘又斌和萧衍的关系,探听到定远侯的女儿文思瑶的真实死因,又激发出潘又斌对父亲的仇恨。
如今萧衍已经识破她口中所谓的高科技,她对于萧衍来说也就没有了利用价值,最后被利用一把肯定是用她来打击要挟萧翊。是时候去见长生了,这些日子他一定过得比自己还艰险,如同在地狱一般。
她跟安嬷嬷道了别,“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对您感激不尽。如今我熬不下去了,我不想被萧衍交给潘又斌,然后死在他手上,与其那样还不如自我了断。”
安嬷嬷老泪纵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姑娘,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我命不苦。”赵大玲想到长生,脸上浮现出笑意,“在这个世上有一个我爱的人,他也爱我,他是个坚定又勇敢的人,再多的磨难都没有改变他的温柔善良。如果可能的话,您就将我埋在山坳里的大树下吧,他会来找我的。”
安嬷嬷举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老婆子没本事救你,只能是逢年过节的多给你烧些纸钱。”
赵大玲微笑着握住安嬷嬷粗糙的手,“您要好好活着,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潘又斌那样的人肯定会得到报应的,文小姐的冤屈也终将得以偿还。”
是夜,赵大玲拿出安嬷嬷偷偷交给她的黄纸,没有朱砂,她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黄纸上画出曲曲绕绕的符号。她把道符贴在四面的石壁上,自己站在石屋中间,面向石室墙壁上的那扇铁窗,窗外暗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赵大玲知道,很快天际第一道曙光就会冲破这漆黑的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虔诚地轻诵着咒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
墙壁上的道符渐渐卷曲,仿佛被火炙烤着似的冒出青烟,紧接着“呼”地一下子燃烧起来,道符飘飘悠悠地一边燃烧一边自石壁上飘落,在空中飞舞。赵大玲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燃烧起来,而内里的血液却被冰冻住,极致的寒冷和火热让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继续念着咒语,“太阴幽冥,速现光明,云光日精,永照我庭……”
火御寒冰阵,果真是冰与火的考验并存。赵大玲拜玉阳真人为师后,玉阳真人传授给她道教的教义,并问她还想学什么,赵大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火御寒冰阵。当时她只是为了防备丹邱子恨她的心不死,找机会还会用火御寒冰阵驱逐她的魂魄。谁知,今日她竟然自摆这个阵法。
皮肤被炙烤的感觉更加强烈,带着难以忍受的灼痛,好像被烧焦龟裂了一般,而血液都已结冰,无法在血管中流动,慢慢地五脏六腑都被冰封住了。灵魂受不住这种冰与火的煎熬,叫嚣着自头顶冲出,不愿再受这具皮囊的束缚。赵大玲眼前一阵模糊,仿佛回到了御史府五小姐的枕月阁里,当时丹邱子说她是妖孽,要用阵法让她现行,在她魂魄将要冲出身体之际,一道黛黑色的身影冲进阵法将她抱在怀里。她微微笑了,长生,咱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长生的身影,向她张开了双臂……
随着道符燃尽的灰黑色的灰烬飘落到地面,赵大玲的魂魄终于往上一跃,冲破了身体的束缚。她飘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委顿的身体,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尚未结痂的伤痕,红彤彤的,有的地方已经破溃发炎,看上去很是丑陋可怖。十二天的伤痛折磨终于结束了,此刻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觉得轻飘飘又暖洋洋的,好似泡在温泉池水里,周身宁静。
半空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束,打在赵大玲的灵魂上,她低头去看自己,只见她身上是一件素白的纱衣,纤腰上束着银色的腰带,手臂上伤痕也不见了,皮肤光洁雪白。她整个身影都是半透明的,在光束中闪着淡金色的微光。天空中响起低徊的歌声,悠远颂扬,带着无尽的喜悦,好似在催促她快点儿离开这个阴暗的尘世,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电光火石间,在光束的那一头,她看到了现代的高楼林立,飞机呼啸着自空中飞过,马路上飞奔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一如记忆中那样匆忙……那是她来的时空,先进、舒适、便捷,没有皇权,没有主人与奴婢的区分,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外面游历……她甚至看到了她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并不需要他们,如今却发现,他们始终是她的亲人,她竟然非常想念他们……
她想迈动脚步走向他们,却又生生顿住,那里没有长生,如果她就这样离开,长生会有多痛苦绝望?她想起长生曾经为了她选择活下来,这一次,她也会为了长生选择留下来,哪怕是变成孤魂野鬼,她的魂魄也能够陪伴着他。
窗外天光方亮,第一道晨曦从铁窗中照进阴暗的石室,将晨光投放在了地上的躯体上。那个身体跪卧在地上,额头触地,好似在虔诚地祈祷。
石室的门被打开,怒气冲冲的萧衍手里拿着一支歪七扭八的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目光游移的潘又斌,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困顿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他们自然一进来就发现了地上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萧衍才喊了出来,“郎中,传郎中过来!”
潘又斌蹲下身,将手指放在赵大玲的颈间,又翻看了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摇摇头,神色淡漠,不过在描述事实,“不用叫郎中了,她已经死了。”
萧衍暴怒,“这个女人耍得本宫团团转,又是去找铝土矿,又是制造枪支,到头来一场空,还白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她竟然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鞭尸!凌迟!”
潘又斌低头看着赵大玲的脸,觉得她的唇角似乎挂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她没有背叛任何人,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死都死了,鞭尸凌迟的都没有用,埋了吧!”
事已至此,赵大玲的魂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萧衍和潘又斌盛怒之下会摧毁她的尸体,她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这个身体挺不错的,有机会的话她还想接着用呢。
赵大玲的灵魂飘在半空,几天来她头一回沐浴在阳光下,只是魂魄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看着安嬷嬷用一张草席卷起地上的尸体,两名绿眼珠木偶人一样的死士进来,把尸体抬到外头的榕树下,山坳里气候温暖少风,虽是冬日,但榕树依旧苍绿,他们在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进去。旁边不远处就是文思瑶的墓碑。
细碎的土块很快盖住了草席,不一会儿地面回复平坦,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头发花白的安嬷嬷红着眼眶,将一截柳枝插在了埋葬她的地方,嘴里念叨着,“好姑娘,你安心去吧,嬷嬷回头给你烧纸钱。你要是见到我家小姐,就告诉她一声,夫人已经去找她了。”
旁边一声幽幽的叹息,把赵大玲吓了一跳。她寻声看去,就见大榕树的树丫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长长的黑发从树梢垂到地面,随着风在空中轻轻的晃动,好似黑色的波浪。那女子也看向赵大玲,惨白的一张脸,瞳仁乌黑,菱角一样的小嘴鲜红,是个绝顶美丽的女子,却神色哀怨,周身都是淡黑色的怨气。
☆、第132章 噩梦
赵大玲念头一起,已经飘到她跟前。那红衣女子幽幽地看着她,“我看到了你尸身上的伤痕,你也是被他鞭打死的!”她伸开双臂,身上的红衣如鲜血在涌动,她美丽的眼睛中流出两滴血泪,惨笑道:“跟我一样!”
赵大玲了然,“你是文思瑶。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了吗?进去了灵魂就能离开这尘世,安嬷嬷让我告诉你,你的母亲也在那里。”
文思瑶摇摇头,血泪划过苍白的面颊落到红衣上,“倏”地一下子不见了,“我不走,我要眼看着那个畜生得到应有的惩罚。每次我看见他从树前经过都恨不得扑到他面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时候他还会站在我的墓碑前,”她苦恼地扯着自己的长发,“可是我被困在这棵树上了,不能跳下去。”
赵大玲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因为戾气太重而滞留在了这个阴阳两地之间的空间里,与自己被火御寒冰阵逼出的自由魂魄不同,文思瑶的魂魄无法离开那颗槐树。她伸手握住文思瑶冰冷的手,“我会把你的尸首交给你父亲,让他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吧,伤害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赵大玲最后看了一眼树下自己埋葬的地方,身形一晃,飞到山坳上空,向下俯瞰,只见这里层峦叠嶂,山体掩映,整个山谷都笼罩着浓浓的雾气,犹如幻境。山石树木都是虚影,眨眼的工夫就会变换位置,原本看着是路,却被巨大的石块堵住,看着是空地的地方却变成一片树林。这里的阵法确实厉害,而且根本看不见出口。无奈下她只有尾随着萧衍和潘又斌离开了山坳,她跟着暗河里的船只,又通过一段地道,终于来到了皇宫里太子离宫前的旧居东宫。赵大玲努力地记了路途,这才飘出了皇宫来到大街上。她本是个路痴,又没上过几次街,所以在京城里迷了路,找不到晋王府。好在现在她是个幽灵,不用两条腿走路,飘来飘去的,还可以随意穿墙而过,甚至是飞身到半空中寻找路径。终于她见到一条小巷子很是眼熟,飘过去一看,真的是猫耳巷,那旁边的高墙就是晋王府的外墙了。
她越过高墙直奔长生的院子。重重侍卫根本看不到她,让她顺利地进到了屋里。屋内一片雪白,连瓷瓶里的芦花都枯萎了,落了一地。一个身影站在桌前,俯头看着桌上山脉的沙盘模型,修长的手指指的位置正是萧衍屯兵的山坳,旁边一本《周易》,一本《奇门遁甲》。
十二天的分离却好像有一生那么长,赵大玲目不转睛地看着长生。他看上去那么瘦,弱不胜衣,一身素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本来长生也清瘦,却不是如今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他就把她辛苦喂出来的那点儿成绩给抹杀了。
赵大玲心疼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然而半透明的手臂却穿过他的身体,让她抱了一个空。她不甘心地依偎过去,整个影子却穿到了他的另一边。赵大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抹魂魄,连拥抱自己的爱人都做不到。“长生!”赵大玲悲哀地唤了一声。
长生猛地抬头,惶然四顾,干燥龟裂的嘴唇悸动着,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满是血丝,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不知有多久没有睡觉了。然而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起的帷帐在舞动,如同鼓起的一片风帆。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却还凭着一分执念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复又低头看向沙盘,手指划过一道道山峦,嘴里念念有词,“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一整天,赵大玲的魂魄围着长生团团转,“喂,长生,你吃点东西。”,“长生,喝点儿水吧!”,“长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停下来,不要再研究阵法了,你用心感受一下我。”,“长生,你歇会儿,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了,睡会儿吧,我们可以在梦里相见。”……
长生仿佛被禁锢在所研究的阵法里,疯魔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无奈下赵大玲只能托着腮坐在沙盘上,看着长生的手指穿过她的身体在沙盘上指指画画。
萧翊来了两次,每次都劝他歇歇。长生只摇头,“我查了几本阵法书,山谷中的阵法应该是上古的*天绝阵,以两仪、五行、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组成,又根据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这八个方位布阵,具有“天、地、风、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阵法中间藏混沌之机,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为一气。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今天肯定能解了这个阵法。”
萧翊张张嘴,感觉无从插话,也只能无奈地摇头退出去。傍晚时分,玉阳真人匆匆赶来,手中麈尾拂尘在空中飘动。赵大玲还没见过玉阳真人如此焦急赶路,眼圈一红,叫了声“师尊”,飞身过去,绕着玉阳真人转了一圈,扁扁嘴道:“徒儿如今真成幽灵了,都是您老人家给我取的这个道名不吉利。”
然而玉阳真人也看不到她,拂尘一摆,从赵大玲的身上横扫过去。她向长生道:“顾公子,你暂且停下,贫道在观中算了一挂,贫道徒儿灵幽已经灵魂与肉身分离。”
长生怔怔地抬起头,整个人如同被掏空了一样,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突然“嘭”地一声栽倒在书案上。
赵大玲惊呼出来,心疼地绕着长生转来转去,伸手想扶起他,手臂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着力。
跟着进来的萧翊也红了眼圈,忍不住埋怨玉阳真人,“您老就不知道和缓点儿,这不是要小顾的命么?”
玉阳真人冷眼看萧翊,“你换了魂魄,怎么连萧家人的聪明劲儿也没了?还不快把顾公子抬到床榻上去。”
“是,姑奶奶!”萧翊本是气话,听在玉阳真人耳朵里却也没什么不对,辈分在那儿呢,就是姑奶奶辈儿的。
待萧翊把顾绍恒放在床上,玉阳真人看向空中,“灵幽,为师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快去入顾公子的梦境吧,告诉他你的身体在哪里,尽快拿回来。”
萧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说话都结巴了,“她,她,她在……这儿?”
玉阳真人点头,“凌晨时分,贫道感应到京城东面方向启动了火御寒冰阵,肯定是灵幽自己启动的阵法,魂魄挣脱了身体,但是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离开。”
赵大玲在空中转了一圈,欢呼一声,“师尊万岁!”继而飞向床榻上的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