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归 第62节
夏夫人已知卫希夷到了,正自担心:可不能出什么事呀。待知药氏登门,也是喜不自胜。其时婴儿夭折得多,产妇死掉的也不少。譬如女杼,生了八个孩子,夭折了五个。卫希夷与卫应现在还没长大,将来尚未可知。而申王元后夏氏,也是死于一次生育之后的疾病。
可不能叫她走了!
客客气气地见了药氏,客客气气询问她需要什么样的安排,夏夫人一点也不敢含糊。太叔玉将药氏所言复述了一回,夏夫人笑道:“那是你的事儿。用我做什么呢?”
药氏道:“夫人珍重自己,就是眼下最大的事情了。”
哎哟,这话听起来太让人舒服了,夏夫人决定喜欢药氏。若非药氏还要与卫希夷赶回风昊那里,夏夫人现在就想将人留下来了。药氏虽说过不需要她操心,夏夫人还是问明了药氏需要什么样的车辆,要多少车马,又对住宿有什么要求,饮食等等。
末了,必要卫希夷摸一摸她那并不明显的肚子:“我得多要一点好运气。自从见了你,我们的运气就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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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得冬狩这日,太叔玉骑在马上,将马都带飘了几分。
申王的冬狩连续五日,卫希夷默默站在了风昊身边,与他一同登上矮山——申王看到她不免有了一些联想,微有不快。
反而是太叔玉亲自下场,他的心理是:能亲自猎到虎就好了,省得妹妹惦记;就快要再次敲断腿了,要给未来几个月不能挪动的生活创造点可以回味的记忆;正月还很冷,出远门的人都得准备些裘衣。
太叔玉下场,便激起了女息的斗志,誓要与他争个高下。狼金觉得有趣,与息君成狐一道下场,帮亲不帮理得十分理直气壮。
鼓号声起,万马奔腾,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沸腾景象。申王见此景象,些许不快也烟消云散了。实在是太好奇了,申王忍不住撩她:“你怎么不下场了呀?上次不是做得很好吗?”他心里像有只耗子在挠,就是想逗着小姑娘多说几句,试图发现自己怎么就能将人吓得搬家了呢?
风昊心说,她下去了搞不好又有什么奇事发生,你还好意思再抢一次吉兆吗?正是顾虑到学生身上可能会发生奇怪的事情,风昊才决定将她看在身边,别到时候走不了。
卫希夷道:“上次已经做过了呀。老师说,从这里看能看到有趣的事情哦。”
风昊根本没说过!也终于明白了,他九个学生,没一个省心的!连最小的这一个都诚实得令人发指,说过让他背锅,就冷不丁甩了口锅给他。学生甩的锅做老师的是不能不接的,风昊道:“是啊,用心看。”
经他一提,留在矮山上的人都认真了起来。偃槐戳戳姜先:“公子也要用心看。”
姜先心道,上一次与王一同观猎,他们讲的是何人进得快,何人有章法?是看这个么?留上了心。
申王却一直在撩着卫希夷,问道:“看出什么来了吗?”
卫希夷道:“才开始呢,旁的看不出来,就看出太叔最厉害。”
风昊瞥了她一眼:“比成狐和狼金都厉害吗?”
卫希夷道:“老师,做人诚恳一点嘛。”
我诚恳……逐出师门!现在就逐!
风昊哼唧了两声。
卫希夷拉拉他袖子,风昊不理,又拉,还不理。卫希夷仰脖儿翻着白眼瞅他:“他们也很厉害,但是这一次一定是太叔赢。”风昊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卫希夷骄傲地说:“我以前只听说太叔厉害,见到他之前看他是个周到的人。狼姐姐像出鞘的剑,我以前以为太叔没有那样的利刃,今天才知道,他有。”风昊埋汰她:“长点儿心吧!他不锋利,能活到今天吗?”
师生二人又像没事人一样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风昊见她目光灼灼,问道:“还真看出什么来了吗?”
卫希夷道:“是呀,那边,那个像没头的苍蝇似的乱转,那个,他的人马对密林不适应的。还有那边,哎,后头掉队了……狼姐姐认路的本事很厉害的。”
风昊问道:“为什么单说这一个?”
“我下过场呀,登高的时候看别人做总觉得有各种不对,傻兮兮的跑错了路。到了底下就会知道,俯察全局与站在地上张望,看到的地面是不一样的。看到眼里,再在心里画出地图来,还要画得对,好多人做不到的。他们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自己夸自己。”
“没说错就行,”卫希夷扬扬小下巴,“我以前都觉得自己会做的事情,别人要做不到就是笨。后来才知道,不是他们笨,是我聪明。”
这要不是自己学生,风昊能开嘲讽,是自己学生,风昊反而赞赏地说:“对对对,做人要有悲悯之心。”
太史令要吐了!最他妈瞧不起人的不就是你吗?这个笨、那个呆、还有一个是蠢!好好一个小姑娘,跟你没几天,就学会自吹自擂不要脸了!
风昊要是顾及外人的感受,就不是风昊了,继续与学生指点江山……
申王越听越奇,五人齐名,要申王讲,单从挑学生的眼光来看,风昊才是第一。原本申王还很奇怪,为何夜观天象找到一个没有任何光辉背景的小姑娘做学生,现在他发现了,卫希夷的本领是天生的,别人学不来。
天赋。
上一次,她演示了十分经典的“围三缺一”,申王可以肯定,这样办法在以后的攻防战里,永不落伍。这一次她又解开了申王一个困惑: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嘴上厉害,对着地图指指点点的时候规划得比谁都好,上路就懵圈!那是天生缺乏对大地的敏-感,这样的人,不可使之领兵,讲得再好、个人再有勇力也不行!
不想放她走了。
风昊与卫希夷同时一僵,卫希夷拽过老师耳语:“您有没有觉得有点冷?”风昊道:“我倒是觉得是有人要打坏主意了。”
继续嘀嘀咕咕。
如是五日,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天邑。这一次风昊也很收敛,申王也没有活跃,余者皆不敢再开赌局。太叔拔得头筹,没有人分赌资与他,颇为遗憾地对卫希夷道:“你的运道比我强很多。”
卫希夷只管笑。
风昊紧皱了眉头,果断地将小学生雪藏,勒令她:“不到出城,不许再出来了。我想了一下,只有申王才是变数。等会儿的宫宴,没你的份儿了。申王只问过她冬狩的事情,对吧?”
太叔玉道:“是。难道王又生出什么心思来么?”
“明珠美玉是藏不住的,”风昊骄傲地说,“他下手晚啦,想抢呢。”
太叔玉道:“此事交给我吧,我会给他找点事情做的。”
风昊道:“先串好词,不要弄岔了耽误事情。”
太叔玉道:“荆伯没来,这是不对的,我会散布消息,说他有不臣之心。献给王土地,是要麻痹王,他想占据南君的地方,远离王的控制。”
风昊道:“从荆伯南征开始,此事便已是定局。申王不会惊讶的。”
“但是想立功的方伯、想分享战利品的诸侯们一定会趁此机会鼓噪,大家都需要一场大胜,需要许多的财富、人口。王能将此事压下,也是开春之后的事情了,足够大家离开。”
“好!我让老二、老四也帮忙。你们三个,要帮着王。得有两拔人的想法不一样,才能闹得起来嘛。”
依太叔玉与风昊拟定的计划,申王果然花了些时日才将诸侯的躁动压下,而此时卫希夷已经坐在车上哼着歌儿,在师父的带领下找大师兄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申王想留下熊娃,不是没见过世面,更不是因为被智弱光环照了。相反,发现熊娃的优秀,正是他个人素质优异的体现。
今人认为是常识的许多东西,都是因为古人已经发现了它们,并且流传下来。熊娃正处在这样一个“发现”的年代,是开拓者,属于可以说出“什么祖宗规矩,我就是祖宗,规矩是我定的”的那一款。
就像现在烂大街的题材烂大街的梗,它们才出现的时候,必然是令人眼前一亮的精彩绝伦。
发现她的价值,正是申王的过人之处。
☆、第68章 下雪啦
单以排场论,风昊是齐名的五位名师里最弱的一位。至今只有九个弟子,第九个还是新收的,其他的八个名有事儿忙,分散各地,陪在身边的是孤零零小猫两三只,徒孙们数目倒是多,不是举家搬迁他也不带着。
如果不是他的弟子们抱着团儿将息君成狐的仇人碾成了碎沫沫,他能否名列五人之中,还要画一个大大的问号哩。
好容易与偃槐结伴而来的时候多带了些,将姞肥感激得用了三头猪来酬神。此次离开,居然也有一个长长的车队,姞肥激动得不知道讲什么好了。
息君、姜节名义上以申王为君,要在天邑多留些时日,药氏决定与太叔一同离开,其他人居然都和老师一起走了呢!姞肥忙上忙下,带着几位弟子,务求将出行的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让风昊认为还是人多些好,以后不要那么“简洁”。风巽还看不惯,认为护卫太少。
然而以卫希夷的眼光来看,风昊的“简洁”也很讲究了,衣食住行、服侍的、陪玩的,什么都有。风昊的审美虽有怪异之处,也比蛮地的审美高雅许多,并没有看出哪里简洁了。
她识趣地只悄悄与母亲讲过这样的话。
女杼道:“风师出身很好吧?”
卫希夷若有所思:“这么看,小师兄好像也……”
女杼笑道:“想看就多看看好了,既是同门,便不要生疏了。”
说到这个,卫希夷就开心了:“嗯!那我等下能出去骑马吗?”
女杼道:“你老师说可以,就可以。”
“带庚行吗?”
“你老师说可以,就可心。”
“那带阿应呢?”
“不行。”女杼面无表情地道。
“呃?”
“他还小呢,”女杼缓缓地又添了一句,“我说了很多次啦,风师收下你,已经是咱们的好运气了,不可强求他对阿应也很好。人与人之间也要看缘份的。”
“哦……”
“做人呀太容易不知足了。”
卫希夷道:“人不知足会生出事端来,要是知足了,活着和死了也就没有分别了。”
女杼“哼”了一声:“对强过你的人,还是不要强迫人家满足你的好。”
卫希夷吐吐舌头:“知道啦。午后我就出去玩,庚,来不?”
庚笑着摆摆手:“赶路呢,我骑马还不行。闲下来给我匹马试试吧。”
“那行。”
受到了母亲的教训,卫希夷暂时放弃了将卫应杂塞过来旁听的想法。关于母亲和弟弟的安排,她也是想了很多的,母亲鬓生华发,弟弟还是个小团子模样,她自觉地将自己放到了一家之主的位置之上。想想当初父母是怎么为家庭打算的,想想姐姐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再回忆一下太叔对姐弟俩的安排。
卫希夷认为,卫应需要学习。原本在龙首城依附太叔玉,有太叔玉给安排的老师,是再妥帖不过的。然而女杼认为大家需要分开,姐弟俩需要锻炼成长,而不是一味依附太叔,教了几个月的老师就没了,卫应又成了失学儿童。
对母亲的本领,卫希夷是信任的,让她教卫应做人足够了,知识方面未免有些欠缺,比如武技,女杼就没什么涉猎。而自己所学的知识,她现在也知道了,不经老师允许,私自教授未免有不尊重老师的嫌疑。与私自传授比较起来,冲老师翻白眼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卫希夷才想出一个“我家阿应这么可爱,多看看也许你就答应让人教他了呢”的办法。
不想被女杼识破了。
她不知道女杼是有什么样的打算了,如果卫应没有老师教导,那还不如交给太叔玉带走呢。但是女杼又不是一个会坑儿子的娘,这里面的内容就令人费解了。
不解之中,卫希夷纵马奔了好一程,将队伍甩在后面,再返折回来。再次出现的时候,腰间就挂着两只雪兔了。她的脸上犹存着一丝兴奋与惊叹,对庚道:“真的不来看一看吗?好大的天、好大的地。”蛮地多山多树,她看到了就想蹿上去作夭,看到这茫茫雪原,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天地。
庚道:“您只管自己尽兴就好。”
“呃?怎么啦?”
女杼道:“孤身一人无人扶持,天越高、地越广,越是难受呢。还要操心吃喝,还要担心安危。”
“咦?为什么?觉得孤独为什么不找人一起呢?”卫希夷晃晃手里的兔子,“你们不用操心的,有我呢。”
女杼笑出声来:“对对,有你。”
狼金听到笑声,一拐马头转了过来,见卫希夷一脸茫然地拎着两只兔子,只觉得可乐。也点起两队美人,洒开了在残雪未褪的广大平原上捕猎。两人的收获比起冬狩围猎都少了许多,天黑时到了一处权充驿馆的关卡时,猎到的东西也不够这一队人马吃的——习武的、正在长身体的,消耗都大,吃得也多。
狼金取了自己的令牌,向关卡内征了些食水补充。房舍也不够住这许多人,便在房舍背风处搭起帐篷来,才安置安毕了。
风昊其实是个挺讲究生活情趣的人,被风巽挑剔他“不讲究”,为了与这位同族后辈唱反调,他故意对卫希夷道:“看看看看,带这许多人出来,岂不是让他们也跟着吃苦?”
将风巽气了个倒仰!谁说别人?我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