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第365节
白樘微微一笑,道:“当时世子的右手受了伤,裹着厚厚地绢纱,太孙可记得?”
赵峰点头:“此事众人皆知,又怎么样?”
白樘道:“世子情急之下探出双手,但是皇妃当时……却选了世子的左手扶住。试问,皇妃当时是病发,又是闭着双眸,如何竟能避开世子的伤手,只选他的左手搀扶?”
太子赵正,皇太孙赵峰,两人均都一惊,有些明了:按理说万氏梦行之中,并不知谁人搀扶,自不会忌惮什么伤手,既然格外避开,那就是说……
白樘凝视帐幔里头,沉声道:“其实当时,皇妃也并不是病发,而是故意假装,让众人看见是么?也就是说,前夜,皇妃也并非病发,而是蓄谋行事。”
里间儿静默非常,赵峰不由掀开帘子冲了进去,问道:“果真是这样么?你、你倒是说话呢?”
太子也按捺不住,惊心说道:“既然如此,那么李氏所言就是真的?的确是她蓄谋要杀,又行自戕制造假相?我几乎竟被她骗过了!”
万氏见他父子这般,低笑了两声:“我孩儿被害死的时候,殿下已经被骗过一次了,又何须在意这一次。”
这一句话说完,便等同承认了。
室内一时死寂,而后赵峰呆问:“你、你为什么竟要……”
万氏蓦地站起身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贤德,一直哑忍?为什么不能替那孩子讨回公道?为什么还要看你们把那贱婢当作宝一样相待,前日竟连翠儿也不放过!你们逼得我忍无可忍,如今还要问我为什么?”
太子早就色变,哼道:“无知蠢妇……只为了此事,便闹得家宅不宁……”
正说到这里,万氏推开赵峰,捂着腰间,踉跄走了出来,道:“殿下只顾要颜面,却不思公道,却怪我自行讨回?”
太子从来高高在上,几曾被人这般面斥,怒不可遏:“你……”
白樘微微拦住,看着万氏问道:“那翠儿也是皇妃放走的么?”
万氏冷笑道:“侍郎虽断案如神,可却高看我了。我虽有心,却无能为力,只是去探望了她一次,算作主仆情分罢了……”声音更低,身子也慢慢委顿下去,腰间已经血染一片。
太子厌恨之极,竟不再理会,拂袖出门。
赵峰扶住万氏,想到她所做种种,喃喃道:“你为何这样……为何……”
万氏疼着痛,失声哭了出来。
白樘静了一静,便对赵峰道:“太孙切勿伤感,且快叫大夫要紧。”
白樘叮嘱过后,转身出门,却见太子站在门口,满面惊恼懊恨。
太子见他出来,叹息说道:“不过一个女人罢了,竟能掀起这般腥风血雨……她竟然、竟然还能想出这般诡异的法子,甚至不惜用如此激烈的手段……”
赵正想不通万氏为何竟如此,感叹之余,切齿痛恨。
末了又道:“幸亏李氏并无大碍,也多亏了你才明察真相,不然的话……岂不是要中了这蠢妇的计了?”
白樘见他停口,才说:“太子,此事尚且未完。”
赵正胧忪问道:“何以未完?她不是已经招认了么?”
白樘道:“皇妃虽然招认,然而第一,紫菱并不是皇妃所杀,她没有那般能耐;第二,翠儿也不是她放走的……这放走翠儿的人,或许也是辽人的同党。”
赵正为万氏之举被搅乱心绪,几乎忘了紫菱翠儿之事,闻言眼睛直怔,身后发冷:“你、你是说……还有人潜伏于府中?那此人是谁?”
白樘道:“杀死紫菱的人,同时,也是放走翠儿的人。”
就在白樘于太子府断案若破竹之时,谢府之中,也有人问道:“你不说,我几乎都忘了,那她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做?”
说话的人,却是赵黼,手中握着一把糖炒栗子,因右手仍旧不灵便,动作竟十分迟缓,一个栗子要拨弄半天才剥开。
云鬟偎靠在藤椅上坐着,捧着一碗莲子百合燕窝羹,吃药一般慢慢地喝着,眼睛却时不时地瞥着赵黼动作。
闻言道:“我原本也不记得了,只是那日在部里,我因也出神而行,连表哥从前方过来都未察觉,还是他拦住我,才醒悟了的。”
赵黼听到这里,便挑眉盯着对面的那人。
在他对面,却竟正是季陶然,着一袭君子兰的墨蓝色锦衣,举着一盏茶在喝,笑道:“是么?原来我无意中竟立功了?”
原来季陶然因惦记云鬟,故而今日也特意跑来探望,谁知正赶上赵黼也在。
赵黼听他邀功,立刻握了一把栗子皮,兜脸打了过去,警告他闭嘴。
云鬟却道:“的确是表哥提醒了我,才想起来那夜的详细,其实那时候我就觉得皇太孙妃的表现有些古怪,只是未曾真如其人,故而想不通。等到身临其境的时候,才知道其中的差异。试想——若果然神游天外,连有人在身边都不知,又怎会刻意避开世子的伤手呢?”
赵黼洋洋得意道:“听明白了么?立功的是六爷。”
一语未罢,忽地看见季陶然正偷偷拿着他剥好的栗子吃,顿时气得跳起来,抓着他道:“我忍着手疼,是剥给阿鬟吃的,你给老子吐出来!”
季陶然无法挣脱他的蛮力,呃呃乱叫:“妹妹救命!”
云鬟蹙眉道:“世子。”
赵黼停手,又怀愤把栗子推给季陶然让他接着剥,回头问:“既如此,那么太子府这些事,只怕都是皇太孙妃弄出来的了?”
云鬟摇头。
季陶然抱着栗子欲剥,见状问道:“不是她?那又是谁人?”
云鬟道:“我原本也不知道,昨儿巽风来了一趟,带了四爷的一句话,我才明白了。”
第341章
赵黼听到“四爷”二字,天生反应,眼睛便乜斜向云鬟。
季陶然却只顾问道:“且快说,又是什么话?”
原先在太子府发现那个符印,云鬟先前并未对赵黼说明,此刻便将这节同他两人说过。道:“我隐约记得曾见过那符,是个辽人常用的诅咒血符。后来跟阿泽和世子前去,又挖出那血祭的鹦哥,便更确信了。”
季陶然道:“辽人的诅咒血符在太子府?又、又是怎么个诅咒法?”
云鬟道:“是咒胎儿不保的。”
季陶然咋舌,赵黼却不理此事,只问道:“故而你就跟白侍郎都说了?”
云鬟道:“奉命查案,自然要如实禀奏。”
季陶然惊愕了阵子,催问道:“然后呢?”
赵黼白着眼,却又侧耳细听。
此刻云鬟又而想起那颇露了马脚的《番辽记》之事,心底便略觉不自在。低头喝了口燕窝汤,才点头说道:“毕竟是侍郎,那样细微之处,我都未曾发现,他竟能察觉此中的不同,上一次巽风哥哥来,便是向我求证此事。”
赵黼终于忍不住,道:“知道,很不用你赞,满天下都知道他比一万人更能耐呢。”
季陶然见状,便拿了先前他剥好的栗子,给云鬟道:“世子亲手剥的,你尝尝看好不好吃。你若不爱吃,我替你吃了。”
赵黼道:“你敢!”
季陶然笑道:“她若不吃,岂不可惜了。”
赵黼道:“她不吃,我自己吃。”
云鬟举手拈了一枚,慢慢地嚼着吃了,却又起身到窗下桌子旁,提了一支小毫,在纸上顷刻间画了一张图。
季陶然低头细看,赵黼忍不住也走了过来。
云鬟却又另拿了一张纸,极快地又画了一张图,乍一看,却跟先前那个图案一模一样。
季陶然跟赵黼两人彼此相看,都觉疑惑,不知她怎地特意用两张纸,画同一个图案。
赵黼咂嘴:“这个鬼样子,果然不似是个好东西。”
云鬟搁笔,看见他两个的疑惑错愕的表情,不由失笑:“你们果然也看不出来。”
这一笑,却似雪后初阳,其娇其艳,灿烂明耀,无可比拟。
赵黼在身旁,蓦地见她露出笑容,刹那间心跳加速,转不开眼,此刻忽地暗暗厌恨起季陶然来,倘若此刻他不在屋里,自然大有可为。
与此同时,在太子府上,宫女带了李夫人进了东书房。
休养了这两日,李夫人已是无碍了,只面见太子跟白樘,仍是面有惶然之色,慢慢地行了礼,站在地上。
太子因经历了万氏那一场惊心,已经是无话,只看白樘的行事。
白樘定睛看了李夫人片刻,见脸容憔悴,大有楚楚之意,便问道:“夫人伤的如何了?”
李夫人垂着头道:“多谢侍郎大人垂问,已是无碍了。”
白樘道:“先前皇太孙妃醒来,本官已经审讯过,原来那夜,果然是如夫人所说,正是皇妃自己所演的一场罢了。”
李夫人愕然道:“她、她果然认了?”
白樘道:“正是。”
李夫人抬手抚了抚胸口,道:“我其实并无别的心思,只是见太子殿下跟太孙都误会我,故而说出实情、为了自保罢了,只是想不到,娘娘为何竟要如此对我。”说着眼圈儿微红,垂下泪来。
白樘道:“皇妃因何如此,夫人不知么?”
李夫人道:“我至今都想不明白。”
白樘道:“皇妃得夜行之症的时间,正是她失去腹中胎儿的时间,夫人莫非对此也毫无联想?”
李夫人唇角微动,才说道:“私底下虽然也有些猜测,只是不敢妄想,更从不肯妄言。”说着长叹了声,道:“若娘娘果然如此才得了病,岂不是也是极可怜的,她昨夜所作所为,只怕也是身不由己罢了。其实、其实妾身并不怪娘娘,若是使得,还求太子从轻发落。”
太子本淡淡地,听到这里,却也忍不住对李夫人有些另眼相看。
白樘说道:“夫人既如此说,莫非已经明白皇妃为何每次夜游都会来到你的院中?”
李夫人低头道:“妾身想……大概是、因为娘娘的孩儿没了,可妾身却有了身孕,故而有些怨念难平罢了。”
白樘颔首,却又道:“除此之外,却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原因。”
李夫人道:“不知还有什么?”
白樘便道:“据皇妃所说,先前滑胎之事,跟夫人有关。所以始终气愤难平。”
李夫人花容失色,急忙分辩:“这如何可能?妾身对天发誓,绝没有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白樘道:“夫人莫惊,我们并未就信皇妃所言。只不过,从她半年之前病发直到如今,皇妃只是盯着夫人不放,这股恨怒,自然不是无端而来,只怕皇妃必然是发现端倪,故而怒恨夫人。夫人可细想,就算是你并无害人之意,但夫人身边的人,莫非也都能保得无事么?”
李夫人握着双手,左右徘徊。
白樘道:“如今事情已定,本官很快便要回去定案,只差一个皇太孙妃动手的理由。请夫人务必配合。”
说着又看着太子,道:“太子为了此事忧心如焚,时时不安,也极想要快些定案,好还整个太子府平静无事,否则,若拖延下去,给圣上知道,只怕会迁怒整个府中,故而夫人只管细想,须知纵然是一点不起眼的线索,也可能大有相助。”
太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白樘,白樘却又看李夫人,却见她犹豫了会儿,终于说道:“既然侍郎这般说,我、我倒也想到一件事……”
白樘问道:“是什么事?”
李夫人道:“是我的贴身丫头紫菱,先前……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她跟底下的丫头说话,依稀曾听得说什么‘太孙妃’有了身孕,越发不把我们当人看’之类的,我怕惹事,便怒斥了一顿,不过自此之后,紫菱便消停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