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中记 第574节
内侍们吓得忙都抬头看去,却见是重重宫阙之外,不知是哪里放了一束烟花,那五彩斑斓的烟花腾空而起,蓦然绽放,刹那间万点金光璀璨,就仿佛在瞬间有许多金星一涌而出,滴滴点金,当空洒落。
两人都看呆了,一时均忘了言语,也忘了方才听见的那些异状了。
一门之隔,在金銮殿内,高高地龙椅之上,赵黼紧紧地搂着怀中人,汗自颈间滑落,沿着锁骨往下,没入凌乱微敞的衣领之中。
身子仍在微微地战栗,窄腰也依旧绷紧,是个蓄势再发的姿态。
低头在软玉酥香的脸上亲了两口,正欲动作,忽然望见云鬟发髻上那斜插的金簪,因为方才的狂浪而有些歪斜,摇摇晃晃,几乎要坠下来了。
他的目光下移,看到颈间的如月珮。
皎洁的玉白,因被汗水濡湿,晶莹滑腻,如细雪反光。
赵黼微震,想起一事。
盯着云鬟泛着薄红微汗的脸,真真是面若桃花,又似染着绯色云霞,一改她向来的冷清素淡,绮丽绝伦。
赵黼探臂入怀,摸到一物。
在她耳畔亲了口,赵黼道:“阿鬟,给你个好东西。”
云鬟已有些神志不清,眼皮都抬不起来,又哪里知道他将做什么,模模糊糊听见,还当又要折腾。
虽知难以逃脱,仍是徒劳挣动了一下,喃喃告饶。
耳畔是赵黼轻笑了声。
云鬟觉着半边身子略凉。
紧接着,臂上又微微一紧。
有一样东西,似冷似热,竟箍在她的右边手臂上。
云鬟毫无精神去打量究竟是什么,抬一抬眼皮都觉艰难。
赵黼望着眼前所见,心动神冶。
此时此刻,在云鬟如玉无瑕的臂上,赫然正戴着萧利天曾片刻不离身的、属于萧利海的玉宝镯。方才赵黼将她颈间的如月珮摘下,浑然天成地镶嵌在那欠缺之处。
清辉泛泛的雪肤,柔美纤妙的玉臂,戴箍着澄金闪烁、宝石璀璨的臂钏,有一种近似妖冶的艳瑰华丽之美。
“砰!”
烟火腾空,门扇上灿然影动。整个金銮殿浸没在明光之中,就如云兴霞蔚,朝阳初升。
第510章
这一夜,本是万家同欢的时候,在九重宫阙里,却是惊险万分,几乎所有人都彻夜未眠。
雅韵殿外,聚集了足有宫内一大半儿的人,专门处理灭火事宜的水龙队,禁军,宫女,内侍,群声鼎沸,奔走如蚁。
原先火借着风力,大有灼烈蔓延之势,足足烧了一个时辰后才有些缓和,又因雪重,加上水龙队紧急救援,侥天之幸,那火才慢慢熄了。
其他众人便聚集在雅韵殿外,收拾整理残局。
后,据水龙队的统领侦查报说,在殿门口以及里间各处发现有泼洒过桐油的痕迹。
而就在先前,当赵黼从火场中抱着小世子宏睿出来之时,正王妃同几个宫人飞奔而来,两个人几乎擦身而过。
赵黼并未在意,口中兀自嚼着一团雪来压制那烟火气,顺势往旁边随意吐了口。
他身着禁军服色,衣裳又被火烤烧的狼狈零落,满面染着尘灰。
沈舒窈又着急往回赶来,故而冷眼一看,只当是个寻常禁军。
只在赵黼啐了一口之时,沈舒窈察觉他动作不羁,无意扭头看去,却见虽然面容模糊,但那双眼却仍如寒星冷彻,记忆深刻。
陡然之间便认出了是赵黼。
脚下猛地顿了顿,沈王妃只觉冷意从心底陡然升起,不由地脚下趑趄,竟往前狼狈地跌跪过去。
仓皇里双手撑在地上,双膝亦同时跪地,厚厚地积雪随之溅飞些许。
沈舒窈浑身颤抖,无法动弹,死死地垂着头,只顾盯着眼前地面上那一片令人目眩心慌的白。
身后的宫女嬷嬷们急忙过来抢着扶住。
赵黼见如此,才冷冷地回头瞥了一眼。
却见王妃被众人架着起身……仿佛也要转身,却忽然又看见前方火影之中的静王抱着世子宏睿。
当即,沈舒窈撇开众人,飞奔往那一处去。
赵黼立在原地,见沈舒窈跑到静王身边儿,急切地举手要接宏睿。
不知怎地,静王却反而将宏睿抱紧了些,并不交付给她。
沈舒窈的手探出,却又僵在了半空。
燃烧着的雅韵殿前,两个人便这样对面而立,彼此相视。
远远地,赵黼淡淡地回首,信手又往口中塞了一把雪,踏着那满地琼瑶洒然自去。
是夜。
皇帝寝殿之中。
赵世因先前咳血,正有一大帮子太医围着,奉汤侍药,不时查看。
龙榻旁边,是静王侍立,小世子先前被抢救出来后,赵世亲看了一回,又听静王说了当时的情形,听说赵黼只身闯入火海相救的种种,暗暗拧眉,眼神暗沉。
此刻早就把小世子交给了奶嬷嬷带着,已经哄睡了。
静王往下,是白樘等六部尚书,左右将军,骠骑将军等朝中重臣,一字而立,肃然等候。
除夕夜,团圆夜,这些人却有家归不得似的,在皇帝的寝殿内生生地守护了大半宿。
先前宴席散后,众人本是要出宫的,只将到宫门处,便被内侍紧急召回。
其中并不见沈相。
先前宫中饮宴,沈正引也并不在列,只因早数日前,沈正引便称病,皇帝便叫他自在府中歇养,不必操心朝政。
等赵世缓和了会儿,便由王治扶着起身,扫了一眼在列诸位,道:“你们可知,先前东阁内发生了什么?”
群臣早就有些耳闻:雅韵殿起火,东阁有事。
怎么会如此凑巧?只是不敢吱声。
赵世咳嗽了声,对静王道:“静王,你说。”
静王赵穆袖手:“儿臣遵命。”
向来温和宁静的面容,竟多了一丝淡然冷色。
静王沉声道:“今夜东阁之事,原本跟沈相有关。”
群臣各自惊动,均抬头愕然相看,只白樘垂手低眉,静默依旧。
原来先前因皇帝授意,沈相自觉受到威胁,又因屡次相商于沈王妃而无效,一日,沈相便亲来见静王赵穆。
略寒暄数句后,沈正引便开门见山道:“太子不幸殡天,陛下又病弱,如今朝中只王爷独当一面,且喜陛下信重王爷,而王爷也果然承得起,否则的话群龙无主,江山不稳,臣民等将何以自处。”
静王道:“并不是我一个人之力,上有陛下授意,且又有相爷等众位忠心耿耿的大臣辅佐罢了。”
沈正引笑笑:“王爷如此,我却有些不敢当了。”
静王道:“相爷这话是何意?”
沈正引道:“王爷难道不知?朝廷每每有针对之意,让臣十分不安。臣一生为国为君,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怠慢,如今这般境遇,甚是让人寒心。”
静王道:“并没有这种事,只不过相爷门下有一些人作奸犯科,正撞上罢了。相爷劳苦功高,您的为人,陛下自然是最清楚的。”
沈正引笑道:“若真如王爷所说,我便放心了,只是所谓‘树大招风’,近来常有些人对我说,王爷为了博圣上之心,很有‘大义灭亲’的意思?”
静王皱眉:“这是哪里话,到底是什么人如此挑拨离间?”
沈正引笑了两声,道:“并不是一个人,有好些人都这般说。王爷……”
端了茶,却并不喝,沈正引道:“王爷可知道,为什么太子薨逝,赵黼去了辽国,皇室子嗣之中只王爷一枝独秀,且圣上又病弱,在这个要稳定民心之时,却仍是只封了王爷做摄政,却并没有直接立为太子么?”
静王道:“这个,自然是陛下自有主张。”
沈正引道:“当着王爷,我也不说虚话,只怕陛下是有些……年老,且因病中,竟似分不清是非大义了。”
静王皱眉不悦:“相爷噤声,如何竟非议圣上。”
沈正引道:“王爷听完我说的再怒不迟,想那赵黼本就是辽人骨血,本该当夷灭之,当初竟让他逃了,如今又留了这个大祸患,那夜更差点儿掀翻皇宫,做出弑君的行径……”
静王心中想起那句“独断不仁”。
沈正引道:“试问这样一个人,该不该千刀万剐?但是自从他随着萧利天去后,陛下又是什么意思?竟毫无追究之意。”
静王道:“相爷如何提起这个?”
沈正引道:“我说了这许多,不过是想提醒王爷,留神‘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罢了。”
静王皱眉,转头看向沈相。
沈正引又说:“当初赵黼在京、身份未曾曝露之前,陛下是何等偏爱,想必王爷也是知道的。这会儿出了天大的事,还是舍不得对他下手。王爷不如想想,如今在陛下心目中,那悬而未决的太子位,倘若是要王爷跟赵黼之中来挑,陛下是会选谁?”
赵穆垂眸。沈相道:“如果赵黼真的久在辽国,或者就此一死,倒也罢了,怕就怕他忽然回来,如果陛下再真的挑了他继承皇位,大舜将来岂不是会变成辽人的天下?王爷竟能忍?”
赵穆道:“陛下从来最恨辽人,觉不会如此打算。”
沈正引道:“王爷毕竟还是太过心软。就算再英明神武的帝王,也终究有迟迈不觉的一天。”
说到这里,沈相又放低了声音道:“而且据我所知,辽帝先前有意让赵黼继承皇位,后来不知如何无疾而终……王爷不如细想,以睿亲王那般狡狯的性情,既然带走了赵黼,必然大有图谋。上京那一场宫变,究竟几分真假,而这辽帝看好赵黼的消息,又有几分真假,倘若是他故意散播出来,一则鼓惑人心,二则好传到陛下耳中,让陛下相信赵黼无意于辽人……这会儿又顺势让赵黼回来……”
沈正引道:“陛下的性情,难道王爷还不知道?我虽只是姻亲,但却是一心一意为了王爷谋划着想,为了小世子着想……只盼王爷得势而已。若是将来王爷仍被赵黼履压一头,我却又有什么好儿?故而甘冒大不韪来告知王爷这番心里的话,还望王爷明白臣的赤胆忠心,且请三思。”
此后数日,果然静王暗中得到消息,说是云州方向发现赵黼等人踪迹的话,却跟沈正引所判断的不谋而合了。
寝殿之中,听着静王所说,群臣皆都皱眉,彼此相看,或诧异,或愠怒,或惊心。
静王道:“后来相爷又屡次规劝,叫我从他的话,赶在覆水难收之前先下手为强。今日东阁的宴会,便是他挑选的日子。”
沈相撺掇静王,便定在这一日动手,里应外合,暗中挟持赵世,叫他册封太子,顺势登基,自然从此太平。
谁知,赵穆虽然答应了他的话,暗中却早跟赵世禀明所有。
赵世便叫他顺水推舟,设下这一场局中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