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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家之犬(重生) 第4节

  她在元冬的搀扶之下,缓步移到桌旁坐下。
  “元冬,我昏睡了多久?”她问道。
  “小姐你昏迷了整整两日呢!”
  “我怎会昏了过去?”她又问。
  “小姐不记得了么?你是在夫人下葬之时哭晕的。不过不必担心,大夫说了,小姐这是过度伤心所致,醒来之后好好调理便可,并无大碍的。”
  哭晕?!
  先不说她谢成韫自四岁开始习武以来便不曾有过体弱之时,至少她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前一世母亲去世之后,自己虽也是心痛难抑,却并未哭得晕过去。
  十二岁的谢成韫为何弱不禁风至此?
  她暗暗运了运气,丹田之内竟然空空如也!十二岁的谢成韫,竟然一丝内力也没有!她现在就只是个普普通通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女子!
  谢成韫心中的震惊简直难以名状,这比她初初醒来在铜镜中见到十二岁的自己还要令人不敢相信。
  元冬端起药碗,递到她面前。
  “小姐先把药喝了罢。里面加了唐公子送来的老山参,最是滋补,凉了可就减了药性了。”
  唐公子,可是唐楼?
  她心里微微一动,脑中浮现一双带笑含情的桃花眼。
  唐楼此时年方十四,应早已被陆不降收为弟子。前一世,唐楼在她母亲去世之后,便即刻自南疆千里迢迢而来,陪在她身边,在她最为难过之时尽心宽慰照拂于她,即便她全然不曾领情。
  从他命丧她手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恩怨便已两清。上天让她也死一次,似乎就是为了让她忘却他曾对她犯下的过错,只记住他对她的好。
  她记得:他总是一腔赤诚,而她,总是不屑一顾。
  她蓦地回过神,接过药碗,一饮而尽,皱眉,好苦!前一世她鲜少染疾,即便偶有不适,也是挺一挺就过去了,几乎没尝过汤药的滋味。
  元冬称赞道:“小姐今日这药喝得好爽快!”
  她奇道:“难道我以前喝药不爽快?”
  “小姐可是病迷糊了?”元冬笑道,“难道不记得自己平日最是怕苦,每次都要唐公子拿蜜饯哄着才肯将药喝下去了?”
  谢成韫愕然。
  诚然,前一世唐楼对她委实不错。但打死也不愿相信,这一世的自己是这般的扭捏作态,矫揉浮夸。
  元冬递过来一块白绸帕,打趣道:“我家小姐害羞了呀。”
  她不动声色地接过帕子,拭了拭唇角,内心巨浪滔天。
  前一世,她痴迷于剑道,不谙人情又不苟言笑,加之剑意满心,杀气护身,身边之人有哪个敢拿她打趣?!更不消说元冬这胆小如鼠的丫头,在她面前一向规规矩矩,从不敢逾矩半步!
  元冬吃吃地掩嘴偷笑:“小姐,这有什么可难为情的?你迟早是要嫁给唐公子的。谁不说你是个有福之人?能得唐公子这般珍爱珍重,不知羡煞多少名门闺秀呢!”
  她不禁一怔。
  “我家小姐啊,就像是唐公子手上的一捧油,稀罕得紧。隔三差五便亲自来嘘寒问暖不说,遇上个头疼脑热的,他比谁都心急,什么好玩儿的、好看的、好吃的更是拼了命的往小姐这里送,这都塞满多少只箱子了!就说小姐方才用的这块帕子,那都是唐公子特意遣人从丝绸之都盛泽所购而来……”
  明明应该是寡言少语的丫头却像变了个人一样,一开口便喋喋不休。且看那丫头神色,自在从容,打趣调笑主人张嘴就来,没有半分小心翼翼的意思,此种情形必然是由来已久。
  突然房门猛地被人推开,闯进一个身着孝衫的女孩儿,打断了她的思绪,也让元冬闭上了嘴。
  她面露不豫,蹙额凝眸。
  那女孩儿身后,跟着一位同样全身重孝的清丽妇人,急急忙忙伸了手要拉住女孩儿,却没能拉住那滑不溜秋的人。
  女孩儿看起来与她年龄相若,娇俏可人,本来满面焦灼,一眼扫到正坐在桌旁的谢成韫,顿时笑逐颜开,咧嘴道:“姑姑!你醒来啦,真是太好了!”
  “凝儿!又在你姑姑面前没大没小!”妇人斥道,看到谢成韫,顿时面露喜色,“阿韫,你可醒了!你昏睡了整整两日,可把我和你大哥吓坏了!”
  她定定地看着妇人和善的脸庞,耳边只回响着那一声声夺魂催命的泣诉,“你死之后,嫂嫂一定日日为你诵经烧香,渡你早日超生!”
  大嫂,别来无恙。
  此妇人正是谢成韫的大嫂赵素心,她与谢成韫的大哥谢成临共育有一子一女,长子谢初定,女儿便是这个称谢成韫为“姑姑”的女孩儿,名唤谢初凝。
  谢成韫与谢成临同父异母,谢成临乃谢家家主谢怀山原配所生,而谢成韫的母亲柳如絮乃是谢怀山的续弦。谢怀山与柳如絮婚后十年方得一女,正是谢成韫。因而,谢成韫虽身为姑姑,却仅仅只比谢初凝长一岁。
  谢初凝快步奔到谢成韫面前,将一只漆黑暗沉的四方匣子搁在桌上,“姑姑,你醒了就好!快告诉我,这匣子是如何打开的?”
  她低头看向方匣子,眉心拧了拧,很快又松展开来。
  赵素心瞥见,对谢初凝道:“凝儿!别咋咋呼呼,吵到你姑姑!”
  “我哪有?”谢初凝娇滴滴道,“姑姑从不嫌我吵,姑姑最喜欢凝儿,是不是,姑姑?”她歪着脑袋,模样娇憨,眼神天真无邪。
  上辈子,她对这个外甥女毫无戒备,才会放心地喝下她端过来的参汤,轻易地中了断肠草之毒。
  谢成韫在心里默念了一个忍字,浅浅地笑了笑,道:“是。”
  谢初凝把方匣子推到她面前,撅起嘴:“姑姑捉弄凝儿,你既然答应了把它送给凝儿,却又不教凝儿如何打开!”
  她依旧面带微笑,目光从匣子上抽离。这里面装着的东西,对她来说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前一世,自母亲去世之后,直到她死,也未离过她的右手。
  谢成韫的生母柳如絮出身江州柳家。江州柳家与蜀中唐、谢两家旗鼓相当,俱是有着百年积累和沉淀的武林世家。
  自古美人爱英雄。谢怀山少年英雄,豪气干云、侠肝义胆,发妻早丧,鳏居多年之后,一次偶遇柳如絮,名门娇女就此芳心暗许,非他不嫁。
  两人婚后也过了多年如鼓琴瑟的日子,直到十五年之后,谢怀山在小山剑会的比试中身受重伤,不治而亡。当时,谢成韫不过五岁。谢怀山死后,柳如絮一直郁结于心,七年之后香消玉殒,追随亡夫而去。
  宵光是一把女式软剑,乃是几百年前的铸剑大师祁墨之专为爱妻所造。因其外形别致柔美,无锋无芒却能一击毙命,备受习武女子的青睐与追捧。后几经流转,落入江州柳家。当年由柳家家主也就是柳如絮的父亲柳公明作为嫁妆送与爱女。柳如絮临死之前,又将宵光剑留给了自己唯一的女儿。
  对她而言,宵光剑不仅仅是无双名剑,更承载了自己对母亲的思念。
  “谢成韫”,你真是糊涂,竟然轻易就把宵光送了人!
  匣子被一只月牙形的锁锁住,她对着月牙锁一番拨弄,“啪”地一声,锁开了。
  谢初凝眉开眼笑,欢欢喜喜地将匣子打开,便看到一条细细的银蛇盘踞在匣子中,蛇首昂起,口中吐出红色的信子,蛇身泛出银色的冷光,与匣子的黑沉形成强烈的对比。
  她急切地将银蛇从匣子中取出,立时便要戴上试试效果,却左右不得章法,怎么样也无法使那盘绕的蛇身绷直。
  求助的望向谢成韫,道:“姑姑……”
  谢成韫接过宵光,装模作样地摆弄一番。余光瞥了一眼母女二人,心里冷笑了一声,良久,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谢初凝瞪圆了眼:“不可能!”
  “我忘了……”
  “忘了?姑姑,你不会是反悔了吧!”谢初凝急道,“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啊!再说你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要这把剑何用?”
  “凝儿!”赵素心赶紧打断谢初凝,温声引导,“许是昏睡得太久之故有些记不清了,阿韫,你再好好想想?”
  她顺水推舟地揉了揉眉心。
  “才不过两日,阿韫的脸都瘦了一圈了,嫂嫂看着真是心疼得紧。这两日阿韫滴水未进,现在醒过来了,定要好好补补。”
  “嫂嫂说得对,许是刚刚醒来之故,脑子中迷迷糊糊有些乱。现在头似乎又有些晕了,容我先歇息歇息,再仔细回想。待得想起,定当知无不言。”她不耐烦再与她们虚与委蛇,对元冬道:“元冬,替我送客。”
  元冬忙福了福身。
  赵素心关切道:“嫂嫂这就吩咐下去,让厨房好好替你调理调理。我和凝儿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谢初凝乘兴而来,哪里甘心败兴而归,正要反驳,被赵素心一个眼神制止,强行拉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将放在桌上的宵光剑也一并带走了。
  谢初凝一路抗拒,被赵素心拉出了谢成韫的院子,才一跺脚,怒气冲冲道:“娘!她分明是故意的!”
  “你以为娘看不出?”赵素心松开她,理了理鬓发,“但是我能怎么办?她不肯说,我能撬开她的嘴还是如何?”
  谢初凝哭丧着脸:“那怎么办?”
  赵素心伸手戳了一下女儿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瞧你这点出息!怕什么!她迟早会答应的。她一个弱不禁风又无依无靠的女子,父母都不在了,以后要仰仗哥哥嫂嫂的地方多了去了,我就不信她想不明白!”
  “可是,可是,万一她告诉唐……”
  “哼,她的唐哥哥么?”赵素心不屑道,“他想娶她,讨好我们还来不及!你说得对,她又不会武,拿着那把剑也没用。讨得哥哥嫂嫂欢心,将来自然会将她风风光光嫁出去!你只管等着她乖乖来告诉你就是了,这把剑,迟早会戴在你的手上!”
  谢初凝这才展颜。
  谢成韫站在窗边,眼神放空,回想方才的情形,脑海中只剩下“弱不禁风”一词。
  谢初凝说得没错,她的确是“弱不禁风”。思来想去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这一世的谢成韫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午后,她刚在元冬的服侍下喝完药,就听见有丫头匆匆过来禀告:“小姐,唐公子来看望你了,现在正在书房等着呢。”
  她一怔。
  元冬笑道:“定是听到小姐醒来的消息便立刻赶来了,果然还是唐公子最牵挂小姐。”
  她缄口不语。
  元冬催促道:“小姐?唐公子还在书房等着呢!”
  罢了!她深吸一口气:迟早要见,我有什么好怕的!是我杀了他,又不是他杀了我。等见到他,就对他笑一笑,就当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从此恩怨两消!
  “去书房罢。”
  元冬替她理了理发髻和衣襟,这便扶着她去了书房。
  俩人走到书房门口,门没关。一人素衣长身,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房内。
  她挺直了背,呼出一口气,两侧嘴角缓缓勾起,准备送给唐楼一个端庄的微笑作为见面礼。
  “唐公子。”元冬唤道。
  他应声转身。
  她的笑容渐渐凝固。
  他有一双藏刀的眼睛,他素衣似雪。他像唐楼,但他不是唐楼。
  唐肃,怎么是你?
  第4章 (四)
  “这是什么表情?不高兴?怪我来得迟了?”见到她,他眼中的锋芒顷刻间隐去,被柔和所取代。
  唐肃年长她五岁,年十七。前世他清冷,她寡淡,俩人平素并无过多交往,即便偶然遇见,也仅止于点个头打声招呼的程度。可眼前低眉浅笑的青年,不是唐肃又是谁?只是,怎会是你?为何是你?
  来不及惊诧,唐肃已径自朝她走来,执起她的手,把她牵到黄梨木椅旁,扶着她的双肩,轻轻一按,“先坐下罢。”自己一撩袍,在旁边的另一把黄梨木椅上坐了下来。
  “可还有不适?”他柔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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