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破困龙潭(1)
他从未如此恐惧过,尽管他曾无数次直面过死亡,也没有如今日的狼狈不堪,四周的黑暗都招摇着,仿佛恶魔一般,张牙舞爪地扑来,妄图将他瘦削的身子撕碎。人一旦身处黑暗中太久,也会以为自己便是黑暗。所以,他渐渐觉得自己坐在一个无穷无尽的深渊中,不断地下坠,他是恐慌的,尽管他死死地抱着那把饮血的刀,但是他的手是颤抖的,他的肌肉是颤抖的,他的心更是颤抖的。于是,他索性就靠着石壁的边缘卧下来,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不断地喘着粗气。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绝望,也未经历过这样的无助。他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强大的自己被人无情的推倒和蹂躏,却目瞪口呆,一动不动。许久,也不知是过了多久,石壁另一边传来一个浅浅的声音:“说说你所对不起的人吧?”
龙唐闻言,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拼命地往上拽,拼命地从那些无尽的黑暗中挣脱出来,却仿佛陷在黑暗的泥潭之中,怎么也无法抽身,此刻,龙唐终于明白了那所谓的困龙潭的涵义。但是此刻他的头已经探出了黑暗的泥潭,他分明看见了那连绵起伏的轻轻的草地,那遍地开满杂色的小花的田野,一个身着绒毛衣裳的女孩子,那是他生命最初的容光,是第一支照耀了他全身的太阳,是春天的第一颗滴在他手臂间的晨露,是人生最初时羽化的时光。他眷恋着那个女孩子,尽管游历大江南北,见过各种风情万种,但是那个女孩子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只是,最初,他没有把它当做爱情。只是,最初,他还觉得自己能够拥有更多美好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就此错过,但是,此刻的他有一种淡淡的惋惜,像惋惜一个正在剃度的少年。
沉默许久,龙唐才渐渐冷静下来,安于现状,或许就是一种等待死亡的最美的状态,他没有回答那个问题,因为她只存在自己的心里。他只是轻轻地说道:“我只是天生就对不起她,并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你呢?你有没有对不起的人?”
“没有!”
“没有?”
中年男人喘了口气,轻轻地说道:“我都尽力了,但是人生往往如你所想,总也难免有遗憾,那些所谓的遗憾,都只是人生而已。我自己的人生,我都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我从不负他人,我只对不起我自己,大概就是如此吧!”
龙唐闻言,沉默良久,叹了口气,徐徐说道:“如果是这样,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怨恨你的自私,那该死的自私,会认为你没有为他奉献过所有。”
中年男人顿了顿,默默说道:“年轻时凭借一腔热血,或许会为人付出一切,但是,时不我与,到了一定年龄,谁又会为谁付出一切,谁又能为你献出一切,一切事,相互理解,尽力而为吧,没有什么是应该或者不应该的,哪怕是父子,哪怕是夫妻。”
龙唐冷笑了一声,说道:“她叫你唐先生,你是唐佣?”
“是,那,阁下是来救我的,还是来杀我的?”
龙唐闻言吃了一惊,继而喘了口气,回复了下心情,淡淡回道:“我不知道,此行可能与你相关,或许也与你无关。”
“哈哈,所以,你还是想办法走吧,不是你能解决的事情,你来不过是杯水车薪,谁能为一件事付出一切。”
龙唐笑了笑,说道:“我听过你的故事,可我想问你,你为何不愿再回川东?”
唐佣顿了顿,似乎没有料到对方会这样问,沉吟片刻之后才回道:“有过芥蒂,有过痛苦吧!大约心念俱灰,大约是想逃避吧!”
“那结果呢?十年生死两茫茫,其实你应该在唐印冬出现之前,做一些善后和安抚之事,那样你会得到更多的尊重。”
唐佣想了想,一时之间却无言以对,许久才回道:“我是个凡人,不需要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人都是趋利避害,想找个舒服的位置待着,所以,我离开了,也在江南做了很多事情。至于那些虚名,不要也罢,活在江南这十多年,至少我真的开心过。”
龙唐苦笑一阵,回道:“强迫自己永远的放下一段关系,放下几十年的过去,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吧?你还有亲人吗?”
唐佣沉默许久,才淡淡地回道:“没有了吧,即使有也没有了。听阁下口音,似乎不是中原人。”
“我姓龙。”
唐佣愣了一下,回道:“莫不是漠北人?十多年前,我倒是认识一个姓龙的女子,她是漠北公主,名叫龙漫。后来就再也没有了消息,你见过她吗?”
龙唐怔了一下,淡淡回道:“没见过,不过听一些长辈说起过,我应该唤她作姑姑,我家世居东金山,每年才去一次漠北王城,我少时身子弱,患有寒疾,所以不能离开东金山温泉,所以一直无缘去漠北王城,王城的府邸,我也是成年后才去住过几次,所以,无缘见王城的一些亲戚。”
唐佣闻言似乎思量起许多旧事,但是世事物是人非,颇有许多感伤,淡然说道:“东金山?说起来,我也去过辽东,在那难水河待过一整个冬天,东金山更靠北些吧?但不知阁下,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龙唐笑了笑,顿了一会,才漠然说道:“一唱头名天下知,江湖人讲究一个名声,我若救出尊驾,岂不是天下扬名乎?”
唐佣笑了笑,回道:“年轻人嘛,我理解。但是,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我看阁下不像是重虚名之人,倒像是与我或者与川东有旧!不知可否一问?”
龙唐笑了笑,回道:“莫问,问就是不知。”龙唐顿了顿,换了个语气,接着问道:“你有孩子吗?”
唐佣闻言,沉默良久,最后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自然有,我应该有三个孩子,两儿一女,可惜大儿子当年在川东不幸早夭,现膝下一对儿女,也不知境况如何,每念至此,不由得悲从中来呀。七尺丈夫,却被人囚禁于此,寸步难行。”
龙唐闻言,沉默良久,不由得心中绞痛,随即回道:“是也,我最伤怀的也是母亲和外祖父的离世,其实,我本该好好孝敬他们的,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往而不可追者,年也。但是随着韶华逝去,人生只留遗憾。假如,我说假如,如果你的那个孩子还活着,你再见到他,会做些什么?会不会假装不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