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老人要了一壶茶和几盘点心,推了一碟糕点过去,笑道:哦?那还真巧,我也是。难得遇到老乡,老朽做南北杂货的,敢问小哥来黑河做什么生意?
  谢璟后背上汗打湿了衣服,硬撑着不露出分毫,憋出两个字:探亲。
  老人抚掌笑道:巧了,我也是探亲。
  正聊着,忽然瞧见门口一个人急匆匆跑进来,约莫五十来岁的年纪,矮个微胖,唇上长了两撇鼠尾一样的胡须,一翘一翘的,进来之后环视四周,视线一下盯在谢璟和老人这一桌上,眼睛都瞪圆了。
  谢璟一下就认出了黄明游,立刻起身,连凳子碰歪了些都不管,先给他作揖,躬身行礼:黄先生好他真是一刻都坐不下去,他身旁的是白府的老太爷,即便乔装打扮了他也认得出,再说下去额头都要冒汗了!
  黄明游也是穿了一身行商的衣服,打扮成账房先生的模样,他走过来看了桌上的人,嗳了几声之后才笑道:这可真是太巧了,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老爷子,我跟您介绍,这位是谢璟,东院年纪最小的一位管事,跟在白九身边的贴身人儿!您别看他年纪小,这小子主意可大着哪,能文能武,跟张虎威学了一手好枪法,不是我吹,满省府您打着灯笼找,能使双枪的除了张虎威,也就他一个。说完了之后,又对着谢璟挤眉弄眼,暗示道:这位是你们九爷的长辈,还不快见礼
  他话还未说完,谢璟就给老人磕了一个头,老太爷好。
  老人愣了下,又笑着去拽他起来:傻小子,这是在外头,磕那么实在做什么,快起来。
  黄明游也以为谢璟只是作揖,没想到他上来就磕头,他跟谢璟熟识,对谢璟印象也好,笑着帮衬道:老爷子,小谢就是这样老实的孩子,您看,这都磕头了,您老也赏点东西罢?也不能让孩子白磕头呀。
  白老太爷看了谢璟一眼,点头应了,从怀里掏出一块系了金链的怀表递过去给了谢璟。
  谢璟诺诺不敢要。
  黄明游拿胳膊碰了他几次,谢璟这才躬身接过,捧着那怀表道:谢老太爷。
  白老太爷笑道:在外不用那么拘谨,坐吧。
  谢璟侧身坐在一旁,给老人倒了一杯茶,恭恭敬敬。
  第70章 抓人
  黄明游陪着白老太爷闲聊几句,老爷子待人和气,说话时候都笑眯眯的。
  谢璟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
  白老太爷大约是真的累了,喝了一杯茶,略歇息片刻之后,才转头问谢璟道:你来这里多久了,可是你们九爷交代了什么活儿?
  谢璟绷在那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张了两次嘴没吐出一个字儿。
  老太爷被他逗乐了,拍了拍他手臂道:不碍事,就是随意聊聊,若是不能说,不说就是。
  黄明游在一旁也乐,打圆场道:老爷子,您别逗小谢了,这孩子老实,您一句话他就当真了,瞧这汗都冒出来了。
  谢璟给白老太爷倒茶,低眉顺眼伺候着,顺着黄明游递过来的杆往上爬,果真一个字都不说了。
  白老太爷知道他们东院有不少能人异士,但谢璟这样的锯嘴葫芦他还是头一次见。
  尤其还是个格外漂亮的锯嘴葫芦。
  白老太爷这次只身而来,身边只带了黄明游和几个护卫,其余人都没带,也没通知,谢璟想陪他去白家商号休息,白老太爷也摇头拒绝了,笑道:我也好些年没来了,先随意转转,瞧瞧现如今黑河什么模样,你也不必通知其他人,等过几天我自会去商号找你。
  谢璟点头应了一声,又试着用黄明游方才的称呼问道:老爷子好久没来黑河,今年冬天和往年不同,外地商人多,本地的也杂乱,不如我找个向导陪您?
  白老太爷略感兴趣问:哦,何人?
  谢璟:原是我一个舅公,外头都叫他寇老三,做把式的,会驾车,也熟悉青河、黑河一带行情,若老爷子需要我就让他今夜去找您。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只是我自家亲戚,旁人并不知晓,老爷子大可放心。
  白老太爷点点头,领了他这份心意,留了住的旅店地址。
  一壶茶喝完,谢璟送了白老太爷和黄明游一行人到门口,在外不便行礼,就交叠双手多站了一会,目送他们离开。
  白老太爷带人走出去老远,身边的一个护卫凑近老人耳边说了句什么,老爷子回头看了转角一眼,果真瞧见少年站立如松,还在那规规矩矩的送。
  白老太爷笑着摇摇头,道:白九那边倒是有点本事,捡了个好孩子。
  黄明游腆着脸道:老爷子,话也不是这么说的,九爷待他用心,教的也好呀!
  白老太爷看他一眼:我倒是忘了,你也是东院的人,难怪一个鼻孔出气。
  黄明游笑嘻嘻的,半点不恼,颇有些引以为豪。
  东院出来的,绝非凡品。
  入夜,谢璟果真叫了寇老三来。
  寇老三常年做边境商贩的生意,土生土长,对黑河一带再清楚不过,尤其是儿子寇沛丰当初被谢璟救过性命,如今又被带去省府和谢璟一同做事,他们父子对谢璟言听计从。寇沛丰也是知道感恩的人,但凡写信来家中,总是提及谢璟的种种帮助,寇老三也知道自己儿子几斤几两,还指望谢璟多多帮扶一把,谢璟一说,他立刻就来了。
  谢璟没言明来的是何人,只再三叮嘱寇老三做事务必细致周到。
  寇老三道:小谢,你放心吧,这贵客我一定给你伺候好,就是你托人带口信说得突然,我这手边也没找到马,只凑合套了一匹大青骡子,这成吗?
  谢璟打量一眼,寇老三那乌篷车前头套着的青骡高大健硕,钉了崭新铁掌,鼻息也响亮,伸手摸一摸立刻摇头晃脑。他点头道:这个就可以,他们自己也有辆马车,不过是外地的样式,这骡车可能出行更不打眼。三叔,您连车一同带进去,若要用,车钱我出,加倍给您。
  寇老三不肯,推辞道:不过是几天功夫,不碍什么,当三叔帮你就是。
  谢璟也不同他多争辩,一边走一边叮嘱他注意事项,寇老三听得连连点头。
  谢璟顿了一下,低声道:三叔,若贵客有什么动向,你可找茶馆给小二几个铜板,给我传个话,也不必明说,只说去向即可。
  寇老三道:这是为何?
  谢璟道:生意上的事。
  寇老三恍然,只当谢璟是防着这些外地行商囤货,立刻跟着点头:应当应当,我一定帮你留意!
  谢璟趁他不留意,往寇老三车上放了一袋铜元和几枚银元,把他送去白老太爷一行人所住旅店,远远望着寇老三进去了,这才离去。
  隔日,白老太爷出行,果然用了乌篷骡车。
  这里街上骡车多,融入其中,并不显眼。
  若非寇老三来口信,谢璟都一时无法找到白老太爷去了何处。
  老爷子像是随意走动,还置办了不少药材和特产,连当地卖得最火热的烧酒都购买了几坛全是今年黑河酒厂新出的烧酒。
  谢璟得到口信,垂眸想了片刻,抬起眼的时候又恢复往常神色。
  他和白明禹既然敢做,那就不怕事情败露。
  反正打了九爷的旗号,等九爷知道,这事儿已经成了,顶多回东院领罚。
  九爷带他们这么好,不说白明禹,只说他,也不会动板子。
  顶多骂几句,关几日柴房。
  谢璟心里算计好了,也不在担忧,依旧按之前的计划盯着界面上的东洋商人。
  另一边,旅店内。
  白老太爷让护卫打开一坛新酒,习惯性闻了闻,却微微皱眉。
  黄明游知道青河白家的烧酒是极品,正伸长了鼻子闻酒香,忽然咦了一声,又凑近了一点拿手扇了扇,困惑道:这酒为何没有酒香?
  白老太爷让人倒了两盏,和黄明游一同品尝,老爷子喝了面不改色,黄明游脸却腾地红了,呲牙咧嘴道:好烫,这酒性烈,入口烧刀子一般,但没多少香气,实在怪异!他又喝了一小口,放下道,难怪街上这个卖得最便宜,无色、无香,入口倒是烫嘴。
  白老爷子慢慢咽下嘴里那口酒,放下酒盏道:这是伏特加,俄罗斯国那边的酒,那边都是这般,和我们北地不同。
  黄明游疑惑道:今日在街上看到许多这样的酒,黑河酒厂全是机器生产,若是卖给河对岸,专门制作一批就是,这伏特加满大街摆着是不是太多了?
  白老爷子缓声道:我们在街上几日,这酒是什么时候才多起来的?
  近两日。
  哪里产出?
  这,皆是黑河酒厂。
  我们去的时候,已没剩几坛,我留神瞧了,青河白家的小子倒是有几分胆识,雇了人来回倒腾,还真引了几家酒厂跟着一起制作这伏特加。白老爷子抚须笑道,他敢做这么许多,那自然是有人要,弄这样的招数,无非是引着其他酒厂逐利跟风大批量制作。
  黄明游不解:既然有生意,为何要分与其他家?
  白老爷子用手指沾酒,在桌上写了一个字,点了点冲黄明游笑。
  黄明游探头过去看,写的是一个酒字。
  白老爷子手指节敲了敲桌面,沉吟道:他要酒。
  白家商号。
  院中小楼里只二楼一个房间亮着灯,外头黑漆漆一片。
  谢璟裹了薄棉袍坐在椅子上,正借着煤油灯在看白明禹送来的信。
  白明禹胆子大,自己只身去了河对岸,借着旗语来回传话,汇成了谢璟手里这一封信,里头一句废话都没有,全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白明禹信中说,满洲境内,一桶伏特加的价格是7卢布,但行至贝加尔湖一带,只成本就已高达60卢布一桶,而他带着大哥白明哲给的两个买办一路前行,去了伊尔库茨克地区,带去的酒尽数卖光,那里每桶伏特加酒开价80卢布,人人争抢。
  越往西走,酒价越贵,听闻有些地方已高达100卢布甚至更多,我带人时刻探查消息,及时联系!商号和酒厂之事托付于你,你懂我意思,若有任何问题,找我大哥即可。切记,需要酒,大量酒水!
  谢璟看着信,旗语无法传达更多,上头只用了最简短的话语描述,但这些信息已足够。
  谢璟看得心绪澎湃,他算过,若是60卢布一桶,他们反手已赚十倍,白明禹传递来的消息实在太过让人兴奋,若真是如此,他们赚的可就是二十倍!
  旁的不说,只黑河酒厂机器日夜开着,一锤子买卖下去,足有几十万银元的利润。
  谢璟心里飞快计算了时间,若是他没记错,从这个冬天开始,一直到明年开春,大约是六七月份的时候,才会慢慢缩减,这几个月的利润他呼吸略有些急促,嘴角笑意掩不下去,带了喜色。
  谢璟正想着,忽然听到门外有脚步声,紧跟着门被推开些许。
  白家商号院中养了护院,自从上次遭遇麻匪之后,白明哲花了重金看护商号和家人安全,因此谢璟从未想过小楼里忽然有人进来,一时吓了一跳,攥了书信起身呵斥道:谁?!
  被推开一角的门,慢慢又推开些许,露出外头站着的修长身影。
  来人一身白皮氅,身量极高,男人眉目英俊,薄唇色淡如水,只站在那里就已气势十足。
  谢璟愣了一下,先是一喜紧跟着又有些慌乱,手里的信攥起来背在身后喊了一声:爷,你怎么来了?他忙拉开椅子,请了九爷进来。
  九爷入座,视线在谢璟脸上停顿片刻,又顺着看下去,打量一圈之后淡声道:手里拿的是什么?
  谢璟装傻:啊?
  九爷拽了他胳膊,把人拉近了些要去碰他的手,被捏在手里的信纸一点点露出来,谢璟干脆跨坐在他腿上,脑袋抵在九爷怀里。
  九爷没理,掰开他手指,拿了信展开一扫而过,看完轻笑一声。
  谢璟没敢抬头,埋在他胸口小声喊爷。
  九爷嗯了一声,手指捏他下巴,抬高了瞧着道:原是我小看了你和白二,你们来黑河不是贪玩,却是要干一番大事。
  谢璟脸色涨红,也不知是因为九爷这句话,还是被九爷的手指捏了下巴,见了旁人都还辨解个四五六来,但此刻见了九爷脑袋里就一团浆糊,干脆耍赖,脑袋抵在他肩上轻轻磨蹭,小声讨饶。
  九爷失笑:做什么,几岁了,还耍赖。
  谢璟小声哼道:以前小,不会这个。
  长大了,就可以耍赖了?
  爷教我的。
  九爷眼神微暗,伸手碰了碰他脸颊。
  谢璟歪头,贴在他手心蹭了蹭,垂眼小声道:爷,别生气,我就是想试试自己行不行。我想做点儿事,帮帮您。
  九爷盯着他看了一会,语气放缓了些:说吧,我听着就是,若再敢花言巧语,就挨罚。
  第71章 揭发
  谢璟想站起来,却被九爷按住了,对他道:就这么说。
  谢璟往门口看,小声喊爷。
  自己坐上来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怕?九爷手按在他腰侧,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谢璟身体微微僵硬一下,半垂着眼睛小声把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只瞒去自己知道的那些,说的同之前跟白明禹讲的相差无几,好些数据确实能从一些蛛丝马迹推敲出来,只有一两处略显牵强,但那是谢璟过来一遍无比确定的事情,跟九爷说的时候,也可用白明禹的大胆掩盖下去。反而白二这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做事也喜欢剑出偏锋,铤而走险。
  九爷听完之后,没点头也没摇头,只过了片刻才淡声道:你们胆子倒是够,如今单子不缺,货在何处?
  谢璟道:我二少爷和我商量过,他说要跟九爷学,这一票不能独吞,要像九爷当初给黑河众多商户置办机器时候一样,有钱大家一起赚。
  九爷:你待如何?
  谢璟:就,就让大家一起酿酒,咱们一家供应不过来,黑河这么多酒厂,再不济还有来往行商,这钱总不能看见了不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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