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9)
徐骏见众人没有意见,又转向谢泗泉问道:大当家的?
谢泗泉咳了一声,放下茶杯,手撑在膝盖上敲了敲,看了其余人一圈道:少东家做事,我和大伙儿也瞧见了,还算稳妥,其余事宜就按少东家之前说的去办,今日会议就到此为止,都散了吧。他招手让谢璟上前,拍了拍他胳膊,璟儿留下,我有话同你说。
谢璟等在那,背手站立。
徐骏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人一走就翘腿没个正形的谢泗泉,忍不住摇了摇头:你还不如一个孩子。
谢泗泉全身上下都充满了得意劲儿,脚尖晃了几下,抬高了下巴道:我璟儿这般优秀,莫说我,全西川谁能想出这样高明的点子?
谢璟这几天听了太多夸奖,内心平静,不为所动。
徐骏道:没有外人,璟儿先坐下,我们慢慢谈。
谢泗泉拉着谢璟的手,让他搬了一张椅子坐在自己副手,饶有兴趣问道:接下来如何做?
谢璟摇头:不知道。
谢泗泉:啊?
谢璟解释:要看对方怎么做,对付聪明人有一种办法,对付笨些的有十种办法。
谢泗泉:对付聪明人怎么做?
谢璟:一力破十会。
他说得认真,像是真的会这般去做,徐骏忍不住莞尔,一旁的谢泗泉也哈哈笑起来。略商谈几句,就把黄家放到一边,宽慰谢璟道:黄万兴这人我知道,不过凭借了几分运气罢了,他这份儿家产想要来上城,还差了几分火候,只怕自己还未动,身边其他人眼睛就盯上了。他看了谢璟,眼睛微弯,璟儿,之前忙一直没来得及问,我听说,咳,你前些日子一直跟着徐骏学习可有什么要问我的没有?
他这个转折太过生硬,谢璟没听懂,茫然看向他们。
徐骏坐在一旁,紧张地端着茶杯不敢动。
谢泗泉挠挠头,含糊道:就,你觉得他人不错对吧,他会的东西确实也多,当然你舅舅也不差。
谢璟想了片刻,试探恭维他:舅舅文武双全,我常听盐场把头们提起您。
谢泗泉看了徐骏一眼,徐骏目不斜视,他指望不上这位敲边鼓,又道:那你,可有什么想问我们的没有?
谢璟沉默片刻,谢泗泉手心都莫名捏了一把汗,他之前虽然听徐骏说过外甥并不反对他们,但真要做到公开这一步,还是不免有些紧张,毕竟是自己唯一在乎的亲人,他和徐骏都想要得到谢璟的祝福。
谢璟突然低头,伸手从怀里翻找了一下,掏出一只小石虎,问道:舅舅,我之前一直没来得及问,这是我娘的遗物,当初在一尊佛像里找到的。您见过这个没有?
谢泗泉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伸手接过翻看片刻,道:哦,这是云梦山伏虎寺里偶然得来的,那会儿我和阿姐去山上拜佛,从那边捡到的,阿姐觉得它有趣,没想到竟然留到现在。
谢璟疑惑:无意捡到?可这上面还有星图。
他指给谢泗泉看,谢泗泉瞧了,但并没认出,只看到几个模糊的细小坑洼,拧眉道:这我就不知道了,过去太多年,我也记不清,但当时阿姐并没提过星图之事,许是后来打磨的。这星图是哪里?
谢璟道:星图为西川。
谢泗泉怔愣,片刻手指轻轻拂过石虎,轻笑一声。
这是阿姐刻的,没错了。
她还想着西川。
想着家。
第123章 长辈茶
谢璟问道:以前教我的一位黄先生说它或许和寻银诀有些关系,舅舅,你听过寻银诀吗?
谢泗泉道:怎么没听过,每年都有不怕死的跑去岷江打捞银锭,哪儿是那么容易捞起的?枉死的可不少,璟儿你别信那个,咱们家有钱,你要什么只管问舅舅要就是!他把玩了一阵石虎,递还给谢璟道,这东西和寻银诀没什么关系,你收着吧,留着做个念想。
谢璟接过来,并没有因为舅舅的话而对它有任何轻视,依旧小心收拢好,这是娘给他留下的东西,他很爱惜。
谢泗泉等了半晌,也不绕弯子了,咳了一声道:璟儿,徐骏在我这儿称一声二当家,我也没拿他当外人,西川谢家他说话同我一般,不分彼此。今日正好你也在,给二当家敬杯茶,以后他和舅舅一般疼你。
谢璟这才恍然明白过来,点头称是。
谢泗泉招手让人送了茶来,是用酸枝木托盘铺了一层红绒布,上头的茶盏也有讲究,比平时郑重的多。
谢璟给徐骏敬茶,规规矩矩行礼,喊了他一声。
这回依旧喊的二当家,但这三个字已和之前不一样了,谢璟知道,徐骏是真的能在谢府当家做主。
徐骏接过茶喝了一口,从袖中掏了一个红封给他,厚厚一沓。
谢泗泉在一旁拿眼睛瞟了一眼,小声怂恿:璟儿打开瞧瞧,二当家给你多少零花钱?
谢璟不疑有他,只当是西川规矩,认真打开了,一旁的徐骏都来不及阻止,红封里厚厚一沓都是银钞,折合数目一万大洋。
谢泗泉在一旁都没想到这么多,笑着道:璟儿快谢谢二当家,我都不知他小金库竟存了这么多钱,估摸着一把抄底,都给你了。
谢璟听话,要跪下磕头行长辈礼。
徐骏慌得想站起来,一旁的谢泗泉抬手把他按在太师椅上,让他受了谢璟这一拜,开口道:璟儿既认了你,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他还小,若有什么地方做事不周你要多替他着想,多担待些。说完又低头看了谢璟,叮嘱道,你也是如此,舅舅若是外出,谁敢动二当家一下你就跟那天一样,动手给我狠狠揍一顿,出了事儿舅舅给你撑腰!
谢璟点头应诺:舅舅放心,一切有我。
徐骏刚开始还有些感动,听到后面忍不住频频看向舅甥二人,欲言又止。
他最后还是没说什么,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就由他们去吧。
谢璟敬完茶,略坐着说了一会话,谢泗泉就放他走了。
大厅里只他们二人。
谢泗泉看着徐骏还在喝那一盏茶,忍不住笑道:那茶都冷了,怎么还喝?我让人给你换一杯。
徐骏摇头:不用。
谢泗泉摸了摸下巴,不可思议瞧了他问道:哎,你平日那么抠门,今日怎么舍得了?
徐骏轻笑:今天高兴。
谢泗泉也跟着笑起来,眼睛弯起一个弧度,在外人面前的锋芒尽数收敛,只余温和:我就跟你讲了,璟儿一准不会为难你,那孩子乖得很。
徐骏想了一会,缓缓开口道:他很好。
谢璟表现的越是平淡,反而让徐骏心里越发感激,小外甥没有给他们半分难堪,和接纳普通人一样接纳了新的家庭成员。
数日后,下城黄家也开始派人发放报纸,虽也找了报馆,但只是一个小报,上面文章写的也不行,满篇之乎者也,看得人云里雾里,念上半天都不知道讲了些什么东西。比起谢璟之前找的大报馆和写的新式文章差远了,新式文章最近十分流行,和白话文一样,照着写的念,几乎和人对话一般,就连街上妇孺都听得懂,不需要旁人在一旁逐字逐句解释。
下城谢家连着发了一段时间,报纸上的新闻没起到一点效果,别说摸黑谢家了,就连上面写的关于黄家自己盐场的声明都没人看。
李春林急得嘴上起了泡,不住在家中踱步。
有小厮急急忙忙从外头跑进来,差点跟他撞了个对怀,李春林抓着他肩膀连声问道:如何了,今日可有什么消息?街上有人议论谢家没有?
小厮跑得气喘,来不及说话先摇头:没,没有
李春林气得推搡他一把,怒道:怎么会没有?!那么多报纸,每天不都是发下去,分得精光吗!
小厮哭丧着脸道:李爷,确实没有人议论谢家,至于那些报纸,我去打问了,被一些街口的老妇人哄抢回去剪鞋样了
李春林气得大骂,但也无计可施。
近一个月的时间,上城谢家和下城黄家不合的事闹得很大。
但因为之前谢璟已打好了舆论,在西川占了先机,百姓提起来几乎一边倒地偏向谢家。黄万兴闹了一阵,折损了人和颜面不算,赔上钱财,半点好处没捞到,很快就不再发放报纸了,灰溜溜缩在下城,许久没有露面。
谢泗泉这一段时间瞧不见黄万兴那张老脸,过得舒心了一些,但也没有放松警惕,带谢璟出门的时候还是让几个好手随行。
谢泗泉这日带了谢璟去盐场,他知道外甥怕闷,特意和他一起骑马前往。
谢璟身边带了王肃他们几人,骑马跟在谢泗泉身后。
谢泗泉带谢璟绕了一圈,特意让他撒开了在旷野里跑一跑。谢璟倒是还好,白十四在马厩里关了许久,平日里性格温顺的白马跑起来风驰电掣,鬃毛飞扬。谢璟今日穿了一身西川人的骑射装,腰系细带,头发上也编了两条坠着红豆珊瑚珠的小辫子,随意拢了脑后微长的头发扎起来,迎面烈风袭来,他躬身伏在马背,胸腔被激起一阵快活笑意,纵容白马肆意疾驰!
谢泗泉有些担心,喊了他一声:慢些跑!
谢璟回头喊道:舅舅
什么!
来啊!我们比一比
谢泗泉挑眉,扬鞭指了前面远远一座小山丘,看向外甥:来!看谁先到那座山,你敢吗!
谢璟二话不说,催动胯下骏马,驾了一声率先跑去!
谢泗泉本身骑术就不错,瞧见外甥在前头跑,二话不说就跟了上去。两人跑得快,后面跟着两队人马,白家的护卫们沉默寡言,而那帮西川汉子们则撒欢儿似的敞开了吆喝,把胸腔里的肆意畅快都喊了出来,再也没有比现在更自由、更快活的时候了!
一路跑到山丘脚下,谢泗泉仗着地势熟悉,领先了谢璟一个马身到达。
两人放开马,让它们随意去四周溜达着吃草,自己则找了一处软些的草甸,仰面躺下歇息。
谢璟额头都是汗,躺在那还在回味:舅舅,下回我还要跟你比赛。
谢泗泉喉咙里发出沉沉笑声,手枕在脑后得意道:行啊,我等你能赢我的那天。
我再长大一点,就能赢你。
谢璟说的认真,谢泗泉在一旁听了又笑起来,只当他在说孩子气的话。
谢泗泉翻身,拿胳膊碰了碰谢璟,趁着四周没人偷偷对他道:璟儿,二当家说你心里有人了,此话当真?
谢璟干脆道:当真,就在白家,舅舅我想等以后也带他来
谢泗泉打断他道:这事不急,你还小,得慢慢找,慢慢挑,知道吗?而且啊这太傻的也不行,你就算养在身边,也得图个舒心对吧,实在不行就偷偷养在外头,以后有好的再换。最后一句极为不情愿,说的十分勉强。
谢璟看他一眼:舅舅也是这么对二当家的?
那怎么能一样,谢家主得意道,徐骏这人万里挑一,里里外外一把手,你见过这么好的吗?
谢璟:见过。
谢泗泉啧了一声:你才见过几个人?
谢璟淡声:一个就够了。
第124章 出山约
谢璟起身,拍了拍身上,径直去了白马那边。
谢泗泉连喊他几声,都没应,忍不住笑着摇头:怎么还生气了,真是,舅舅跟你道歉成不成?最后一句声音很大,不止谢璟,周围的人都听见了,但没一个敢看过来的,都忙着四处瞧了作出一副听不见的模样。
谢璟翻身骑上白十四,勒了缰绳让白马踱步过来。
谢泗泉拱手求饶:就当舅舅刚才说错了话,跟你赔个不是。
谢璟坐在马背上看他,平静道:下回我带他见您,他比谁都好。
谢泗泉只当他心里不服气,立刻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泗泉带谢璟在这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去了盐场。
谢家在上城不止一片盐场,光是逐一走遍就用了不少功夫,谢泗泉带他去的是规模最大的一处。
八月的天气,天阳挂在天上似火炉,闷热得厉害。
盐场里,煮盐热气蒸腾,几排低矮房舍里的门窗都拆了去,尽量让热气散一散,但即便这样也依旧白雾滚滚。不少盐工打着赤膊,手上的长杆铁铲不停在锅里搅拌着,挥汗如雨,另一边还有扛着盐袋往外搬运的盐工,清瘦精壮的身材,弓着腰,有些力气大的能一次两三袋盐货。
谢璟跟在谢泗泉身边,一路上不断有人问好,不知是不是错觉,盐场里的人看向他的目光格外热烈,喊少东家三个字也中气十足。
谢璟不解,但谢泗泉却心知肚明。
盐场那位老管事十分有威望,人也公正,年轻时候带出来的徒弟不知有多少,如今做了管事的就有三个,另外几家盐场做把头的更是多了。谢璟那天出手,不止是替老管事讨回了公道,也为谢家盐场挣回了颜面,盐帮的兄弟们最重义气,少东家这三个字,如今是叫稳了。
谢璟一路被人喊得也有些习惯了,只沉默跟在谢泗泉身后,去看去听,话极少。
盐场几位管事起初看见谢璟带了几分新奇,但很快心里就激动起来,新来的少东家模样和谢家主相似,但这脾气性格却像极了他们二当家的,十分稳重,他们心里可太踏实了啊!
走到最后一处盐井的时候,刚好有卤水打上来,粗大的竹筒被数名盐工喊着号子捞上来,打开底部阀门放出一池卤水,水花滚动,却是黑色的。
谢璟问:这里为何和别处不同?之前看的都是清澈的卤水。
一旁的盐工道:少东家有所不知,这是黑卤,最为珍贵,口感也比旁的要好,上城只咱们这一处才有。他说完,又带谢璟去看了一下成品,黑色卤水熬煮工序要多几步,蒸煮出来之后依旧是雪白的井盐。
谢璟没见过,有些好奇。
谢泗泉拿了一小罐打开,怂恿他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