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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为官婢

  倾谈
  深夜,丹桂苑内,开满了蔷薇花的秋千架上,坐着钰轩和晚晴。
  晚晴想到自己去年最后一次到丹桂苑来,是和钰轩告别;今天又来,竟然还是为了告别。
  可见这秋千,像极了自己的命运,随风飘摇,无有定根。
  “对不起,晴儿,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钰轩的声音颓唐又沮丧。
  纵然有千般不甘,他也知道,以他区区一个刑部员外郎的身份,是无论如何救不了晚晴父亲的,除非他父亲愿意施以援手。
  可父亲不愿意,他明哲保身,半点风险也不愿担。
  他要晴儿入宫去做官婢,按律女眷没为官婢犯人可以减死一等,所以,晴儿是自己救了自己的父亲,和他裴时没半点干系,他反倒可以借机让晴儿去宫中辅佐钰媚。
  好狠毒的一箭双雕计,损人利己,冷酷无情!
  自己一次次信他,他却一再地哄骗自己。他利欲熏心,为求富贵不择手段,自己怎么会那么天真,一再受他欺瞒?
  钰轩想到这里,只觉痛彻心扉,最信任的人利用自己,视自己为攀援富贵的棋子;
  最心爱的人自己无法保护,眼睁睁看她受人欺凌,硬生生被掣入火坑……
  这是什么样的人生?这是什么样的人间?
  他在心底无声呐喊,然而天地一片沉寂,无人作答。
  此时,晚风吹送,花香袭来,夜空中飘着浓郁的香,兼之今日下了场小雨,那雨后清新的泥土气息扑鼻而来,和着花香,当真沁人心脾,令人心醉。
  可是此时此刻,秋千架上的这对年青男女,却被命运深深捉弄,只觉得心伤心碎,哪里有半点沉醉之意?
  晚晴见钰轩这般痛苦的模样,不禁生出恻隐之心,她掩住自己的心事,反倒劝他道:
  “轩郎,你尽力了,我不怨你。我入了宫后,你还是要和裴大人好好的,今日我对他说了些不太恭敬的话,你莫要怪我不知礼。
  我是觉得他在儿女身上心思太重,这样久了,必然会成为孤家寡人……”
  说到这里,晚晴拉住钰轩的手,有些担忧地凝望着他道:
  “轩郎,希望日后,你不要成为像你父亲那样的人,步步算计,自己寒心,亲人也寒心。”
  “晴儿”,钰轩只觉心中五味杂陈,一把将她揽入怀中,他含泪道:“我以前也是那样的人啊,只是认识了你之后,我才有所改变……
  是你让我真正知道什么是快乐,什么是温暖,什么是爱。晴儿,我多盼着能和你一起过上那种有烟火气的生活,哪怕只有一日,我也无憾了!
  可是我无能,我终究还是无法护你周全。我恨自己,是个无用的人……”
  他的嘴被晚晴用手轻轻捂住,她摇摇头,凄凉地说:
  “轩郎,这是我的命。那道士说了,若我不出家,今后若干年,便都要在这刀尖上讨生活,一个闪失,便要跌下万丈悬崖。”
  “你若跌下悬崖去,我必会陪着你!”钰轩轻轻拿开了她的手,深深一吻后,放到了自己心口的位置,深深道:
  “晴儿,我们两个永远不会分开的,永远也不会……”
  听了他的话,晚晴冰凉彻骨的心还是暖了一暖,她昨夜还幻想自己事成后能出家过宁静的日子,现在看来,要活着已经需竭尽全力了,遑论出家避世这种渺若云烟的事情?
  若自己要进宫,那便非得有所倚仗不可,眼下裴钰轩就是她在宫外唯一的倚仗了。
  还是母亲看得准,怨不得她要在牢狱中将自己托付给钰轩,此时她杜家已经一败涂地,再和任何人搭上关系都会害了人家,唯独钰轩出身显赫,又对自己颇有情义,能够成为自己庇护。
  今后入了宫,裴时是绝对不会管她死活的,对他来说,自己不过就是一枚随时可以抛弃的棋子;
  可钰轩不一样,他绝不会抛下自己不管的,他一定会成为自己坚强的后盾。
  不但她,即使淑妃娘娘也得依赖钰轩在宫外的支持,此时,她们二人之命运全系于钰轩之手,到头来,唯一的依靠,竟还是他……
  想到这里,晚晴不禁心酸难耐,早知是这样,那去年自己从洞房出走又有何益?白白折了父母进去。
  她以前常担心钰轩对自己的感情不足以撑起这一生,现在反倒释然了,他一次次救自己,今日为了自己甚至到了拔剑怒对父亲的地步,如果这样的深情自己还怕被辜负,那真是过犹不及了!
  想及此,她柔声对钰轩道:“好,轩郎,我信你。昨日我还想救出父亲后能出世避险,今日这谜题解开了,我反倒不怕了,‘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轩郎,我答应你,若我还能从宫中活着出来,定不辜负你今日的护佑。只是你和你父亲,你们的关系不能那么僵,你要……”
  她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钰轩打断,心灰道:“晴儿,别说了,他不是我父亲,他利用了媚儿,又利用我,哄得我出生入死,不惜断了情爱去扶他登上高位,到最后,还是护不住自己心爱的女人。
  现在,他又安排你去那狼窝虎穴之中,为媚儿争皇后之位,这不是竭泽而渔,杀鸡取卵吗?
  他若逼死了你,我发誓一定会让他后悔的!”
  钰轩怒火上来,就是在和煦的微风之中,也能感受到他眼神中那股寒气逼人的冷冽。
  “轩郎,你莫要意气用事,你难道要父子反目吗?日后我们总还要靠他协助的。你放心,我进宫后,会小心从事,一定不会有危险。”
  晚晴知道现在不是任性赌气的时候,故而一再抚慰钰轩,想让他尽快平静下来。
  “那晋王颇好女色,内宠众多,晴儿,我怕你,我怕你……”钰轩的眼中滑过一丝疑虑,旋即怒容满面道:
  “他这般算计,难道不怕真的算计到裴氏满门断子绝孙吗?”
  “胡说!”晚晴眼中一片轻雾划过,低声嗔他道:
  “怎可咒自己?你莫要怕,我是最低级的官婢身份,只要我决心隐姓埋名,又有淑妃娘娘的照应,必能找到藏身之处的。我感念你的盛情,不会贪慕富贵,这个你放心。”
  “晴儿……”钰轩听晚晴这么说,不由感动地热泪直流,他忽地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嚎啕道:
  “是我害了你,是我糊涂,不然,你怎会被逼到如此境地?我恨我爹,我更恨自己……”
  晚晴轻抚着他的后背,强忍着心酸道:“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娘说了,既往不咎。轩郎,你日后一定不要再酗酒了。喝酒误事又伤身,你听我一句劝吧!
  你若真的对我好,替我照顾好我的父母,好吗?另外,柳大哥那边,这次为我上下打点,肯定也破费了不少银两,你能不能替我答谢一下他的人情?”
  “好,我都答应你。”钰轩收住泪,轻抚着她的脸,犹豫道:“晴儿,有件事,我一直如鲠在喉,还是想问你一问。”
  “好,你问。”晚晴看起来温顺又平和,只有眉间一丝斩不断的愁思出卖了她的心情。
  “那柳泰成身上,怎得戴了你绣的香囊?那香囊是石青色的,上面绣着一句诗:‘晚晴闲步数峰吟’,背面好像是一颗花树的模样,我没有看清楚,晴儿,”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眼神炯炯望着她,声音中含着一缕苦涩:“我认得,那定是你的绣活……”
  “那香囊在……在柳大哥身上?”晚晴忽然听他说起这个,立刻坐正了身体,惊诧万分道:
  “那是我初来府上那一年想要送你的生日贺仪啊,你当时说不要,让我给旺儿就成,我有点生气所以没送,要知道那是我绣的第一个香囊,足足绣了七八个才绣成那样的。
  后来我气消了,准备要送你时,死活找不到它了,我还一直纳闷呢,想来必是丢到哪里去了吧?那段时间我总戴它在身上。
  你说上面绣了那句诗,又说绣了一棵花树,那应该就是当日要送你的那个香囊了,因为我绣的是蟾宫折桂的图案,那桂花树叶子又多,花又繁复,害得我的眼睛花了很久。
  怎得这香囊,竟到了柳大哥身上去了?我委实不知啊…… ”
  钰轩握着晚晴的手,不停地颤抖,颤抖,颤抖,晚风轻吹起无数落花,在地上盘旋飞舞,最终逃不过零落成泥碾作尘的悲剧。过了许久,他才闭目惨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晚晴见他如失魂魄的模样,心里忽然明白了原因,脱口问他道:“我知道了,你必是看到了柳大哥佩戴的香囊,才会在洞房对我那般……不顾情面吗?”
  “晴儿,你信吗?若这世上有卖后悔药的,我宁愿以命相倾去购买!”一阵锥心之痛涌上来,钰轩双手死死扣住秋千索,那手上青筋历历可见。
  晚晴见此,不由心生怜悯,轻轻捉住他的手,她柔声劝道:“轩郎,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往事莫提了吧!”
  钰轩揽着她,不再说话,只仰望着那无边无际的苍穹,那苍穹深处,似藏着无尽的悔恨。
  “晴儿,我不会让你进宫去的。”过了许久,钰轩方才缓缓道,“那里是人间地狱。”
  他果然自此后便日日守着晚晴,不肯出门一步。
  过了大半个月,刑部有个突发的案子,派他去京郊公干,他百般推辞不得,又觉得当日便可往返,便也去了。谁料就这短短半日时间,韶雅堂已是人去楼空。
  他曾提剑去找过父亲,可是裴时根本不见他,早已避到外宅去了。
  没入官婢
  官婢,顾名思义,就是罪臣家的女眷没入皇宫内做婢女。
  这类女子,早年都出身官宦人家,奈何一旦大厦将倾,便成为任人宰割的羔羊,为求一条活路,只得没入皇宫或各地官府做婢女供人使唤,她们算是皇宫内最低贱的人群了。
  不要说帝后和有封号的贵人们不会看她们一眼,就算是宫女和太监都会戏弄嘲侮他们。
  中唐时期,宰相元载获罪后,其妻王韫秀耻为官婢,甘愿受笞毙而死。宁死都不愿做官婢,其屈辱艰难可见一斑。
  也不是没有偶露峥嵘者,如唐高宗时期,上官婉儿随母亲没入掖庭局为官婢,在母亲的教授下学了一身好学问,为武则天所赏识,从官婢被提拔成近侍,内廷诏书多出自其手,人称巾帼宰相。
  只是前朝三百年,官婢中也就只出了一个上官婉儿,其余大都受尽凌.辱,从事最低贱的工作,最终老死于掖挺之中。
  晋国沿用了前朝的官婢制度。初没为官婢的女子都在掖庭局先集中训练三个月,随后才会分派她们的去处。
  她们都被抹去了自己从前的名字,只从孟、仲、季中择字搭配春夏秋冬为名,若有人死后,便会替补进一个新名字。
  训练结束后,会有各宫贵人来选一批佼佼者,落选的终身再无出掖挺的机会。
  只是被贵人选走的机会是极其渺茫的,因为贵人们很少会从官婢中择人,除非官婢有特殊的才华或机遇。
  为了争得三月后贵人的那次择取,这里新入的每一位官婢都要铆足了劲,努力表现得更优异,以此来获得管教嬷嬷和掖挺丞的青眼,到时给自己美言一二。
  这一批新没入的官婢刚好十二人。每人来时便领一个带有自己名字的牌铭挂在腰间,此时人已集齐,正齐刷刷跪在地上听掖挺副丞高大人训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咱家很体谅你们的处境,也知诸位不易。
  但是律法就是律法,规矩就是规矩,既然一朝树倒猢狲散,大家又不肯慨然受死,那就得收起往日的习气,好好在这里重新学规矩,学做人。
  到了咱们这个地,我劝大家都打起精神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俗话说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你就得把自己贬得连鸡都不如,才有活路。
  今日你们12人,算是幸运的,刚巧碰上皇上大赦天下,遣散了一批旧朝宫女,所以各宫均有空缺。
  你们的履历咱家都看过,颇有些识文断字、温柔知礼的好孩子,到时贵人择人,咱家必会为你们美言。
  只是一条,我先说在这里,规矩就是规矩,谁误了我掖庭局的规矩,我饶得了大家,那棍棒无眼,且是饶不了你们!
  好了,秦内人,人就交给你了,你看着安排吧。切记,先学规矩礼仪,活计什么的不着急,我每一期都给你们说,你们偏偏不听,哎,枉死了多少条人命你们还是记不住!”
  他这番话说完,下面跪地的十二个女孩子吓得早已面无人色,战栗不已。
  秦内人相貌端庄,看起来一脸慈善,柔声细语道:
  “奴婢谨遵高大人教训。孩子们,既然高大人难得来一趟,咱们便让高大人掌掌眼,看看有没有可以提点的,再赠咱们两句金玉良言?”
  高大人笑了笑,对秦内人道:“你个猴精东西,老取这巧宗!好啊,咱家就成全你们,去,把牌铭拿上来!”
  秦内人忙道谢不迭,恭敬地捧上牌铭,高大人随意翻弄了几个,忽举起一个牌铭,问道:“谁叫孟春?”
  一个身材苗条面目俊俏的女孩子抬起头,起身回复道:“奴婢是。”
  高大人扫了她两眼,对秦内人笑了笑,说:“孩子不错,好好教着。”
  秦内人忙躬身允诺。
  高大人又看了看手里的牌铭,随手抽出一个,眯着眼睛问道:“季秋,是哪位?”
  有一女子伏在地上,并未起身,只低眉颔首道:“奴婢季秋,拜见高大人。”
  高大人从高台上走下,秦内人紧随其后。走到季秋面前,高大人尖声道:“抬起头来。让咱家看看。”
  是一张绝顶清秀、俊丽无帱的脸蛋,那眉宇间缭绕着淡淡忧愁,犹如一株山野间怒放的雏菊,在风中摇曳,颇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貌。
  高公公点了点头,略侧了侧身子,对秦内人笑道:“老秦,你有福了,可得看好喽,看不好啊,哼哼……”
  秦内人忙忙陪笑道:“奴婢不敢有半丝马虎。”
  高公公亲手搀起季秋,又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番,笑着说道:“委屈你啦,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自己多勉励吧!”
  季秋身子一颤,心里不由忐忑起来,她不敢抬头看高大人,头低得像雨打过的禾苗。
  高大人浑然不觉,将手放在她瘦削的肩头,重重按了两按,满眼都是关爱和慈祥。
  见过季秋后,高大人没再问别人,便打道回府了。
  待送高大人出门后,秦内人对跪地的女孩儿们冷冷道:“大家都起身吧。现在关起门来,我有两句话说给大家。
  第一句,出头椽子先烂,谁也甭指望在坭坑里一飞冲天,就算你是只凤凰,你也得先飞出这里再说。这一点,诸位可知?”
  说着,那凌厉的眼神忽而射向了孟春和季秋。
  二人同时低下头,不敢再抬头。
  秦内人又冷面训诫道:“第二句,无论当初你们的身份多么显贵,到了这里都是最低贱的婢女,打死毋论,掖庭局里每日都往外抬死人,我不希望你们年纪轻轻的,就枉死。
  所以我先立规矩,我的手下,不许明争暗斗,互相倾轧,你们编为一期训练,就是亲如姐妹一般,如有那借故生事的,必打死无疑。大家听清了吗?”
  众人噤若寒蝉,齐齐称是。
  秦内人看着眼前这帮柔顺驯服的女子,心下稍安,语气略缓了缓,道:
  “好,我要说的就这些,大家记清了,就跟着杂役去睡房找自己的铺位,收拾妥当了,一刻钟后来这里集合训练。”
  大家应诺后,便都散了。
  官婢十二人,挤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房间里,人人在地上铺一张竹席就寝,席上薄薄一层褥子,睡在上面咯得骨头生疼,幸而现在是初夏天气,还不寒冷,若是冷,又不知如何苦熬了。
  季秋认了自己的铺位后,便跟着众人往集合之所走去,路上忽见孟春亲亲热热地过来拉着她的手道:“姐姐,你长得真俊啊,你父亲是生了什么事?”
  季秋看似不经意的拨开她的手,小声道:“唉,过去的事就不提了!”
  孟春碰了个钉子,并未死心,还是笑脸相迎道:“我看姐姐相貌这般美,绝不会永远待在这个破地方的,到时姐姐你出去,把我也带出去吧。”
  她这话一说,身边五六位官婢不约而同地冷冷瞧着季秋。
  季秋心知其意,故意微微抬高了声音,说道:“妹妹怎得如此说?大家都是同病相怜的姐妹,必当相互提携,我也得诸位姐妹们提携才能活下去呢!”
  秦内人在长廊下看着这一幕,鼻中冷哼一声,对身边的杂役小四吩咐道:“看来,也还有几分机灵,帮我盯着点,她要是无缘无故死了,谁都不好看。”
  小四谄笑道:“是,这样的美人,死了怪可惜的。不过……高大人刚才为何……”
  “这宫里不就这样吗?有人盼着死,有人盼着活,我看高大人抱着的那个大腿啊,未必能长,咱们可得多个心眼。
  这不掖挺丞齐大人病了吗?怎么不得看看齐大人的意思啊?”小四是秦内人的心腹,所以她并不遮掩,直言不讳道。
  “是是是,小的明白了。”小四装模作样的点头,其实他还是一头雾水。
  看他那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秦内人气不打一处来,笑骂他道:
  “你明白了什么?这起子女人,没一个是省心的,你给我盯紧了,那个叫季秋的,给我加两倍,不,三倍的训练量,听明白了吗?”
  “这……”小四一时不明白她的意思,待想清楚了,忙道:“是,是,小的这就去吩咐管教嬷嬷。”
  季秋的苦日子开始了。
  第一日,学习礼仪。光是叩首礼,便叩得额角迸出了血芯子,人家十叩,她便得做二十,乃至三十叩,管教嬷嬷还是责骂她,做得不够端正;
  她一人在烈日下的青石板上起来跪下的叩,叩得眼冒金花,午饭也没得吃,一帮子人在旁边嗤嗤笑话她,都想她昨日明明得高大人那般青睐,今日却又受这般折辱,真是大快人心。
  孟春昨日见她那般风光,本以为是棵大树可以给自己靠靠,岂料一连碰了两个钉子,今日便只有冷笑的份了。
  待到大家都吃完午饭了,季秋才终于得到管教嬷嬷的许可,可以暂停训练了。
  她肿胀着额头,走到布饭的一间小厨房里去时,里面早已什么也没了,甚至连锅灶都已洗得干干净净。
  还是一个小内监见她可怜,偷偷告诉她:“你去院后的仆役厨房看看,那里的龙七哥人挺好,你去问他要个窝头吃。”
  季秋本待不吃,奈何饿得实在发昏,想想下午还不知要训练多久,不吃只怕命都要折在这里,便只好咬牙按着那内监指的路,去了后院。
  果然那儿有一间厨房敞开着门,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在那里烧火,那人长得颇是干练,眉眼很是清俊,只是脸上有黥型,柴火一明一灭,照得他一张落寞的脸更是萧索了几分。
  季秋心里暗暗道:果然皇宫内卧虎藏龙,一个烧火的伙夫都有这般的容貌,看来必也是家族沦落没入的官奴吧。
  “怎得?又是小安子引你来的?这孩子诚心想要累死我,我只给仆役们做饭,你们官婢的饭,不是有人做吗?”
  那男子抬起头来,看到灰头土脸额头血渍斑斑的季秋,楞了一下,旋即弯起嘴角讥笑道:
  “哼,掖庭局这帮人,多年来就这一招,专打出头鸟,喂,你叫什么名字?想吃点什么?”
  “龙七哥,奴婢季秋,昨日刚来掖庭局,因为训练不合师傅心意,是以误过了饭点。”季秋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垂手侍立道。
  “既然蒙你叫一声七哥,那我今日便舍了你这餐饭。可是,季秋姑娘,我这饭,也不能日日都舍你,日后,你准备怎么活?”
  龙七生了一双狭长的凤眼,一双眸子犹如古井深潭,深不可测。
  “逆来顺受,不死不休。”季秋敛眉,低声回答道。
  龙七“嗤”地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道:
  “嗯,你这劲头倒是挺足的,来,吃饭吧!”说着,从灶底掏出几个熟芋头,递给她。
  季秋道谢后,接过芋头,安然在旁边剥开,一点点吃起来。
  龙七只在一旁打量她,看她明明已是狼狈至极,却依然脸色不变,神泰安然,不由对她生出了几分好奇之心。
  再见季秋是半月后一个深夜。龙七已经准备将灶间的明火熄掉,却见一个小丫头急急忙忙敲门道:“龙七哥,龙七哥,快开开门。”
  龙七开门后,见是一脸苍白、面无人色的季秋被一个小姑娘扶着,那汗已经将衣衫全浸透了,龙七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背上全是血,此时已然疼晕过去了。
  龙七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了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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