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他皮肤表面逐渐漫起了道道青筋,正在朝着四肢的伤口蔓延,因为冷水的关系,它们的动作变得非常缓慢,方才从伤口里掠出一条便被冻住,接着越来越多的犹如触手一般的东西从伤口里伸了出来。
  沈牧亭看了一眼月烛溟的表情,见他面上已经疼得出了一层冷汗,却没有叫出声来,正怔怔地看着他自己的手臂,死死抿紧了唇。
  这东西,在末世的时候,被人叫做绞藤,却不属于植物,而是动物,以寄生血液里为生,最喜欢有异能的人的血。
  异能能让它们迅速生长繁衍,撑破人体,变成一只会行走的庞然大物且拥有无数触手的怪物。
  若是寄生在普通人体内,初始生长便会进入沉睡状态,身体的各种部位会不规律的失去作用,就像月烛溟这样,不过他失去作用的是腿。
  而沈牧亭能让月烛溟站起来,是因为他的血,让它们暂时转移了沉睡点,聚集在血液凝聚之处。
  待到绞藤露出来得足够多,沈牧亭立即利用金丝蝉衣一把拽住了那藤,费力一拽。
  绞藤费力扭曲着,月烛溟整个人都痛得抖了起来。
  绞藤是一个整的,却能分裂而生,冷水能让它们暂时失去活力。左手的被扯断了,可沈牧亭的血对它们的本能诱惑实在太大,就算断体,它们也会本能地朝鲜血的地方使劲挤。
  将近半个时辰,沈牧亭才将绞藤拔完,把它们全都裹在金丝蝉衣里,放在水下。
  他一把将月烛溟拽了起来,月烛溟浑身都痛得虚软,特别是腿,根本一点都使不上力。
  他满头大汗赤着身,看着沈牧亭,眼中闪过几分复杂之色,这东西他闻所未闻,沈牧亭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还有他的血是怎么回事?
  沈牧亭扶着月烛溟远离池水,黑啸好奇地用嘴去拱金丝蝉衣,被沈牧亭喝住了。
  牧亭月烛溟虚弱地呢喃了一声,沈牧亭没有看他,而是问:想知道我怎么知道这个东西的对不对?
  月烛溟沉默了一下,他确实想知道,但却没有怀疑过沈牧亭。
  我尝过。沈牧亭的语气很平淡,随即目光变得悠远了起来,很疼很疼。
  他被绞藤寄生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人,只有他自己,那种疼,比他曾经受过的所有伤都疼。
  不过你很厉害,居然没有哼一声。沈牧亭当时是被痛得把他活着的所有不甘与不公都骂了一遍,骂完就算他恢复能力惊人也有一天没恢复过来。
  只不过,当初沈牧亭自己拔绞藤的时候,远没有月烛溟这样只是小小的四道伤口,他是脱了一层皮才把那些要命的玩意儿拔出来的。
  后来,他把那些绞藤用冰封了起来,佯装投降,喂给了当时那些想要他的人。
  沈牧亭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他面前,从身体里长出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生命力稍长的,则对他破口大骂地诅咒他。
  沈牧亭不弱,真的是上辈子过够了那样的日子,所以这辈子,他想好好活着,本不想透露自己异能的分毫,可是,他不想看着月烛溟死。
  沈牧亭就着手腕上还没愈合的伤口,捏开了月烛溟的嘴,强迫他把他的血喝了进去。
  月烛溟被迫喝了很多,身上的疼轻了,伤口跟力气也恢复了许多,他一能动了就攥住了沈牧亭的手。
  他明白了,为什么他没有早点发现这一点。
  他怕疼,厌恶血,连带红色也厌恶,他整日穿得单薄,初始的时候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好,后来能睡好了则无意识地往他身边靠。
  沈牧亭说他不怕冷,他到底是习惯了冷还是真的不怕冷?
  不知道他中的什么毒却能救他,他还以为是沈蚩给了他解药,他还曾怀疑过沈牧亭是沈蚩派来偷他兵符的内奸。
  虽然这个念头早就打消了,可现在想起来,他觉得自己负了沈牧亭,沈牧亭对他的喜欢虽然浮于表面,可从始至终都真心待他,而他却怀疑他。
  对不起!月烛溟抱着沈牧亭,很慎重很慎重地跟他道歉,不会了,以后都不会了!
  沈牧亭没有动,王爷,你是第一个被我如此费心去救的人。
  上辈子那些无知的仁慈不算,那是他傻,那是他以为人人都有一颗真心的傻。
  月烛溟只是搂紧了他不说话,黑啸还趴在池边看着池水中被包裹着缓慢挣扎的绞藤,不时伸出爪子挠一下。
  此刻,月烛溟的心是疼着的,他没有问沈牧亭为什么会遭受那样的对待,他不想去揭沈牧亭藏在心底的那道疤。
  沈牧亭也乖乖靠着,现在丑时未过,伏琴他们应该已经走得差不多了,王府内安静异常,沈牧亭道:现在还有时间,王爷要不休息一会儿?
  你睡!他知道沈牧亭懒散,很多时候都喜欢睡觉,我搂着你。
  沈牧亭失笑,觉得月烛溟太过珍重了一点,那王爷可要这么裸一晚上?
  月烛溟:
  那我们回房。月烛溟尝试性地站起来,先还觉得腿上没什么力气,过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他没有对沈牧亭血的神奇疑惑分毫,等他站稳后沈牧亭就起身,下一刻就被月烛溟拦腰抱了起来,我抱你走!
  沈牧亭见他站得还算稳,也就没反对,当复健也是成的。
  两人回了房,月烛溟穿上衣裳就上/床搂着沈牧亭,很快沈牧亭的呼吸就变得平稳起来。
  月烛溟垂眸看着沈牧亭的睡脸。他的脸很小,身材也很纤细,体温凉凉,却紧紧贴着他吸取他的热量。
  月烛溟神色变得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轻声道:阿亭,我永远都不会负你。如果说之前的一世无忧之约是条件,那么现在,就是心甘情愿。
  沈牧亭永远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此时王府外重兵把守,沈牧亭要睡依旧睡得着,这其中也有月烛溟的原因的,若是他一个人,他定然不敢睡得这么熟。
  或许,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信任月烛溟到如此地步了。
  沈牧亭这一觉睡到了卯时末,月烛溟一直是浅眠状态,沈牧亭呼吸变的那一刻他便睁开了眼睛,一夜未动,被沈牧亭枕着的手臂已经麻了,不过他没有表现出分毫。
  可以再睡一会儿。月烛溟柔声道,今晚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思及此,月烛溟微眯了一下眼睫,月凛天口口声声不能让盛宣毁在他手里,可身为帝王却勾结外敌,他这还不叫要毁了盛宣,那该叫什么?
  不睡了!月凛天发现我不见了,定然会来战王府。他也定然会找江瑾算账,也必然会去找沈蚩。
  毕竟,江瑾是最后一个见过沈牧亭的人。
  他们至多还有三个时辰。
  沈牧亭希望江瑾能撑的久一点,他这辈子没被什么人这样包容救过,江瑾不能就这么死了。
  顺利的话仇轩应该已经出城了。
  现在月烛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他已经在慢慢放权,月凛天为什么就不能耐心地等一等呢?
  王爷,别想了。沈牧亭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一幕,笑道:他能杀了李玉,杀了宫中那么多人,沈蚩都变成了他手里的刀为他而用,王爷不觉得,月凛天已经疯了吗?
  疯得没有人性。
  之前他还在想沈蚩为什么会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他究竟是说给谁听的?
  现在想来,这句话沈蚩不是说给沈牧亭听,也不是说给月烛溟,而是说给月凛天啊。
  可他究竟对月凛天说了什么?
  沈牧亭不信月凛天当真没有私下见过沈蚩,月凛天又有什么把柄落在沈蚩手里,才让他说出这么一番话?
  沈蚩跟弯月刀有关系,弯月刀又是荙楚插/进盛宣的势力,他们在盛宣又究竟插/入多深?
  月凛天跟孖离北国的关系又何如?
  王爷,你可有收到关于荙楚与孖离北国与边疆的消息?
  那倒未曾。月烛溟也在疑惑,孖离北国跟盛宣向来无来往,月凛天又是怎么跟孖离北国搭上关系的?
  更何况,应少安还是孖离北国的祭司。
  孖离北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国家?为何能御得虫,这次是石头虫,以后又会遇上什么样的怪东西?
  月烛溟不愿想,却不得不想。
  他看着沈牧亭,叹了口气,关于你血的事,莫要透露出去了,月烛溟沉凝了一下,问:沈蚩可知道?
  不知道。沈牧亭知道月烛溟是关心他,他挑眉看向月烛溟,王爷现在知道了我的秘密,你当何如?
  自然是护着你。月烛溟语气森然,沈牧亭的异常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谁都不行。
  沈牧亭一时间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有点酸,也有点涩,却一点痛意也没有,反而觉得暖暖的,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这种感觉对沈牧亭而言,是有点微妙而神奇的。
  可想要吃点什么?我去厨房给你弄?
  我去,你再睡会儿。说完亲了一下沈牧亭的额头,很快回来。
  沈牧亭就看着他起身,笑眯了眼睛,用小指勾着他的小指,道:我等你回来。
  月烛溟去了厨房,沈牧亭却没有再睡,他去观察了下围着王府的兵,他们没有松动分毫,却明显比昨晚少了些人,沈牧亭拧着眉,是发现伏琴他们离开了还是怎么?
  沈牧亭不确定,王府的机关道通往何处的他不知道,但机关确实危险,护城卫这种程度的兵是肯定闯不过王府的机关的,所以,那些兵究竟被调去了哪儿?
  不过两刻钟月烛溟便做好了饭,给他端了过来。
  沈牧亭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饭菜,有些诧异,你做的?
  嗯,以前在军中学会的。
  这一点月烛溟没有细说,不过他身为统帅居然会做饭,又提及军中,实际情况不难想象。
  沈牧亭他们吃完不久,就听见府外传来了阵阵喊声,月烛溟甚至连碗都来不及收拾。
  来得倒是挺快。沈牧亭依旧在微笑,可那笑中藏着几分冰冷。
  月烛溟今天便已经恢复了许多许多,闻声道:从机关道离开。
  沈牧亭却没急着走,他把浴池里的绞藤拣了起来,又把月烛溟送他的狐狸玉簪收拾上了,月烛溟则揣了一怀的银票。
  沈牧亭:
  没错,银票不能少,不然他们吃什么?
  这里不比末世,末世没吃的了能用抢的,抢的当然不会是什么纯良之辈。
  收拾好东西两人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就见王府外升起了四道人旗,林渊、林绯钰、晏十风还有江瑾。
  江瑾整个人都非常虚弱,他们升高后能清楚地看到院中一前一后正准备离开的两人,甚至连月烛溟站起来了都没发现,齐齐面露焦急地看着两人。
  他们都被堵住了嘴,根本说不出一句话来,下一刻,箭雨就从府外射了进来。
  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府外响起,王爷,你若再不出来,这四个人可全都会因你而死。
  那声音尖利,明显是个阉人。
  沈牧亭神色沉凝异常,他的视线在四人身上略过,几人全都在朝他们俩努头,示意他们别管,快走。
  王爷,可还行?沈牧亭颠了颠手里的金丝蝉衣,转头看向月烛溟,若是月烛溟要走,他便不会留,沈牧亭分毫不会怀疑外面那个太监的话,这四个人对月凛天而言死有余辜,对沈牧亭却不是。
  特别是江瑾,他总觉得自己欠了他,如果不是他,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根本就不知道。
  怎会不行?月烛溟看向沈牧亭,他们四人不论是谁,月烛溟都不希望他们是因自己而死。
  月凛天的圣辇就停在战王府不远处,看着战王府紧闭的大门,方棣通已经被他绑了起来,这一次的试探,让他觉得方棣通一点用都没有,他给了机会来对他表示忠心,可却等了几天方棣通都没有动手。
  右相,朕对你太失望了。方棣通垂着头,没有说话,他能把方时镜跟剩下的二子送走,自己却不能。
  第36章 方棣通死了
  他是盛宣的臣,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说他愚忠也好,说他什么都好, 他这一生为平而平, 可平何难, 也以为月凛天还有救,他始终抱着这一丝希望, 那个被他和沈蚩一手扶持起来的帝王不是这样的, 他不是。
  皇上, 收手吧, 战王根本就没有篡位的想法, 若他要篡位为帝,皇上如今
  放肆!一个太监上前就是一个重重地巴掌扇在方棣通脸上,方棣通直接被那一巴掌打得头晕眼花, 栽倒在地。
  方棣通双耳耳鸣,却还是道:皇上如今早就换人当了。
  月凛天面上的表情愈发阴鸷, 他阴恻恻地笑了,右相的意思是朕不配为帝?
  月凛天故意曲解方棣通的话, 可他为月烛溟说话却也是事实。
  而今大道天下,战王功不可没, 皇上为君,却处处算计战王, 因为皇上对于权力的执著,使得朝堂乌烟瘴气, 皇上难道就不曾反省分毫?皇上,你为何从不听信忠言方棣通几乎是看着月凛天长大的,从宫中的十三皇子, 看着他在其他皇子中间一直保持中立,一副仁心。
  方棣通扶他上位时,也是因为月凛天那句盛宣是百姓天下,而不是我一个人的天下,月凛天究竟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残忍的呢?
  宫中的那些传言方棣通都知道,却也因为月凛天的变化而不曾过问,他问是僭越,可他怎么能勾结外敌,他把盛宣置于何地?又把百姓置于何地?
  他以为月凛天是纯良的,可他忘了,权力能让一个人变得面目全非。
  方棣通被打得鼻子与耳朵都出了血,本就年龄大了,此时眼前看什么都是糊的,根本看不见月凛天人在哪里,只能凭声音判断。
  何谓忠言?月凛天冷笑道:你所为的平就是忠言吗?右相,朝堂何时平过?杀天下而稳千秋,不予王侯论将相,右相,这句话是你说的,你言朕仁慈,教导朕要手段果决,不能任人宰割,朕如今变成你想看的模样,你可高兴?
  月凛天越说脸上的表情越是阴鸷,杀天下而稳千秋,不予王侯论将相这句话是他的毒咒,他听了这句话,也做了这句话,为何方棣通还言他错了?他究竟哪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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