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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烟把那团血肉模糊的烂泥和王明联系在一起,想到的第一件事却是钱打水漂了。
王明跑得够快,如果直接走他不会死,可惜他来找她。
这是韩汀预料中的结果。
陆烟觉得他说的对,她是个祸害。
陆烟想到王明说,韩汀在调查覃昀,其实她早想到,像韩汀那种高位者天生都带着优越感,他怎么会允许一个不如他的夺走他的猎物。
更何况陆烟从未被他驯化,得不到的就算是狗屎也要踩一脚。
永远不要跟爱作搏斗,以卵击石,遍体鳞伤。
韩汀的爱病态,他爱她恨不得做成艺术品珍藏。
太沉重,将她禁锢在笼子。而她是飞鸟,追求自由。
但这一切覃昀能给她。
知道覃昀过往的时候,陆烟承认她对他的感情有了变化。这些变化与爱还有一定距离,陆烟确定自己没有喜欢上他,和爱也不沾边。
互不干涉又惺惺相惜,换句话说,他们是同类,对彼此气味的熟悉度比枷锁还要可怕,藕断丝连更容易生情,而现在的陆烟抗拒感情。
但覃昀不仅限于此,他接受她的全部,给予一切。
就是这点让陆烟对她手下留情了。她不喜欢欠人情,偏偏欠他最多最深。
陆烟简单擦拭了身体,穿戴完毕覃昀还没出来,她准备抽烟打发时间。
覃昀的家非常干净,陆烟那次就发现了,常住但买的东西很少,不用刻意想也明白为什么。
没值得留恋的,没有期待的事情,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陆烟抽上烟,疲惫劲儿过去,无声地笑,他可能也不打算活太久。
她这根抽得极慢,特意等人。浴室门响,覃昀从里面出来,连带水汽。他不习惯浴袍,套了件基础款短袖,浴巾随意搭肩头,头发半干,乖顺贴在额前。
人高腿长宽肩窄腰,身材摆在那着实养眼。
她陆烟找的人会差吗。
陆烟完全摸清了他家的摆设,打开暖气,靠着柜角。
她几乎没有好好观察过覃昀,这样认真地打量还是头一回。覃昀难得没穿黑,干净的白色陪衬他,整个人阳光不少,像打完球的高中生。
陆烟挑眉,她的学生时代过于荒谬,没经历紧张刺激的升学考,也没有暧昧羞涩的感情。半生跌宕起伏,普普通通度过对她太奢侈。
但要选,她不会按部就班。她就是不安分的存在。
覃昀擦了擦头发,这动作让陆烟恍惚,他们之间最明显的变化,她忽然意识到原来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
“我饿了。”她说。
覃昀开了瓶啤酒,忽视她的刁蛮。他对她的目光习惯了。就像她喜欢他看他,他亦是。
陆烟觉得有什么变了,不再是逼着他往前走,他学会了停下,即使受伤。
他和以前不一样,他慢慢完整了。
陆烟走过去,覃昀躲开她抢啤酒的手。
她本意不在此,在覃昀对她之前,陆烟先把他那张嘴堵上。
他不应该撒谎,爱不说出来谁能感知到。
虽然大概率没有回应,至少能明确知道你在,你等,你来。
陆烟只啄了下唇,把烟渡给他,“现在饱了。”
覃昀沉默地看着陆烟,她抽烟时眉微皱着,却很久才吐出来。
厌恶却不得不做,做了又沉溺。
他永远猜不透陆烟。
“我真是。”陆烟迎着他目光,无奈道,“欠你。”
覃昀握着啤酒,突然失笑,“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两不相欠,他计算好分离,或者说,只能分离。
陆烟当下有无数言语,各种选择,堵在喉咙,她最后只吐了口烟,松了眉,淡淡说:“还是欠着吧。”
欠着,别忘记给你的痛苦。
捻灭烟,陆烟转身离开。
门关,覃昀才看那方向一眼。
*
陆烟坐在车里,从包里翻出让姜辰目调查的信息。
两页纸,第一张是罗执也,覃昀那张半页都不到。
陆烟看了眼,抬手撕掉扔出窗外。
没开多远路就堵死,警戒线高高揽起,警车救护车嗡鸣不断。
不同以往,天还没亮,看不见换了一批又一批拍照看热闹的人,对着一滩血泥指手画脚。
但陆烟有幸见到了王明的妻子,那个可怜女人苦苦等着回心转意,提刀追了半条街的男人,如此死在她心里。
她的悲伤和这座快节奏的城市格格不入。
闭眼再睁开,没人记得,惋惜也不留。
陆烟也不会记,可她帮王明买好了墓,环山朝阳,可惜他不能躺进去。
她往车窗方向靠了靠,好看清车灯照的泥躯,不久是早高峰,这条路会被清理,被还原,被规整。睡眼惺忪的人们打着哈欠碾过去,除了零星几篇新闻报道,一切将不复存在。
陆烟摸出根烟,点燃后开车窗使劲儿扔出去,不知道有没有扔准,但给他了。
王明是个烟鬼。
逆流人潮里,陆烟反打方向盘,与人群,与他,背向而驰。
*
绕了一大圈车停鹿角公寓院内,陆烟抽足烟才上楼。
蹲在墙角的女人听到电梯响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写满求救与恐惧。
陆烟站在电梯口不动了。
她没想到会有女人来找她,且不是普通的陌生女人。
是她救的那个,跟了韩汀叁年,还能完好无损跪她面前。
宠物逃跑了,主人难道不知道?
陆烟没空想,因为女人见到她就跪爬过来攥着裤脚,上气不接下气地哭。
她嗓子已经哭哑,泪也差不多流尽,只是干咳,磨轮一般硌着,担心下一秒会咳出血。
陆烟抽出腿,动作不重女人仍然摔到,大冬天她裹了一件男士衬衫,光着两条腿,淤青伤痕遍布全身,肉眼可见的虚弱。
陆烟说:“起来。”
女人被这声激得发抖,她想起韩汀,他们的语气太像,不知是谁模仿谁。
陆烟掠过她到门前,女人只得看见她扬起的下巴晃过,太瘦削所以锋利。
她果然和照片上一样。
她之所以待在韩汀身边叁年还没疯,多半因为她是陆烟救回来的。他每次调教完,她都能在混沌的视线望见韩汀对着一张照片发呆。
照片中的女人披一身针织褐色披肩,滥制粗毛呢呲着,里边是黑色紧身吊带。
自毁尖锐的美丽,她远远观望都觉痛心。
韩汀说,你们的眼睛相似,陆烟从不看他,他把她当成了她。
刚开始女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单纯是韩汀发泄私欲的工具,这些女人都有准备,不然就不会在那晚求他们。
她当时只想活命,而他们是能抓住的稻草。她自小被卖,性格已然乖顺,她用尽全力讨好韩汀,做事小心翼翼,尊严羞耻抛之不顾,想办法在他身边多待一天。多一天就能多活一天。
她靠着希望撑了一年,期间很少见他情绪正常的时候。她不知道韩汀暴怒是为谁,但卖力舔舐安抚他时偶尔能听到他叫陆烟。
为数不多的带感情的念白。
她想不通,这样残暴的人会为谁动情。韩汀对她态度转好是一个雨夜,虽然脚上仍有镣铐,他终于正眼看她了。
那天,韩汀第一次问了她的名字。她惶恐,道自己叫温念。
她乖顺地看他,身体言语都在讨好他,韩汀破天荒笑了,念了一遍温念。
这一声没有多温柔,可足以让温念心甘情愿关进笼子里叁年。
女人能有多少叁年可以浪费,她有机会逃走,但她选择留下,留在暗无天日的地狱。
她没有其他目的,只是韩汀在那,她便不走了。
在此之前温念不理解,直到亲眼看见陆烟,温念才明白为何韩汀看她的眼睛会那样欣喜。
陆烟不是低头的女人,温念天生奴性。
其实在某种程度上,她也算帮了韩汀,无法泄欲之苦,不能掌控之恨,在她身上都得实现。
温念扶墙慢慢站起来,“求求你帮帮我……”
陆烟开门进屋,背对她,“我救不了你。”
女人摇头,拖着满身尘污走,“不是,不是,是求你救救韩汀。”
她去握她,却被陆烟一眼定成怪异的姿势。
温念低下头,手指一根一根在衣服上蹭脏污,怎么都蹭不掉,皮发红搓烂,泪滚线往下落,却还记得,“求你救救韩汀……”
韩汀吸毒经常出现幻觉,她太怕了,脱离社会太久她根本不知道找谁帮忙,可她莫名觉得照片上的女人能救韩汀。
由是听过带着期盼的呼喊,她坚信着。
救他。
陆烟想到王明的死状,转回身,极为认真地说:“我救不了。”
“你可以!”女人不听,她盲目相信,“只有你能帮他。”
破锣般的嗓音,敲得脑袋嗡嗡响。
陆烟看着她,即使收敛了目光依然充满压迫,温念没躲,她为了他承受住了。
陆烟笑了声,“你喜欢韩汀。”
“不……”温念脱口而出,她不敢想,她把自己的感情全转移给陆烟,希望她替她去爱,“他是为了你才嗑药。”
陆烟眼睫轻颤,温念继续说:“你应该——”
冠冕堂皇。“应该?”陆烟打断她,“那我当初应该救你么。”
陆烟不想翻过去,实在是她软硬不吃。
温念没说话,扣着衣角。
陆烟真想翻白眼,“怎么帮?”
温念慌了,她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陆烟索性直说:“跟他睡一觉,行么?”
温念忐忑抬头,真同意荒唐提议。
陆烟冷笑,锋芒尽显,“我是去卖还是像你这样下贱。”
下贱。
温念胸口发闷,她看着陆烟转身关门,听见却是自己咚咚心跳。
她着了魔一样扑过去,走廊回荡着人门墙撞击的巨大声响,“你本来不也是卖的!”
婊子骂婊子。
谁又比谁干净,谁又比谁精明。
陆烟承认,“是。”
她无所谓的态度刺激了温念,死命揪着,“那要是覃昀呢,你也不管他?”
她最后的底牌,温念看着陆烟,试图寻找一丝害怕,她养成了韩汀的习惯。
可陆烟靠着门,很轻松地笑了,覃昀比她还出名。
陆烟高她一头,尾音有些坏,温念绷紧的脸落到她眼底,给可怜添彩。
“你怎么知道他。”陆烟靠近,一颦一笑妖冶风情,“韩汀?”
她挣扎,陆烟拦着她不让走,“真喜欢他就别这么卑微,说不定他能浪子回头。”
陆烟拍了拍她的脸,“你的眼睛和我不像。”
温念一顿,她分明没说过。
陆烟收手,抱臂看着她,“你好像不了解我,感情牌没用。我眨都不会眨眼。别给我扣什么高帽,我受不起。”
她眼神送客。
“还有,覃昀不需要我管。”
温念呆在走廊,这女人她毫无招架之力。
她恨自己笨,以手掩面跌坐在地,摸着哭红双眼,想到陆烟的话,又似天真笑着抹泪。
她们不像啊。
陆烟走到阳台,没拢被温念拽开的大衣,任风狂吹。
越吹越混乱。她以为可以清醒。
是覃昀先找到她,她才接纳。
陆烟深深呵一口气。
这些天的惊喜接连不断,狂轰滥炸,不清真假,唯一将他们串联的人竟是覃昀。
陆烟好气又好笑。
她拨了柯以桥的电话。覃昀人际关系何其简单,那张纸看了几眼就记住了。
柯以桥也认识陆烟的号码,几经犹豫,还是接了。
嘈杂街音混着一道清冷的女声,“我们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