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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之期

  不去打扰是本能, 转身默默回到了小厨房, 去角落里拿了支扫帚, 将碎瓷块全都扫进一个编筐里。按部就班地提到门外。吴靖柴默默地看着,却没有办法帮她更多。这世上求而不得的痛苦不是讲道理就能任意消长的。每个人都一样。
  顾青重新生了火, 将挑好的药材放进一个新砂锅里,添水重新熬煮。之后便专心致志地坐在碳炉边,膝上放了个簸箕,将其余药材分门别类, 细致筛选,似乎已淡忘了方才的事。
  如此,小侯爷去正屋送药的时候,心情也没那么坏了。来到门前,发现屋里一个人没有, 嘴里咕哝了两句, 把托盘搁在桌子上,顺手敲了敲,“药来了!人呢?”
  过了一会儿,岑杙才从里间开门出来,反身略笨拙地将门带上。吴靖柴试图透过垂帘和门缝的双重间隙窥见里面的情景, 可惜未能捕获。古怪地“嗤”了一声:“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藏得这样严实?那位和你要好的姑娘呢?”
  岑杙眉头轻皱,没正面搭理他, 反问:“小侯爷伤好些了?”
  自那日中毒箭受伤后, 吴靖柴已在此地养伤两月有余, 京都那边见他伤势未愈,倒也许他在卫阳别宫的御园将养,连皇子都未必有的待遇,他却不愿享,三天两头跑江宅充使役。之前尚能收着点儿,不教人看出来什么。如今仿佛连掩饰都懒得掩饰了,公开要来搅这趟浑水。
  岑杙知道这一切是从樱柔进宅开始的。
  她原本就没打算理会,因为在她看来,这种撑腰斗气式的打抱不平从一开始就会错了意。然而多番忍让换来的却是没完没了的冷嘲热讽,甚至是愤怒相向,纵然她再好的脾性,也要被磨出三分火气。
  看到那张拉长的怏怏不乐的病脸,小侯爷倒也见好就收。背着双手,拿下巴点着托盘上一黑一褐的两碗药道:“左边是你的,右边是她的,你自己吃错了药,可别赖我身上。”
  随后不客气地转身就走。岑杙强压着火气,没跟他翻脸,待那脚步声走远,才收回目光,盯着桌上的两碗药,兀自出了会儿神。
  小厨房。一面白墙隔开里间和外间,中间挂了一块及膝的蓝色布帘。顾青正掀了布帘从里间出来,手上拿了一杆专称药材的戥子,绕着外间三面靠墙的药架巡视一周,最后停在中间的药架旁,从第二层第二个簸箕称了些细长如桃枝的药材出来,秤盘托着,又返回里间去了。
  良久,才拎着空戥子出来,就在靠窗的小桌旁坐下。桌子上同样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簸箕,有七八个之多,里面俱都盛满了不同种类的药材。而与此同时,药架上的簸箕已经空了大半。桌角一隅铺了一叠米黄色的包纸,边上摞了七八个裹好的四方包。
  顾青就坐在这堆四方包面前,依次从簸箕中取出适量的材料,用戥子称了,倒在包纸上,一个角一个角地仔细折好。如此循环往复,未曾皱一下眉头。
  厨房里只剩下沙沙的折纸声,夹杂着极其细微的水壶响鼻声。傍晚明暗交错的光影透过窗子,缓缓流动在她翠绿色的石榴裙上,留下一片安然祥和的金色。似乎时间也跟着静止了。
  许是□□静的缘故,她终觉异样,偶然回过头来,看见门前多出一个人影,疑惑方未,那人便袖手踏进门来,随即,她的脸上漾起一波温柔的涟漪。
  “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
  “是要去吃饭了吗?”
  “嗯。”她眼睛里似乎装满了心事,目光定格在她手中的药包,“你在做什么?”
  顾青回了神,单手比划:
  “嗯,我想把这些药材全都包好,届时便可直接取用,不必现调了。”
  岑杙点了点头,“那要包很久了。”
  “嗯,不需要很久,我也可以回来再包的。”顾青看出她有事,不愿意扫了她的兴。
  “不急,明天还要赶路,我来帮你包吧。”
  说着跨过长条凳,就坐下来。顾青略紧张地看着她。就见她环顾桌面一周,轻声问:
  “你要什么?”
  顾青犹豫了一下,看了眼离她最近的那个簸箕:“你先帮我,拿半钱乳香吧。”
  岑杙闻言点了点头,敛了敛宽衣袖,轻而易举地够到簸箕,以手做铲,从底部勾上来几个浅黄色的树脂块,曲肘小心托回来,倒进旁边的秤盘上。
  铁盘随即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她宽松的石青纱衣斜向前去,将几块不听话的乳香拨了回来。白皙的脸微倾,眉心松容,格外认真地问:“还要什么?”
  顾青再次回神,递给她一个小勺子:“朱砂,一钱二分。”
  “好。”她轻松地答了,愈是这样,愈是令她担忧。
  全都称完,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青心事重重地整理好所有药包,再看岑杙,她袖手站在窗台前,目光在不可见的窗外游离,不可捉摸。
  “岑杙。”她轻唤了声。
  岑杙回过头来,精神似乎并未从迷惘中抽离,表情仍浸染着夜色,迷惑地看着她。
  “过来,洗下手吧!”顾青的话里满是怜惜。
  岑杙听了半晌未动,但不知为什么又顺从地走过来,将手交给她。顾青为她洗净手指上的药粉残沫,热毛巾擦干。摊开手来,将每个指头掰开,熟练地揉捏按摩。她的力道适中,每一下都极有分寸,并用指尖轻轻地弹击她的关节,试探她的反应。
  “这样有感觉吗?”
  后者摇摇头,顾青心中恻然,面上却未曾表露,仍耐心地换过手来。
  左手的状况比右手好很多,大概因为当初衔接得及时。而右手,只能在猛力敲击骨节时,做出一个自然蜷曲的动作。怕是以后抓握已不可能,更别提重新执笔、弹琴。
  而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以后我不在的话,这些事情就要交给蓝姑娘了。她习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
  她一面揉捏一面轻声道。
  岑杙微抬头,露出不解。
  顾青却不与她对视,仍由衷道:“她和你从小相识,又那么美丽聪慧,将来一定会把你照顾得很好。”
  岑杙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她说这句话的真实含义。撤回手来,在边上轻轻甩了甩,似不经意道:“她其实挺笨的,不然也不会烫着自己。”
  虽是否认,但也让顾青听出了挽留的意思,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
  沉默着弯了弯唇角,用毛巾帮她擦干手,“不管怎样,希望你的选择从头到尾都是对的。无论结局如何,我会一直支持你。”
  “你,想好了吗?”岑杙认真地凝视着她。
  顾青艰涩地点了点头,“想好了。”
  “也许并不急在一时。”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再留下来,只会牵累你。”
  “顾……”岑杙还想说什么。
  却被她打断,“今早整理房间时,我……不小心碰掉了你书案上的书,看到了夹在书中的信。”她小声说着,不敢正眼看岑杙,继续用蹩脚的语言道:“崔大人说得对。你今次往京赴任,去得是人言可畏的都察院,容不得一丝一毫的差池。我的身世终究是你的隐患,迟早会连累你。我……不想害了你。”
  她一口气说了这么长得话,眼睑夹着的那滴泪一守再守,忽然叮咚一声落入水中。
  岑杙心中震动,似乎有所领悟。曲起尚能掌控的手指,在她眼角刮了刮,温言道:“顾青,你并没有牵累我,相反,直到今日我才发现,我前半生的平步青云和好运,多半和你有关。”
  顾青湿着眼睛,整个人都在懵着。
  “当我需要一个家室,以避开朝中权贵的纠缠,你应约而至,不惜牺牲清名助我脱身。当我落拓龙门一筹莫展,是你不离不弃,始终在我身边安慰我鼓励我,让我觉得自己并非孤立无援。你的医者仁心好多次助我化开干戈,许多人接近我并非为我,而是因为你。就连我的恩师潘阁老,也是因你治好了师母的病,对我格外青眼相看。我有时候觉得,你就是我生命中的贵人,能和你相伴一程,是我岑某人几世修来的福分。”
  她脸上挂着经久未见的纯和笑容,璀璨如星辰的眼中闪动着一种叫珍视的东西。
  “所以,是我欠你才对。如果没有我,你或许早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生活安逸且充实。不会像现在这般,整日为我这个废人,操心劳累,愁眉不展。”她顿了顿,艰难地咽下这个既定的结果,“也好,你既然决定要走我不会拦你,其实,我早该放你走的。只是……算了。你只记得一样,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希望你过得好。”
  说完刮了刮她脸上的泪珠,给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便别开了目光。正好看见了门,觉得心里很压抑,想着去外面透透风,就站了起来,刚转身往外走,她的身子忽然被撞了一下,险些跌倒,紧随而来的是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勒得非常紧,她更加喘不过气来了。
  “顾青……?”
  “不是的,你不是废人,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
  隔了一层薄薄的衣衫,她能感觉到她恸哭时震动的双肩,以及渗入脊骨的那滴滚烫的眼泪。喉咙很疼,滚了数次,才压下舌头深处的那股酸涩,心中被暖暖地湿意包围。她转过身来,眼角衔着一滴轻易无法察觉的泪,越过她的肩膀拥她入怀,轻松笑道:
  “对,我不是废人,你看,我现在还能抱着你。顾青,原谅我吧,原谅我的自私和贪心,暴躁与偏执,去寻找你自己的幸福。”
  蓝樱柔按照岑杙的嘱咐在床上睡了一小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脚上的疼消了许多。她担心错过了晚宴,连忙爬起来,跳着脚小心翼翼挪到了门外。看见岑杙的瞬间,紧张的心跳立即平静下来。
  岑杙正在灯下练习握笔写字,右手换成左手,对她来说固然再熟悉不过的事情,因为咫尺的差异却要从头开始。还好,她没有放弃,还是从前那个矢志不渝、永不服输的岑杙。
  “今天的字写得比昨天漂亮多了。居然笔走龙蛇。”她跳过来,像欣赏一幅大作一般欣赏着纸面上那些歪歪扭扭的字。
  “承蒙富老板谬赞,龙蛇不敢当,地龙倒可以。”
  她头也未抬,往前蘸了蘸墨汁,难得轻松的语调让蓝樱柔当场楞了回神,神思飘远,远到十多年前那个思念成灾,却毫无所觉的季节……她万里迢迢来到蓝阙国,却只在幽吾园呆了一晚,便斗志昂扬地到天阙街头发展她的小生意。一连三五日不见人影,让当时年纪轻轻的蓝阙王储郁郁寡欢,苦闷好久。不知是出于自己还比不上小生意的义愤,还是别的什么,她便化妆成了一个做买卖的商人,并给自己冠上一个富甲天下的名字,到闹市上捉弄她。谁知捉弄不成,被当场拆穿,后来,她就常常拿这件事来取笑她。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竟还记得这个。
  虽然她们,早已物是人非,恍如隔世。
  回过神来,笑道:“地龙也是龙啊,我相信,凭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倘若拿到街市上去卖,一定可以卖个好价钱的。”
  放在以前,岑杙必要回她一句:“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蓝阙王储,也会钱呀钱呀的挂在嘴边,俗不俗?”
  但现在她只说:“别笑我了。”
  “我没有笑你啊,我说得是真的。”
  “嗯,等我写完这张字,我们一起去前院吧,该开席了。”
  “那——顾姑娘呢?”樱柔两手撑着桌面,单脚支地,好奇地东张西望。
  “她先过去了。”岑杙头也不抬。
  “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临行前,岑杙把自己平时坐的轮椅推了出来,放在门外,并在靠背的两端都挂上了灯笼,示意樱柔坐。后者摇摇头,“我自己可以的。”
  岑杙似乎早就准备了说辞,等着堵她,“让人久等了不好,要么坐轮椅,要么我背你,选一样。”
  虽然她很想重温那令人安心舒适的脊背,但现在这个情况是万万不能的,又想不到别的好办法,于是敛了粉色的裥裙,在岑杙的搀扶下优雅地坐了下来,“你若觉得累,便同我说,我可以下来走的。”
  “不必,你安心坐着就是。”倒不是她说大话,从内院到前院的这一路,早就被顾青收拾得畅通无阻,她好的那会儿,已经可以自己踩着轮子在其间滑来滑去了。
  于是,当水榭前的众人,看到那一粉一青两个人前后靠近时,无不露出惊讶的表情。
  未及桥头,樱柔便急着下来,岑杙额头上早已沁出了汗,因地表嵌了高低不平的鹅卵石,往常这一段路也是需要顾青用力推的。刚愈合不久的手腕已明显感到不支,往前推得时候倒还好些,就是卡着鹅卵石必须扭动手腕往后退的时候,便难为了。
  樱柔撑着扶手下来,表情轻松道:“还剩几步了,我们走过去吧!”
  岑杙也不再强撑,将轮椅推在一边,吹灭两边的灯笼,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手腕上新愈合的两条环形疤痕,借着路边的石灯突兀地呈现在樱柔面前,似乎颜色深了许多。樱柔担心本想过去看看,但瞥见她明显抗拒的神色,极快地用袖子掩饰住了,心中涩然。
  “我们过去吧!”
  岑杙不想僵着,扶着她到了湖边,发现偌大的湖面已被人放了数不清的花灯船,无数个裹着火红蜡烛的灯船,飘飘荡荡地摇曳在水中,如无数个星辰的投影一般,难怪这个并非月圆的夜晚,会明亮的如同白昼。
  而宴席也被设在了水榭前三面临水的石台上,暖风习习,水天相连,近可赏花观灯,远则隔空品月。岑杙恍然忆起今天是什么日子,立即牵着樱柔往桥头那堆还未放完的花灯去了。
  清圆扶着夫人到二楼窗台前,往下俯瞰漫天灯河,蔼蔼笑道:“这些花灯啊都是这些年轻人放得,您还别说,这一铺开啊,真跟漫天起了灯火似的,在这样的水边夜晚品尝美食,又赏心又赏灯又赏胃,也是人生乐事了。”
  江后没有置评,放空半伫瞰着那片辉煌的灯火,喃喃自问:“竟又过了一年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十八年六千五百七十天,二十九年一万零五百八十五天,四十年一万四千六百天,四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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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第二遍大修来了……
  新增情节
  1、顾青告别
  2、岑杙的重新开始
  3、樱柔的恍如隔世
  4、花灯情节
  5、江后的自问
  缩减/更改情节
  1、岑杙和顾青的对话
  推迟/下章情节
  1、江后告别
  2、李靖梣到来
  ——抱歉这么久没更,忙着升职加薪去了,现实生活的糖衣炮弹啊,我实在抵挡不住,对不住各位啊!虽然更得慢,但保证绝对不坑,绝对不坑,绝对不坑!重要的事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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