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命案
四五千人聚集于江边的基地,在红尘过后文明俱毁,社会制度荡然无存的情况下,管理确实是一大挑战。这四五千人中,除了当年从油田撤下来的一千多人外,其馀的来自全国各地,男女老少三教九流都有。这些人的职业背景五花八门,专长分门别类,对基地的维护和大上海地区的復原的确有莫大的助益。但这些人也因为教育程度不一,文化背景不同,相聚在一处,难免有磕磕碰碰,齟齬衝撞的事情发生。
红尘给世人带来了一个很诡异特殊的环境。司法及警政系统完全不存在的情况下,没有一个执法的标准,遇到事情有时让领导阶层感到很棘手。楚嬪梁毅及其他领导班子没有一个人是学法律的,眾人中虽也有法律相关人员出身的,但要建立一个像样的司法系统还是远远不足。若真有人作奸犯科,伤人害命,还真拿不出一套律法来判决执行。
然而红尘也给世人带来了一个没有想到的境地。整个世界百废待兴,倖存的人们先图温饱,再来就是想法对社会文明的復甦做出贡献。在这样的环境中,金钱已经完全失去了作用,过去那些珠宝黄金珍藏字画,现在几如废铁,还没有一碗白米饭来得有价值。基本的民生问题如吃饭穿衣睡觉的事情解决了,人们已不再有追求财富的动力和必要。过去世界上九成以上的犯罪事实都和钱财有关,现在钱财已没人要了,作奸犯科的动机就少了绝大半,也没人想要去偷盗抢劫。比如那个堆在灵动广场上的黄金金字塔,三年来放在那儿积灰尘,根本没人看管理会,也没有人想要偷拿一块。事实上,当年大通小通捧着一块块金砖要和眾人一起发财时,却被大家当傻瓜一样揶揄嘲笑。
也因为金钱的诱因除去了,人与人之间起衝突的机会便大大降低,再加上基地人员衣食无虞,其他的生活必需品到专柜免费领取就行。就算有人需要某样东西基地没有,只要大上海地区找得到,随时去取来便是。若是自己无法取来的,也可拖车队代劳,只要不是武器弹药或是属于国家的文物即可。因此基地内作奸犯科的事绝无仅有,许多小争端只要各宿舍的大队长私下处理便了。因此三年来基地虽然小事不断,倒也没出过什么要命的大事。
然而就在工程分配的工作纠纷告一段落时,基地却开始接二连三出事,而且一件比一件严重。第一件事发生在车队上,梁毅虽然明令车队每天傍晚前都要回营,但他是基地副指挥官,并不直接管理车队,而是授权鲸鱼和海狮管理,名义上鲸鱼是车队大队长,海狮是副队长。车队的成员眾多,份子鱼龙混杂,而且除了十来名小队长外,队员并不固定。梁毅当年费尽心思教导基地所有人员学会开车,所以每个人都具备驾车出任务的能力。为了让眾人平均分担任务,车队的工作便也採轮流制,人员随时在换。鲸鱼和海狮无法熟识车队的每一个人,而且他俩都是高头大马的粗汉子,为人大咧咧地,对底下的人员并不严加管束。
车队出任务,有时某几辆车只是负责将一些物资载运到外头的据点如发电厂或水稻田等处,一天顶多一两个来回任务就完成了。剩下的时间,有的人便驾着车在大上海地区到处间逛找乐子,反正汽油不要钱,爱去哪儿去哪儿。有时候找到一间酒吧或是食堂,里面有好喝的好吃的便吃喝起来。有的人驾车出任务时还将相好的男女朋友带上,任务提前完成后便开到某个风景区去共度良宵。这些人若是想在外头过夜,只要一通无线电跟大队长报备一声就行了。鲸鱼海狮向来不太管,梁毅的管理原则也是只抓大处,对这些小事并不在意。
出大事的那天,就是两个执勤的人员在上海某处发现了一座酒窖,里面堆满了上好的中外佳酿,便决定来个彻夜狂饮,醉倒方休。其中一个人绰号螺螄,就是当年被大恶棍周明以赌债相逼,出面诬陷梁毅枪杀王栈,之后良心发现大哭的小个子。另一个绰号田螺,顾名思义这两人是一丘之貉。螺螄和田螺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徒,平常就是好酒好赌。当年和周明一起设赌局陷害螺螄的,田螺就是其中一人,所以这两人其实彼此有相当大的心结。然而物以类聚,这两人好赌,虽然红尘过后,金钱纸钞毫无价值,这两人还是鑽入上海一间银行,搬来大把现钞对赌,过足乾癮。
螺螄和田螺这两人又贪杯,没事就喝上两杯。基地里并不禁酒,但喝酒闹事得关禁闭。这两人酒品又差,酒量也不佳,喝下几杯就开始胡说八道,一言不合就动口动手。螺螄对田螺当年设局坑他之事耿耿于怀,常常拿这说事,田螺也不甘心每次都被辱骂,便时时反唇相讥,说不拢两人就打成一团。两个人都是小个子,打起来难分高下。基地的人员一开始还劝架,但他们三天两头就闹,渐渐地也懒得劝了,甚至还有人在旁起鬨加油的。他两的宿舍在最远的西么七,该宿舍的大队长有时实在管不动了,便将两个闹事的人拉到指挥中心,交给指挥官处置。
梁毅平时和大伙儿称兄道弟,虽然权力很大,但眾人并不怕他,螺螄和田螺两人在他面前,仍是醉言醉语地互道对方不是。梁毅也没什么大办法,顶多把两人关在后勤室旁的两间厕所内,等他们酒醒了就放出来。楚嬪平常也不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狗屁倒灶之事。她听从梁毅的建议,和眾人保持一定的距离,维持指挥官的威严,琐事一律交由梁毅处理,或由梁毅授权底下的人去办。三年来类似螺螄和田螺这样的事情,多如牛毛,但既然都不曾出过大事,也就顶多关关厕所了事。
出事那晚,两人在酒窖内喝了个酩酊大醉,发生了什么事无人知道。第二天清晨,鲸鱼用无线电呼叫两人,没有人回答,全基地无人知道他两去了何处。本来鲸鱼也不怎么在意,他知道两人八成是找到什么好地方喝醉去了,酒醒了自然会回来。但没想到直过了正午,都没两人的消息。
鲸鱼于是找海狮商量,讨论要不要向指挥中心报告。
海狮摇摇头道:「指挥官和副指挥官事情那么多,这种小事情怎好去麻烦他们?再说那两个混球都是咱们车队派出去的,咱们处理不了,还往上报,岂不丢脸?万一指挥官动怒,像金刚大宝那样撤了咱俩的职,那可怎办?」
鲸鱼听了虽觉得有点道理,又觉得海狮说的似乎过于严重,便咕噥着回答道:「指挥官是讲道理之人,怎会无来由就撤咱们的职?」
海狮听了回答道:「我还是觉得先别惊动上头,不然咱们派车队出去搜搜?」
鲸鱼听了摇头道:「上海这么大,他两又不知到哪儿鬼混去了,如何搜搜?」
海狮听了,一时间也无言以对。两人正自踌躇不决,随身带的无线电突然响了。
只听无线电那头传来螺螄的哭声,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言语道:「老,老大,,,呜呜呜,,,我,我,,,」
鲸鱼正一肚子火,听了便对着无线电对讲机大吼道:「你他妈的死到哪儿去啦?田螺呢?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却没想到螺螄竟然大哭说道:「呜呜,,,田,,,田螺死了!」
鲸鱼海狮闻言大惊,鲸鱼还不敢相信,又对着无线电大吼问道:「你说啥?田螺喳样啦?」
只听螺螄断断续续地哭道:「死,,,死了!」
这一来鲸鱼海狮吓得魂飞天外,鲸鱼又对着无线电大吼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只听得螺螄在无线电那头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海狮比较冷静点,对着无线电叫道:「你现在在哪儿?」
无奈鲸鱼和海狮用无线电问了半天,螺螄也讲不清楚他们现在的位置。最后不得已,鲸鱼一面向基地报告,一面命令所有的车队四出搜寻。
楚嬪梁毅闻讯,顿觉事态严重,短暂和林敏宋璇璇商量的结果,决定命令直升机队取消今天的出勤任务,协助搜寻。林敏用卫星地图将上海市区分割,派直升机分别前往各区探寻。只是直升机在空中,螺螄在酒窖内,搜寻了半天都无结果。
两个小时后才有一辆汽车回报,找到了他两所在的酒窖。
楚嬪让林敏坐镇基地,自己和梁毅带了医官叶荃,宋璇璇,以及专职掩埋搬运的地鼠等眾人,前往出事地点和鲸鱼海狮等人会合。林敏毕竟沉稳老练,于是命令直升机恢復值勤,珊瑚问起出了何事,林敏也只说有人彻夜未归,刻意不提已经出了人命,免得人心惶惶。
眾人赶到现场一看,只见螺螄满脸鲜血,缩在酒窖的一角瑟缩啜泣,而田螺直挺挺地躺在酒窖的另一处,脸上身上全是呕吐物,脑门上也是一道划伤,血流了一地。酒窖地面全是散落的酒瓶碎片,还有几张断了腿的木製椅子。从现场情形看来,很显然是两人酒后斗殴,闹出了人命。但田螺究竟是不是被打死的,头上的伤是否是致命因素,无人得知。
一时之间眾人乱成一团,楚嬪毕竟做了三年的指挥官,领袖气质此时展现了出来。她先命鲸鱼海狮将螺螄带回基地,找人替他治伤,再隔离监禁起来,并派专人轮流看守,这和当年叶荃在深星六号上扣押周明的手法如出一辙。然后她又命令宋璇璇用手机照相,将现场取证,最后再让地鼠等人将田螺的尸体带回,由叶荃亲自验尸判定死因。梁毅在一旁沉吟不语,让楚嬪指挥眾人,脑里则不断地思索着。
田螺的尸体抬回基地,就放在手术室内的手术台上。医务室病床上本来还躺了一个患头晕症的大妈,一看到死人进了医务室,头晕症不药而癒,立刻闪身出门,头也不回地溜回自己的宿舍去了。医务室内两个值班的女护士,看到死人也是面面相覷。连叶荃在内,两年来她们医治了无数活人,还是头一回处理死尸,都觉得头皮发麻。过去两年也不过只有两个外来的老年人病死,埋了也就罢了,但对于验尸,她们都是头一遭,简直有手足无措之感。旁边收发室内值勤的两个小女生也觉得胆战心惊,但基于职责所在,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执勤,只是将门关上了而已。小嫻和黄晓君闻讯赶来,一听到出了人命,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叶荃在医务室验尸,楚嬪梁毅则在会议室内会审螺螄。螺螄此时早已吓瘫了,酒也醒了,但问了半天却半点也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何事,只一个劲儿地哭天喊地,说田螺虽常和他斗嘴打闹,但两人是秤不离陀,陀不离秤的难兄难弟,自己绝无要对方性命的道理。楚嬪梁毅鲸鱼海狮听了也面面相覷,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看螺螄模样并不像是在说谎,而且以螺螄的为人来看,他也绝无杀害田螺之意。但毕竟出了一条人命,此事非同小可。楚嬪虽是基地总指挥官,但此时她也没了主意,只有看着梁毅。梁毅无奈,只有暂时命令鲸鱼海狮继续关押螺螄,并派专人看守,倒不是怕螺螄脱逃,而是怕他一时想不开寻短。
此时指挥中心已经是人山人海,红尘以来第一个命案,吸引了全基地的人翘首围观。剑桥上的工作人员也无心作业了,林敏看不是办法,于是下令珊瑚取消今天所有的任务,让直升机提前返航。林敏转头看指挥中心人头鑽动,议论纷纷,于是当机立断,命令眾人即刻散去,不准在此处逗留。林敏在基地向来不苟言笑,说一不二,眾人多少都有点畏惧,于是人潮才慢慢散去,但仍有些不死心的群眾在专柜前徘徊流连,藉故不肯离去。